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自有沈家的保姆来接过李浩天手中的行李袋。
李浩天朝那位七旬老者看去,看到老人也在上下打量着自己,然后专注地盯着李浩天的双目看来,老人目光熠熠,一双如深潭一般眼睛仿佛看到了他的心里去了。李浩天觉得自己在这位老人的面前,那点城府也就是三岁孩童的水准,不值一提,在老人面前,一切伪装和掩饰都没有用。
李浩天暗暗心惊,心里不禁直打鼓,暗忖:从李浩天与妻子夏茜往来的书信中,李浩天自小就生活在外公沈海川身边,沈海川因为唯一的孙子脑子坏了,把爱全部灌注在自己这个外孙身上,如果说最熟悉李浩天的外表和身体的人是他的母亲沈凤霞和妻子夏茜,那么最了解他所思所想的人则非外公沈海川莫属了。
当初一步迈出,就知道退无可退。既然命里注定有此奇遇,是福是祸,想必自有上天安排,且行且看,顺其自然吧,就当做代他人行孝吧。
一旦替自己找到理由后,心里都会舒坦平衡了许多。想到这里,李浩天觉得心里坦然了不少。但诚实为人的本性还是让他为自己的行为而微微脸红,毕竟脸皮不够厚。
一时之间,李浩天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有腼腆,有愧疚,有无奈,有挣扎,更有退无可退的坦然和决然。他顿了一下,轻轻地松开女儿思思的手,大步朝老人走去,来到老人跟前,唤道:“老祖宗,孙儿不孝,孙儿给你老人家拜年”,正当大家以为他给老人鞠躬时,没想到他直接来了一个推金山倒玉柱,“嘭嘭嘭”连磕三个响头。李浩天此举虽然有些演戏演全套的意思在里边,但却是实打实的磕头,额头都磕出血丝来。一来,对方是自己外公,一大把年纪的人了,二来就凭老人看向自己的目光流露出的那种长辈关切,就值得磕三个响头。
大厅内霎时静得落针可闻,大家都没料到李浩天拜个年也搞得如此轰烈。直到看到李浩天额头不断地溢出血丝,且似乎还要继续磕下去的意思,这才咋呼了起来。
沈海川也没想到这小子来这一手,原本要给这小子来点颜色的心思也全没了,眼看这小子似乎还要执拗地磕下去,于是伸手去扶,但哪里扶得动这头犟牛,在李浩天的肩膀拍了几下,长叹了一声,百感交集,说:“唉……小犟牛……快起来,你那点小心思外公还猜不到吗?你当年选择从政,外公确实很失望,很伤心,既然你觉得这条路走对了,那就继续走下去吧,沈园是你的家,有空就回来看看外公吧,外公老了,也没几年活咯。你们一个个还竖着干什么!还不过来帮扶浩天起来,给他止止血……”
最后那两句是朝大厅里目瞪口呆的众人呵斥的。顿时,大家才醒觉过来,几个表姐夫忙着帮扶了李浩天起来,李浩天的外婆容氏一边心疼地唤着“我的心肝”,一边咋咋呼呼地喝着几个手脚麻利的女眷过来帮忙包扎止血,大厅一时忙乱异常。
看着一大家子为了自己忙得不亦乐乎,几个表姐都没学过医,看到血都手脚发软了,以为李浩天头破了,笨手笨脚地把李浩天的头部包扎得像个印度阿三,这让李浩天既感动无比,又哭笑不得。
处理好伤口后,李浩天才出来重新一一见过各位沈家的长辈,重新入席。李浩天简单说一下这几年在岭西的经历,众人对他一人在他乡打拼的不容易又是一阵感慨唏嘘,外婆边听边抹泪,埋怨着舅舅和几个表姐都不去岭西看看,让自己唯一的外孙在那野蛮落后的岭西受苦,舅舅和表姐们唯唯诺诺,表示以后一定会抽时间去岭西。当年那个因为缺少父爱,性格内向、倔强而有些愤世嫉俗的小外孙,现在变得开朗自信、沉稳大度了,外公沈海川心情大好,心想:看来官场还真是能磨砺人,说不定将来这小子还真能在官场混出点名堂来。于是,朝站在身后的舅母欧阳飞凤喝道:“凤丫头,上菜,老爷子今儿高兴,喝点红酒。”
“好嘞。”舅母欧阳飞凤应着,磨盘般的巨臀夸张一扭,转身风风火火地指挥着几位厨娘,有条不紊地上着菜。
这些年,外婆容氏年纪大了,也不太管事,沈园的实际大管家是舅母欧阳飞凤。欧阳飞凤原本因为生个傻子在人前抬不起头,平时给人的印象是为人低调,低眉顺眼,可没想到她自从婆婆容氏手中接过沈园的当家权后,渐渐显露出精明干练的手段来,风格要比婆婆霸道许多,倒也将个偌大的沈园打理得井井有条,还把沈园四周的铺面经营得红红火火。
老爷子心情大好之下,对于后辈们的敬酒倒是来者不拒,但终究是上了年纪,只是浅浅的喝了几小杯红酒后就面红耳赤,话也渐渐多了起来,外婆未免又唠唠叨叨了起来,劝着老爷子喝些汤水后,让保姆帮忙送老爷子到房里歇息去。
两老离桌后,团圆饭的气氛明显轻松活跃许多,难得一聚,又是新年,一家子也就放开来喝。没有老爷子在场,舅父舅母就成了主角。李浩天一一给长辈们敬酒,自然都是先干为敬,这点红酒对他来说自是不在话下。
舅父沈思泉长相斯文,穿着讲究,戴着一副金边眼镜,性格平和,说话柔声细气、抑扬顿坐,根本无法将他与一个掌控着沈家庞大产业的董事长联系起来,更像一个大学里的讲师。
放下酒杯,沈思泉抬眼深深地看了李浩天一眼,拍了拍李浩天的肩膀说:“浩天啊,舅父平时忙于生意,对你们母子关心比较少,舅父很惭愧啊,原本外公希望你从商,帮帮舅父的忙,没想到阴差阳错,你吃了公家饭,舅父也不是反对你混官场,但以你的性格,还有又没什么背景,这碗饭不好吃啊,刚才外婆怪舅父不帮你,其实不是舅父不想帮,而是你远在岭西,而沈家的影响也局限于江南省,鞭长莫及啊,这注定你只能靠自己一个人打拼,希望你能理解呀。”
“舅父,浩天当初选择这条路,选择到岭西时,也有心理准备,浩天在沈园长大,沈家对我们母子恩重如山,已经帮我们太多太多了,浩天怎么可能会怪沈家不帮我呢,舅父这么说,浩天更加无地自容了。”舅父说的也是实情,李浩天也能理解,忙说。
“你能理解就好,不过沈家虽然世代从商,但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做,你需要什么帮助的时候,比如需要一定资金支持,可以跟舅父说嘛,你是舅父的亲外甥,等于是舅父的半个儿子,有什么心里话可以和舅父敞开来说说,你小子怎么说你呢,什么都好,就是有一个不好,有什么想法总是藏在心里。”舅父板着脸说。
李浩天微红着脸,低头哈腰,诚恳地接受舅父的训导,说:“谢谢的舅父教导,浩天知道了,一定好好改正。”
“其他舅父就不多说了,以后你希望你不要意气用事,像你这几年虽然说工作忙,但不回家又不打电话回来就不对了,你……对得起你妈,对得起夏茜吗?还有思思……你务必要记住,你已经不是一个无牵无挂的人,你是有家有孩子的人了,工作忙不是不回家的理由嘛。你去年打电话向我借一笔资金周转的事,我当时没答应你,就是因为这才对你有看法。”舅父越说越是一脸气愤,最后竟拍起了桌子。
没想到还有向沈家借钱被拒这一出戏,没准当初李浩天跳江自尽还真是与此有关,试想官场上被吴大可、孙长雷等人压得死死的,想放开手做点事都不成,又有什么把柄给人家拿住,挪用公款养小三资金链断了,求助江南沈园又被拒绝,京城李家估计又靠不上,无脸见母亲,心灰意冷、走投无路之下,李浩天还真的是只有跳江自尽一途可选。
天上雷公,地下舅公。舅公教训外甥,天经地义。可外甥走投无路借钱周转,舅舅也不是没钱,外甥不回家是有错,但以此为由拒绝伸出援手,可见这甥舅之间恐怕真的出些问题了。确实很没面子啊,李浩天感同身受,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内心挣扎了好一会儿,低声说:“舅父,浩天确实对不起母亲,对不起妻儿,浩天……知错了……”
“我说老头子啊,你就少说几句吧,大过年的,发什么火呢,有什么好好说嘛,别吓到孩子们,浩天这次能回沈园不就说明他已经想通了吗,年轻人嘛,谁没有错的,改了就好嘛。浩天啊,你不要把舅父的话放在心上,他只要几杯猫尿下肚就是这个样子,来来,坐到舅母身边,吃点菜,好多年没吃过家里的饭菜了吧。”坐在小姑子沈凤霞身边的欧阳飞凤讪讪地扫了小姑子一眼,适时站了起来,埋怨了一句舅舅,然后一把拉过李浩天坐到身边的座位,又打汤又夹菜的,安慰着外甥。
舅母要比舅舅强势,舅母开了声,舅舅就会闭嘴。
“谢谢舅母……浩天该骂。”李浩天苦笑着地对舅母说。说着,愧疚地看向母亲和妻子以及思思。但见母亲一脸平静,仿佛没听到别人说什么,只是自顾自地给孙女思思夹菜打汤。妻子夏茜却是有些黯然。唉,也许这就是寄人篱下的尴尬和无奈。
母亲沈凤霞回娘家后,起初还帮着外公打打下手,打理沈家部分产业,后来舅舅沈思泉接手沈家的产业,她也渐渐退出管理层,不再参与沈家的具体事务了,平日只是作为顾问偶尔出席一些会议。沈凤霞是一个很容易知足的人,娘家人能在沈园给自己母子留一个独立的小院就很满足了。
但她毕竟是沈家的大小姐,深得沈家两老的喜爱,又协助过老爷子打理过家中的产业,在沈园的地位很高。欧阳飞凤虽然大权在握,但面对这个才智要比自己高,嘴巴要比自己尖利的小姑子,她还是不敢放肆的。
还是三表姐沈菲菲懂得掌控场面,当其他人都不知如何打破僵局时,她没心没肺地嚷着说:“娘就是太偏心了嘛,小李子,姐好嫉妒,你没回来娘最疼姐,你看你今儿一回来,娘就不要姐了,就跟小时候一样,整天霸着我娘,太气人了吧。哼,好在还有姑姑,还是姑姑疼菲菲一些,哦。”
说着,沈菲菲一把挽着姑姑沈凤霞的手臂,依偎了过来,像是与李浩天争宠一样,示威地朝李浩天飞舞着拳头,顿时逗得大家笑了起来。
“这个丫头……皮痒讨打是不?”舅母大笑之后,凤眼一瞪,指着女儿恨恨的叱着。
沈凤霞也是微微含笑。
这时,李浩天感觉自己的脚遭人轻踩了一下,低头一看,倒是没看到是谁踩的,自己左边坐着的是女儿,右边的位置原本是傻表弟沈申生的,后来沈申生离桌后,为了照顾老爷子,欧阳飞凤坐了过来。女儿思思不可能踩他,看来是欧阳飞凤了,可欧阳飞凤劝着老爷子多喝汤,似乎跟他没什么关系。
神马情况?莫非还有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