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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陈深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眼神望向了前方,说话的语气里有着一种经历太多而略显沧桑的感觉,“所有的事情一旦既成事实,我认为其实没有必要回头看。给它立个碑,埋了,然后继续向前才是你应该做的。”陈深说完,停顿了一下,目光又回到徐碧城的脸上,他微笑着说,“何况这件事的结果并不算太坏。”

  徐碧城点了点头,保证说:“我以后保证不再犯同样的错误了。你说得对,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发生,是我考虑不周。”

  陈深说:“成天待在狼窝里,幻想一直太平无事也是不现实的。能经此一事,对你也是一场实战考验,应该说你的表现还是合格的。”

  徐碧城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现在的你,又像当年我的老师了。”

  陈深也笑,“好,接下来换你当老师。如果我没记错,你会哑语对不对?”

  徐碧城在不解中被陈深带到了猛将堂孤儿院。阳光透着树荫洒落地面,皮皮就在院子里跳跃着踩那些光点,他脑后的辫子也随他一起跳跃着。

  徐碧城站在一旁微笑地看着皮皮,她用手语跟皮皮打招呼:“嗨,你是女孩吗?”

  皮皮摇了摇头。徐碧城又做了一些手语,这次皮皮也以手势回应了徐碧城。两人短暂的交流后,陈深从屋里拿了椅子出来,让徐碧城坐下。皮皮依然在陈深和徐碧城身边蹦跳着。

  陈深问:“你们在说什么呢?”

  徐碧城有些调皮地说:“你猜。”

  陈深笑了笑,“如果猜得到,我就不需要你来当我的哑语老师了。”

  徐碧城忽然轻声说:“想不到奶奶过世以后,我的哑语还能派上用场。奶奶虽然不会说话,却是这辈子最疼我的人。”

  陈深看着徐碧城的侧脸以及她说话的神情,有些走神。直到徐碧城问他为什么要收皮皮做干儿子时,他才反应过来说:“因为他听不到,也不会说,永远不会把我的秘密说出去。”

  徐碧城又问:“那你又何必学哑语?”

  陈深一笑,“因为我真的想把他当成我的儿子,当成一个亲人。我想知道他要什么,而不是想当然地决定他要什么。”

  徐碧城感慨地看着陈深说:“我懂你的感受,对着他你至少不用说谎。”

  陈深自嘲般地笑了笑说:“是啊,谎话说多了,连自己都忘记到底哪一句才是真的。”徐碧城有些怔怔地看着陈深,陈深伸手在徐碧城的眼前晃了晃,笑着问,“你还没告诉我刚才你在跟他说什么。”

  徐碧城看着皮皮回:“我问他,明明是个男孩,为什么要留辫子。”

  陈深也看着皮皮,“他怎么说?”

  徐碧城说:“他说,要等见到妈妈才可以剪。”

  陈深心中忽然涌起无尽的伤感,宰相再也不可能回来,皮皮与母亲已经天人永隔。

  这成为陈深永远无法向皮皮坦诚的秘密,也成为他心中永远的痛。徐碧城和皮皮一起玩起了跳房子的游戏,两人在玩耍中明媚的笑容让陈深也露出难得放松的笑容,也同时让他有些恍然。眼前的幸福和宁静如此不真实,仿佛是陈深梦中才有的画面。

  他多希望这梦能做得再久一点,好让他暂时将现实中残酷的一切,就这样被他们的笑容融化。

  陈深的梦在回到行动处时就立即醒了过来。他走进毕忠良的办公室,递给毕忠良一个信封,说是刚从华老板那里回来。毕忠良看也不看,一脸阴沉地坐在椅子上。

  陈深不由好奇地问:“怎么?见了钱也不眼开,这不是你的风格啊?李默群来兴师问罪了?还是影佐王八蛋又拿东洋刀吓你了?”

  毕忠良抬眼瞥了陈深一眼,一把拽过装有分红的信封,狠狠地说:“他娘的,来劲了,要求彻查到底,不然唯我是问。”

  陈深一屁股坐到椅子上,“那就查呗。”

  毕忠良沉声说:“怎么查?人都死了,人死账烂,线索全都断了!”

  陈深说:“老虎屁股哪是能随便摸的?你扣李默群的人,他当然要给你点颜色瞧瞧。”

  毕忠良冷笑一声,“他是吃定我不会再有新的证据,这罪名安不到他外甥女的身上。”

  陈深笑,“那你打算怎么交差?”

  此时的毕忠良可以说是一筹莫展。他看了一眼陈深说:“哪个都不是傻子,还能露出马脚来让我抓?这次的事情绝不只是一个人能干的。他们里应外合,是把我行动处当成了杂耍场了。”

  陈深直接问:“那你到底是怀疑哪个?”

  毕忠良再次冷笑,“我不是怀疑唐山海和徐碧城,我是从来就没有信过他们。”

  陈深若有所思,“有没有办法找到突破口?”

  毕忠良沉吟片刻说:“吕明的老婆应该也是被我们抓了,可是他还没告诉我他老婆是谁。上海各个监狱里的女军统、女共党都有一些,哪个才是他老婆?就算能找到,他老婆也未必知道内鬼是谁……”

  听者有心,陈深将毕忠良说的话记在心里,找了个理由,直接去了唐山海的办公室。两人一起坐在沙发边,唐山海边沏茶边说:“山海以茶代酒,谢陈队长为碧城解围。”

  陈深掏出吕明一家那张合影递还给唐山海说:“篱笆还没全撤,这个围也不见得已经解了。李默群要毕忠良彻查到底。现在毕忠良只知道吕明的太太也在汪伪的监狱里,万一他查到周丽头上,徐碧城还是有暴露的风险。”

  唐山海神色一凛,收起照片,凝重地点头,“得想个办法。”

  陈深想了想说:“毕忠良其实也想收场,这就需要有人露出马脚,比如有一个人忽然畏罪潜逃。”

  唐山海眼神一亮,立即知晓了陈深的意思,他问:“你是说找一个替罪羊?”

  陈深点点头,“这次的事一定要特别谨慎,不能再有任何差错。”

  唐山海说:“我会的。有机会你也帮我劝劝碧城,让她别再任性。她……”唐山海停顿了一下,终是说出了口,“……应该比较愿意听你的话。”

  陈深笑了笑,“她是有点倔,但不是不讲理。她只是不太适合待在尔虞我诈的狼窝里。如果把她放在太平盛世,她会把自己的小日子过成诗,过成画。她只是来错了地方。”

  唐山海怔怔地听着,“我在想,也许我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她。”

  陈深继续说:“也许她只是太紧张了,总想做点儿什么,反而失去了从容。”

  唐山海若有所思地问:“那我要怎么帮她?”

  陈深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然后笑着看唐山海,“让她活得像她自己,做点儿她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现在这种泯灭了她一切天性的日子,对她来说是不人道的。”

  这天下了班,唐山海在书房里点燃火柴,准备烧毁吕明一家的合影。就在照片点燃时,徐碧城忽然走过来,认出照片上的人。她猛地夺过,大喊:“等等!”

  徐碧城拿起桌上的书,几下拍灭了照片上的火焰,但是吕明那半还是烧掉了,照片上只剩下怀抱婴儿的周丽。

  唐山海说:“所有可能让我们暴露的东西,都应该被销毁。”

  徐碧城十分珍视地看着照片,她低声说:“我知道。能不能让我再看一眼?”

  唐山海看着徐碧城,忽然有些心疼。他看着徐碧城闭上眼,把照片按在心口处,再睁眼时眼中分明闪着泪花。然后徐碧城不舍地把照片交给唐山海说:“好了,你烧吧。”

  猛然间,陈深白天说的话闪入唐山海的脑海中。他摇了摇头,看着徐碧城说:“算了,你留着吧。”唐山海说完转过身去,边收拾着桌上的纸灰和书籍等物,边叮嘱说,“这段时间你休整一下,什么都不要做。毕忠良的鼻子像狼犬一样灵敏,我们现在要以静制动。”

  徐碧城虽然有些诧异,唐山海为何会突然让她把照片留下,但还是点点头说:“我一定会加倍谨慎的。”

  唐山海转身微笑着看徐碧城,“其实你不要太紧张,可以放松一点。你可以……忘记自己的任务和身份,活得像你自己。”

  徐碧城看了唐山海一会儿,脸上的笑意逐渐漾开,“这种话从你的嘴里说出来,实在是有点儿不可思议。”

  唐山海笑了笑,“也许我们都太紧张了,除了活着,我们也需要生活。那样可能才是更好的隐蔽。”

  这一番谈话让唐山海与徐碧城之间的隔阂减少了些,也让徐碧城心里长期压抑着的紧张与不安消除了。第二天,徐碧城便决定养花,她指挥着几名工人把一些粗糙的石槽等物搬至阳台上。

  李小男在一旁看着,便问:“碧城,你买这些养猪的石槽作什么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