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元看见她进来,说:“月儿姑娘,你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温月儿说:“道长,是不是阿鬼哥被抓起来了?”陈小元苦笑:“不但阿鬼,现在连乐天和小云都不知道上哪去了。月儿姑娘,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已经超出我能力之外,总而言之,十分危险。我总有种不祥的感觉,而且非常强烈。你还是赶紧走吧。”温月儿低着头,轻轻地说:“道长,我想见阿鬼哥最后一面。”
这时,门被踢开了。院子里站着十几个士兵,一个军校闯了进来:“我们上级有令,可以让温月儿去给阿鬼探监。”温月儿看着那军校:“谢谢了。”军校一闪身:“温月儿,走吧。”陈小元一把拉住温月儿:“我和你一起去。”那军校冷冷地看着他:“我们上边可没有邀请你。”
温月儿跟着士兵们来到监牢,为首的军校在监牢最深处打开了一个暗门。暗门一开,一股阴冷之气顺着那门“呼呼”刮了出来,温月儿顺着那门往里望去,只见一截长长的石制楼梯通往地下室,那地下室内隐隐地可以看见火光的摇曳。
军校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温月儿看看他,深吸了一口气踏进了暗门里。
顺着那楼梯慢慢地向下走,温月儿还能听见“滴答滴答”的水声,她转过身问那军校:“阿鬼就是关在这里?”军校点点头:“他是重犯,必须严加看管。”
温月儿摸着那墙壁,都是阴冷潮湿的石头。走到了楼梯口,陡然开阔,眼前是一个大的牢室。牢室里铺的全是烂草,一个男人正蜷缩在地上,浑身是斑斑血迹。
温月儿一下扑在那牢门口,亟亟地叫着:“阿鬼哥。”
阿鬼慢慢抬起头,虚弱地看着门外的温月儿,勉强挤出笑容:“月儿,我知道你会来的。”温月儿眼圈红了,她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努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绪:“阿鬼哥,你、你还好吗?”军校走了过来,看着阿鬼说:“明天正午,阿鬼将在镇上的市集问斩。”温月儿哭着说:“为什么?他犯了什么罪?”
“都是因为你。”随着低沉的话音,九星背着手从牢室的黑暗处转了出来。温月儿本来就对这个男人印象不好,现在更是气极了:“你为什么这么说我,我看都是你搞的鬼。你一直在挑拨我和阿鬼哥之间的关系。”阿鬼咳嗽了一声,慢慢爬起来,虽然虚弱但是口气特别强硬:“月儿,不要胡说。我自被关在牢里以后,还多亏了九星的照顾。”月儿不再说话,只是悲悲地看着阿鬼。
九星叹口气:“温月儿,你知道不知道你害了阿鬼?”温月儿颤抖着嘴唇看着他。九星蹲下身子,凑到温月儿身边,眼里满是真诚,“你本是阴年阴时出生的阴女,身上带着重重的戾气。你命里注定是孤独一生,你会克死你的亲人,你想想你的爹娘都是怎么死的,你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现在你又来害阿鬼了。”
阿鬼咳嗽得非常厉害:“九星,你不要这么说月儿。”
温月儿笑得很凄惨:“你说得对。我本来就是一个不祥之物。”九星叹口气:“伯颜已经下令,阿鬼明天正午问斩。我可是无能为力了。”温月儿看着阿鬼满脸的伤痕,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可以来代阿鬼哥砍头。”
阿鬼大吼一声:“月儿,你疯了吗?”话音刚落,胸口的一处刀伤立时崩裂,鲜血流了出来,他一下疼晕了过去。
温月儿哭得满脸是泪,想把手伸进牢里去抚摸阿鬼。
九星叹口气说:“温月儿,救阿鬼,倒不一定要你死。另外有办法,只是不知道你肯做不肯做?”
温月儿隔着牢门,终于抓住了阿鬼的手说:“你说吧,我什么都愿意。”
“嫁给云从龙。”
温月儿惊得眼睛瞪得极大:“嫁给云从龙?他不是死了吗?”
“不是他的尸体,是冥婚。你会被鬼差抬到冥界去完婚。”
温月儿惨笑:“那我到了冥界,是不是就算是死过了?”
“你再也没有机会还阳了。这个自己考虑考虑吧,阿鬼的性命就在你的手里。”
温月儿愣愣地说:“这个云从龙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你放心吧。在冥界,你会生活得非常好。”
她沉默半晌:“你们把阿鬼放了,我就答应你。我要看着他安全地离开天水镇。”
九星点点头:“我和阿鬼本就是过命的好哥们,你只要答应了下嫁冥界,这里谁都不会为难他的。”
“我什么时候去?”
九星说:“明天晚上子时,在镇外我开坛作法,引鬼差来迎娶你。进冥界,必须要全副死人扮相,我已经安排好了你的装束。从现在开始,你就要完全听我的了。”
“放了阿鬼,我就跟你走。”
李家大门被一队士兵“哐哐”砸响,李光开了门看见十多个士兵举着火把怒目而视:“陈小元呢?叫他滚出来。”陈小元就在院子里,急忙走了出来:“你们有什么事?”为首的军校说:“你马上收拾收拾包袱,滚出天水镇。晚走一步,定斩不饶。”陈小元眉毛倒竖:“看不见我徒弟,我是不会走的。”军校一挥手:“把他给推出来。”
两个士兵推着一个手推车走了过来,车上是昏迷的阿鬼。陈小元一个箭步跳到跟前,仔细去看阿鬼,探了探鼻息,又摸了摸脉搏,心才放了下来。阿鬼性命没有大碍,只是皮外伤太重。
军校说:“推着你的徒弟,赶紧滚。走晚一步,我们就把这里杀得鸡犬不留。”陈小元说:“我还有两个徒弟,现在不知落到何处,我要等他们。”军校一摆手,一个士兵拽住李家一个妇女出来,把刀架在那女人的脖子上。军校说:“你走不走?”
陈小元叹口气:“好吧。”
李光走了过来,满脸垂泪:“道长,我希望你把李乐一起带走。”陈小元点点头,看着那军校说:“我要再带一个人,李乐。”军校犹豫,他微微回头望向街道远处。一个人在阴影里点点头。军校一摆手:“好吧,我们大人有好生之德,领着那孩子和你徒弟,赶紧滚。”
阿鬼迷迷糊糊地说:“月儿,月儿。”陈小元心里一动,他问那军校:“你们把温月儿怎么样了?”
伴着话音,温月儿在士兵后面走了过来。她神色黯然:“道长,你们快走吧,我没事。”陈小元疑惑地说:“你到底怎么了?”
温月儿摇摇头:“你们快走吧,我愿意留下来。”
陈小元无奈,他秘密嘱咐李光:“如果乐天和小云回来,你一定要转告他们,我和阿鬼已经离开了镇子,让他们尽快去拜师时的道观。”
李光说:“你放心吧,道长,李乐以后就托付给你了。”说完,他用手轻轻抚摸着自己孩子的脑袋,“以后要听道长的话。”
军校安排一队士兵押解着陈小元师徒三人离开了天水镇。
九星从街道远处闪了出来,走到温月儿近前:“走吧,跟我去装扮一下。我现在就是你娘家人,新娘子要出嫁,必须要好好打扮一下,漂漂亮亮地上路。”
天水镇外二里地,丛林环抱中有一块巨大的空地。九星让士兵们在空地上架坛,准备好了桃木剑香火红烛道符等作法必需之物。他看到时辰差不多了,便来到坛前,拿着桃木剑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几队士兵按照事前的训练,此时按照八卦方位整齐站好。
树林开始起风。
此风一起,树林里鸟兽植物的自然声音全部都消失了,一片肃杀。这个风阴冷至极,让人不寒而栗。士兵们也是人,平时作战勇猛没有话说,今天有迎娶冥婚这么诡异的事情发生,每个人都惴惴不安,浑身颤抖。
温月儿此刻正在布坛处不远的帐篷里梳洗打扮,两个老妈子和一个棺材店老板正在紧跟着忙活。帐篷外是重兵把守。
棺材店老板不但行销棺椁,而且还卖寿衣。今天的温月儿一身的寿衣打扮,就是这老板提供的。两个老妈子完全是按照死人的装束给温月儿化妆,满脸厚厚的粉白,头上是艳红色挂着吊珠的凤冠,嘴唇中间抹着胭脂一点红。老妈子边化手边哆嗦,她从来就没干过这活。给活人上死妆,比给死人上活妆还要诡异。妆化得差不多了,温月儿轻轻地说:“你们都出去吧,我自己想静静。”
帐篷里就剩下温月儿一个人,她孤独地望着那铜镜。看见里面的自己盛装打扮,她哭了,自言自语:“我要出嫁了,娘,我要出嫁了。嫁给一个死人。”她用手抹了抹铜镜,擦了擦眼泪,“阿鬼哥,你知道吗?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你我一起在修葺我们自己的房子。你站在凳子上很仔细地敲着钉子,我站在旁边给你扶着凳子。我感觉我们都比现在要老许多,真的阿鬼哥,”女孩的眼泪再一次流了出来,“这个梦很真很真。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我们还会再见面吗?”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趴在桌子上,很悲恸地哭泣着,肩头在无助地抖动。
那队士兵押着陈小元师徒三人离开了镇子,行走在镇外的深山里。这是山中一条宽敞大路,专走车辆马匹的,路两旁是密不透风的山林,夜风在凄惨地号叫着。这么多人,很是沉默,没一个人说话,只能听见脚步声和陈小元推车 “嘎吱嘎吱”的声音。
领头的两个军校在一起咬着耳朵密语:“是不是该下手了?现在机会不错。”原来这两个军校出来已经接到命令:等行走到没有人烟的山林中时,就把陈小元师徒三人全部干掉,不留活口。为了谨防陈小元道法厉害,已经秘密准备了臭狗血来对付。
为首的大个军校轻轻咳嗽一声,这是暗号。士兵们心领神会,都暗暗拔出了随身武器,以包围圈形状慢慢向走在前边的陈小元围拢。李乐心有灵性,第一个发现不对劲,他拽了拽陈小元的衣服:“师父,你看看他们。”陈小元停下推车,回头去望,看见士兵们狞笑着围拢过来,他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陈小元“刷”一下拽出了宝剑:“你们想干什么?”
那大个军校“嘿嘿”冷笑着:“干什么?让你下地狱。动手。”
陈小元把李乐拉在身后,满身是汗地看着眼前的众多士兵。这时候,山风愈加强烈,刮得树叶哗哗作响。那军校还念诗:“月黑风高,杀人放火。”
这条山路远远的黑雾弥漫,隐隐有敲锣声传来。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这么晚了,还有人敲锣?这时候锣声从远处慢慢前进,愈发清晰,锣声中还零星夹杂着喇叭声。陈小元一听这个声音比看到士兵们要杀自己还要惊骇:“大家快躲起来,鬼差来了。”
士兵们一个一个面面相觑,军校怒目圆睁:“少听这臭道士胡说八道,给我砍了他。”
那黑雾愈发得近了,而且特别浓烈。陈小元抓住李乐给扔到路旁的树林里:“小乐,切记不要出声,闭上眼睛。”说完他又把装阿鬼的推车一用力给推到李乐旁边。他又嘱咐:“小乐,照顾好你师兄。”大个军校一看:“还等什么,给我宰了他。”士兵们“呼啦”一声把陈小元围在当中。
那铜锣声和喇叭声愈来愈近了,隐隐的还有人配着铜锣声“哦——啊——”的长声叫着,声音沉厚但很清脆,在山林中能传出很远。有的士兵吓得手里的刀几乎都要脱手了。
陈小元沉声说:“一会儿鬼差来了,所有人都闭上眼睛,不要说话。”话音刚落,黑雾已到近前,他赶紧闭上眼睛,盘膝坐在地上慢慢地调整呼吸。
耳边那铜锣声、喇叭声、人声越发真切,满鼻都是清新的香气。陈小元知道这香气是冥界特有之物沉尸香发出的,能够搅乱人的心志。他咬紧牙关尽量屏住呼吸,耳边突然响起了惨叫声,陈小元心里一凉,不定是哪个人睁开眼睛看了,看者立死。
他知道自己现在正坐在这山路的中间,身边有鬼差经过,稍有差池必死。突然他感觉有东西撞在自己身上,一次又一次。从感觉上来分辨,好像是块木头。他不知道,撞在身上的正是来迎娶温月儿的鬼轿,这鬼轿撞在陈小元的身上就是过不去了。
陈小元感觉所有的声音突然都停了下来,耳边十分的寂静。难道鬼差都过去了?他慢慢睁开了眼睛,眼前的模糊逐渐清晰。他看见了迷迷的黑雾,黑雾中有许多红色的身影若隐若现。他认出来了,这是穿着喜衣的鬼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