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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华裔饭店的门口雨声很大,硕大的雨滴狠狠地砸在篷布大车的车顶。三支行动队员都已荷枪实弹地等候出发了。

  唐山海手里举着一把做工精良的黑色布伞,伞布结实且有光泽,盖住了他大半张脸,以此掩盖他此时杂乱的情绪。陈深还在抽着烟,黑暗的雨夜中,烟头上的火光忽明忽灭。他总不喜欢下雨,因为雨天会让他想到寸步难行的水洼和不知何时会踩上脚底的泥水。

  苏三省站在他们中间笑了笑说:“能有两位队长助苏某共同行动,苏某十分感激。”

  陈深也对着他笑了笑,“别客气,老毕吩咐我们听你的,这是应该的。”

  他在苏三省的眼中看到了一种胜券在握的自信,但是神情上还是谦逊的。苏三省说:“陈深兄这是要折煞我啊!”

  陈深灭掉手里的烟,烟头划过雨幕,熄灭。他说:“有机会跟着苏兄立功领赏,我和唐队长都很荣幸。”

  唐山海冷笑了一下。眼前的这场寒暄就像包厢中的推杯换盏一样,虚伪得让他失去了敷衍的兴致,他现在需要的,只有冷静。

  苏三省伸手比了个请的手势,“那么就劳烦两位跟我走一趟吧!第一站,军统上海区总部。如果没有意外,上海区区长曾树现在正和他的女人们一起打着麻将呢。”

  军统总部那边的别墅房内,曾树正和数名军统特工在开会。过道上只有两名特工站在房间门口警卫,守卫的军统特工还坐在椅子上打着呼噜。无人知道一场一触即发的危险正在向他们临近。

  三辆蓬布军车迅速驶向街头,雪白的车灯穿透黑夜的雨幕,亮得出奇,亮得刺眼。

  陈深坐在第二辆军车的副驾驶室,偶尔划过的路灯照亮他微微紧抿的唇。苏三省的到来像是一个突如其来的重磅炸弹,让他措手不及。他知道在饭店时徐碧城根本没有机会送出情报。即使送出去了,军统的人也绝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撤离得干干净净。这个雨夜注定是一场无法避免的屠杀,而这样的一场屠杀注定会牵扯到徐碧城。看着车窗外迅速闪去的街景,陈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该来的,总是会来。

  另一辆军车上,唐山海的心情也十分忧虑。只是作为一名训练有素的军统成员,他必须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表面看去,他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实则脑海里正反复勾勒着一切可能的画面。

  骤然冲入军统上海总部的汪伪特工,猛然被踢开的大门,军统的人在黑洞洞的枪口下举起双手。唐山海心里很明白,这场行动的每个环节都经过了毕忠良的精密计算,他在等待自己露出马脚。接下来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会被毕忠良的人紧紧盯住,一一报告。他根本没有机会向上海区的战友发出任何撤退警示,就算发出消息,除了搭上自己的性命,也根本于事无补。这一切的一切无不让唐山海陷入深深的绝望。这种绝望之中的无能为力,让他整个人都陷入一种焦灼的忧虑中。

  而此时第一辆车上的苏三省,阴沉的脸上,双目炯炯有神,像一个正在等待猎物出现的猎人,每个毛孔都充满了杀气。他需要在这场屠杀中胜利,他需要用上海军统总部的人的鲜血,在毕忠良和李默群面前换取对他的信任。他甚至已经想到了自己之后顺风顺水的生活,这实在令他兴奋不已。

  汽车在距离军统上海区总部不远的路口停下了。苏三省从第一辆车上下来,回望陈深和唐山海。唐山海依然优雅地打着伞站在雨幕之中,掩去所有情绪。陈深朝唐山海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至少两名汪伪特工在紧紧盯着他,陈深甚至没有机会跟他说一句话。

  夜色中的军统上海区总部已经被包围了,一队队汪伪特工训练有素地掩近外围,院子的四周分别被陈深和唐山海的队伍守得如同铁桶一般。雨势渐小,不时滚过的雷声掩盖了特工们的脚步声,一切都在静谧中悄无声息地等待着被摧毁。

  上海总部的曾树仍旧在和数名特工低头密语着什么,没有人察觉到外围龇着獠牙的猛兽。门房内守卫的军统特工却在这个时候突然醒来,似乎察觉到了一些异常,不由拔出手枪,警惕地走到大门口。透过铁门的门缝,他看到了黑暗中有个男子打伞的身影,迅速举枪,厉声斥说:“什么人?!”

  站在门口的男子把伞倾斜了一点,露出的正是苏三省阴翳的脸。军统特工赶忙收枪,恭敬地说:“苏副区长,您回来了?”

  苏三省冷冷地说:“开门。”

  军统特工不疑有他,更不知道他们的副区长已经投靠了汪伟。铁门打开,苏三省闪身进入院子的同时,两名躲在门两侧的汪伪特工突然冲入,在军统特工不及反应的时候,迅速将他擒下,毫不留情地咔嚓一声拧断了守门军统特工的脖子。

  与此同时,后门的门锁也被打开了。陈深站在后门口对扁头点了点头。扁头立即一挥手,跟阿达、阿庆等特工从后门潜入院中。唐山海带领汪伪特工将所有枪口都对准了大门,准备伏击。一切的一切,都计算得那样精准。

  唐山海站在墙下,依然打着手中的伞,脸上的表情很自然,但伞柄上的手指却在逐渐收紧。

  屋内,曾树仍然在给特工们开会。苏三省的目光停在亮灯的曾树房间窗口,把伞扔到地上,任凭雨点打在自己的身上。他一步步走向别墅楼,迈上台阶,头也不回地把手慢慢举向头顶。身后跟着的一队汪伪特工,从他的身边快速跑进别墅楼。

  陈深打开一瓶格瓦斯,喝了一口。扁头替他打着伞,絮絮地在他耳边说着什么。

  陈深一句都没听,眼角的余光瞟到一名汪伪特工正在不远处紧盯着自己。毕忠良果然监视唐山海的同时,还在监视着自己。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陈深深知不能在毕忠良这只老奸巨猾的狐狸面前露出哪怕一丁点的马脚。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扁头,也进入了后院。

  零落的枪声陆陆续续地在后院响起。陈深施施然地在后花园凉亭中的石凳上坐下,有一名中枪的军统特工从二楼阳台坠落,鲜血泅了一地。陈深不为所动,仰头又喝了一口格瓦斯。雨滴自凉亭的檐角落下,织成了一道雨帘,血腥味肆意蔓延。

  陈深不禁皱起了眉头,这是他最讨厌的味道,却别无选择。

  屋外的雨声渐止,枪声也逐渐落入平静。唐山海走进亭子,整个别墅区都被篷布军车的车灯照得恍若白昼。陈深看到曾树狼狈不堪地被汪伪特工拖到了亭子前,如同一团破布,重重地扔在了地上。他的额头有鲜血流下,让他看起来没了一点威风。

  陈深走上前去,掏出手帕递到曾树手里,笑了笑,“曾区长,久仰。”

  曾树犹豫了一下,强撑着站起,尽量让自己站得笔直。但他拒绝接受陈深的手帕,紧抿的唇线和脸上的刚毅,让他依旧维持着自己身为军统的尊严。

  陈深不以为然地一笑,收起手帕对曾树说:“我叫陈深,或许你听说过我。”

  曾树弯了一下嘴角,扯动脸上的伤口,却依然笑道:“行动处一分队陈队长,行动处二号人物。”陈深笑着看曾树。陈深敬佩一切临危不乱的人,即使是他的敌人。

  他打开烟盒递到曾树面前,“曾区长,来一根?”

  曾树深深地看了陈深一眼,从烟盒里拿走了一支烟,陈深为他点燃了火。曾树深深地吸了一口说:“如果不是出了叛徒,你们根本不可能找到我。”

  曾树轻蔑的态度让站在阴影里的苏三省十分恼怒。凭什么他在被抓后还这样耀武扬威?他要当面狠狠地羞辱他。只见苏三省几个大步走上前去对曾树说:“曾区长,有件事应该通知你,一会儿到了行动处,你应该会见到军统上海区所有据点的同僚们。除了已经慷慨就义的,至少也有百来号人吧。”

  曾树的脸色果然变了,夹着烟的手缓缓垂下,声音都带着些颤抖,“飓风队不会放过你的,苏三省!”

  苏三省听着自己的名字被曾树几乎从牙缝中挤出,仰头大笑说:“是吗?那你信不信,不出三天飓风队也会跟你们在76号的铁笼子里团聚?”

  曾树的神情变得异常激动,“苏三省,你到底为了什么?”

  苏三省上前紧紧扼住曾树的衣领,恶狠狠地说:“为了什么?为了尊严!为了报复你五年来对我的压制,你这个蠢货!”

  曾树手中的半支烟脱手落了地,他惨淡地说:“想不到我曾树竟然败在你这个废物手中。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