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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九点四十分左右,陈深带着受伤的李小男敲开了徐碧城公寓的门。徐碧城正在家中为唐山海熨烫衣服,看到受伤的是李小男,也吓了一大跳,连忙拿着纱布和医用药品去了李小男的家里。

  她没有想到这次帮助他们送信的是李小男。这让徐碧城感到十分愧疚,尤其是看到李小男强忍疼痛的脸以及额头不断渗出冷汗的时候。李小男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陈深是我最爱的男人。你平安就是陈深平安,只要陈深平安,让我做什么都行。”

  李小男的话语令徐碧城动容。她呆了一会儿,试探性地问李小男:“如果……我是说如果,陈深最后还是不能跟你在一起,你怎么办?”

  李小男的泪水就那么顺着脸庞流下来,晶莹剔透,无声无息的。徐碧城没想到她的反应这么大,赶紧掏出手帕,给李小男拭泪。

  李小男流着泪说:“碧城你还记得吗?上次他离开的时候我跟你说过,要是他一天不回来,我就一天不嫁人,我就跟他死磕一辈子。可他要是真的再也不回来了,我这一辈子还有什么意思?”

  徐碧城怔怔地看着李小男,胸中那瞬间的巨痛,真的难以言诉。

  不多时,徐碧城端着水盆从卧室里走了出来。陈深焦急地迎上来,听到李小男吃了药已经睡,总算松了一口气。屋内的气氛却一时变得沉默,两人望着对方,都没再有任何对话。

  陈深接过徐碧城手中的盆,转身去了厨房。徐碧城看着陈深的背影,忽然说了一句:“你还是娶她吧。”

  陈深愣愣地站住了,失措地回视她,“你……说什么?”陈深是个极善掩饰的人,这一次他却完全没有任何掩饰,他错愕又悲伤的眼神像是秋天的薄雾。徐碧城看得清晰,眼中亦蓄满了泪水,上前两步从背后抱住了陈深,颤抖道:“小男那么好,你怎么忍心辜负她?”

  陈深痛苦地沉默,长时间的内疚和无奈几乎湮没了他。他问徐碧城:“那你呢?你就可以被辜负吗?”

  徐碧城的泪水几乎湿透了陈深的衬衫,“我只知道还能见到你,知道你这些年从来没有忘了我,我就已经心满意足。”

  “好不容易逃出生天,我要的不是这个结果。”

  徐碧城摇头,“我只知道假如你辜负她,我一辈子都不会心安。山海说得对,为一个人连命都可以不要,我还有什么不能承受?我们都欠她太多。”

  陈深端着水盆,一动也不能动。此时此刻,他所能说的只有一句:“都是我的错。”

  徐碧城把脸贴在陈深的后背,把他抱得更紧一些,“你没有错,你都是为了我。我知道这就够了。如果你还爱我,我求你答应我一件事。”

  陈深早猜到了徐碧城要说什么,嗓子里发出幼兽一般的低吼:“不要说!”

  徐碧城哭着说:“娶她吧。”

  “我让你不要说!”陈深声音哑暗而坚决。

  徐碧城放开陈深,直视着他说:“陈深,我爱的男人不能是个混蛋。”言罢,她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打开门,离开了李小男家。

  空荡荡的客厅里只剩下陈深一个人,他手中还端着那盆水,无力地蹲下来。失去了徐碧城的拥抱,他的背影显得异常单薄,仿佛沉浸在无边的痛苦中无力自拔。水盆在轻微晃动,血色在水中轻轻洇开,像一朵悲伤无比的花。

  陈深左臂的伤口似乎也因为他的悲痛而破裂,鲜血渗透了他的衣衫。那一瞬间的陈深是无助的,从未有过的无助,他曾经无数次地问过自己一个问题。

  你有没有一样东西是很想找的?你以为你再也找不到它的时候,它就像一颗沉睡在冬天的种子,永远睡在你心底……

  然后有一天有人告诉你说它还在,它一直也在等你。这颗种子就突然发了芽,发疯一样地长,撑得你的心再也装不下。你会高兴吗?

  可是就在你等着它开花、结果,浇灌它一辈子的时候,它告诉你,你应该永远地拔掉它。你要怎么办?

  要怎么办?

  苏三省的那次队内行动并没有逃过毕忠良的眼睛。刘二宝向毕忠良汇报的时候,毕忠良正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听到结果之后,也只是抬了抬眼皮。刘二宝请示他,是否需要叫人过来问问,毕忠良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线索既然断了,苏三省自然什么也不会认。真要有内奸,现在也是惊弓之鸟,暂时不会轻举妄动了,他没有必要再费这个周折。毕忠良的视线依旧落在唐山海和徐碧城的身上。他知道钱秘书不过就是“熟地黄”的替罪羊,想弄清楚真正的“熟地黄”是谁,他还需要一些耐性。

  陶大春成功撤离上海抵达重庆。唐山海拿着新买的茶叶来陈深的办公室,两人坐在沙发上泡了一壶,神色却并不轻松。徐碧城跟唐山海说了她跟陈深的事情,并且告诉他,自己决定放手。

  唐山海的内心五味杂陈,眼见着徐碧城日渐消瘦,心疼不已。他对陈深说:“我讨厌这样的你。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在他的心中,陈深一直是果敢的,他不该这么轻易同意了徐碧城的决定。

  陈深盯着面前的茶杯出神,良久才说:“对一个没办法作出选择,还眼睁睁看着女人受伤的男人,我比你更鄙视。”沉默了一会儿陈深说,“以前我很自信,我觉得只要足够执著,所有的事都是可以办到的。但后来我发现不是这样,总有一些事并不是非黑即白的,或者你明知道是黑,也必须去做。”

  他的脑中不断闪回的,是沈秋霞牺牲在他面前的画面。

  陈深对唐山海说:“碧城会这么决定,是因为她了解我。她也和我一样,宁可自己伤心,也不愿意伤害别人。兄弟,只有我们够强大,才能保护好自己的女人,保护好我们的同胞。只有坚持到天明的人,才配享有爱情。所以我现在不是选择不了,而是还没到选择的时候。”

  唐山海摇了摇头,“我不这么看。谁也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活到天明,所以我更想抓住现在。”

  这或许是他与陈深不同的地方吧。如果陈深注定要辜负徐碧城,那么他愿意做那个能够保护她的人。

  陈深笑了,嘴角的弧度带出一抹苦涩,“如果我们都能有幸等到天明,我会选择和你打一架定输赢。让碧城当裁判。”

  唐山海也笑了,拍上他的肩膀,“那就好好练,到时候希望你别输得太难看。”

  中午时分,陈深敲开了徐碧城的办公室,带着她去了猛将堂孤儿院。道边的银杏树绿意正浓,阳光透过绿叶在地面上洒下一片斑驳的树影。陈深和徐碧城并肩走在林荫道上,头顶的树冠很茂密,像是一把把撑起的绿色雨伞。陈深说,再过几个月,就能见到上海的银杏雨了。

  徐碧城怔怔地望着陈深。这样的场景不由让她想起他们分别的那年深秋,提着箱子的她走在他身后的不远处,一身笔挺军装的陈深看上去严肃而英气。他正在吹着口琴,琴声悠扬,正是那曲《三套车》。金黄的银杏叶片被风吹拂着,零星地飘落下来,有一片就恰好掉落在他的肩头。

  她就那样痴痴地看着他的背影,一手提着箱子,缓步向他走去,然后用空着的那只手从背后抱住了陈深。

  此时陈深也从口袋中拿出了那只口琴,再次吹起那曲《三套车》。徐碧城就那样远远地看着他,眼泛泪光,却不能再向他走近一步。

  陈深一曲吹罢,深情地望着徐碧城,突然眯眼笑了。他对徐碧城说:“我有一件事想请求你。你不用再怂恿我娶李小男,欠她的情我会用我的方式去还。现在我只请求你好好保护自己,等胜利的那天,我会告诉李小男,我陈深这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叫徐碧城。”

  徐碧城泪水垂落,陈深大踏步上前,将她拥入怀中。

  风吹起,树叶飘落,两人在林荫道上久久相拥,美得仿佛一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