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大厦。
这一座坐落在离江城市政府不远处的庞大建筑是沈家的产业。沈氏集团总部就设在这里。
上午九点多了,沈氏集团的董事长沈思泉才醒过来,他觉得头有些晕晕沉沉且有点痛,昨晚沈家家宴结束后,他和一位副市长找一家不大显眼的会所荒唐到凌晨2点,回到半路了,一想到又要回去面对欧阳飞凤和那个傻儿子,他就觉得无比沉闷和烦躁。
唉,女人真会掩饰啊,外表和内心怎会相差这么远,当初遇到的欧阳飞凤清纯温柔、端庄矜持、大方得体,怎么一结了婚就变成这么一个歇斯底里、不可理喻的悍妇呢?自从进了沈家的门后,这个女人像彻底变成另外一个人,夫妻难以沟通,整天疑神疑鬼,总认为别人看不起自己的娘家,像女斗士一样似乎一天不找个人吵一场就不爽,哪像一个有素养、有文化的女性,十足是一位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村妇嘛,当初真是瞎了眼啊,一时冲动犯了个一生都后悔的错。门不当,户不对,还真是一个错误,悔之晚矣。
于是,沈思泉折回头,往沈氏集团办公室开去。办公室有自己的卧室,生活设施样样齐备,就少一个温柔体贴、知冷知暖的女人罢了,这些年他已经习惯住在办公室了。这里,他是主宰,他可以无忧无虑,自由自在,无所顾忌。他觉得,只有在这里,他才拥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空间。
公司放假了,只有几个值班的保安,整栋大楼显得异常静谧。沈思泉今晚喝了不少红酒,还在会所与一个身材高壮、自称是来自俄罗斯的美女折腾了大半夜,身体像散了架似的,一上到办公室,一头扎在温暖的床铺上,呼呼大睡,连手机没电了都没注意到。醒过来时,一看表,呵呵,已经是次日上午九点多快十点了,要是平日,肯定有秘书准时在7点半叫醒自己,可现在还是年假,秘书回家过年了。
奇怪,今天怎么这么安静,连一个拜年的电话也没有,往年集团高管以及上百个中层以上的主管一个接一个给自己这个董事长电话拜年,难道今年不时兴电话拜年了?抑或是这帮兔崽子都把自己这个老总忘了?自从上次老爷子心血来潮出席集团公司的年度董事会后,沈思泉感觉到集团里风向似乎有些不对头,自己的一些投资决策得不到很好的执行,他私下里听到底下一些员工在议论,说什么老爷子对他这个董事长不放心,可能让大小姐沈凤霞或自家二丫头沈茵茵出任董事长,甚至还有人说老爷子最看重外孙李浩天,说不好会让李浩天回来接管沈氏集团。
流言,绝对是流言!这不好啊,不利于集团公司内部的稳定团结嘛,这股歪风必须狠狠地打压下去!怎么可能?我沈思泉才是沈家的嫡长子,子继父业,天经地义嘛。大姐沈凤霞虽然离开京城李家,但听说当年也没有真正办理离婚手续,虽然离开了李家,暂居沈园,但到底还应当算是李家的人,可能性不大。二丫头确实是沈家难得的人才,处事冷静细致沉着,很有主见,一直是集团公司的财务总监,可终究是嫁出去的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能性也不大,何况女儿怎么会和老爸争呢,岂不是乱套了?至于外甥李浩天,呵呵,真是笑话,沈家的事岂容李家人来插手,老爷子再疼他也不可能糊涂到这般地步吧。除非老爷子在外边有私生子,可从来没听说过。不过,空穴来风必有因,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事找人暗地里留意一下,也没什么坏处。
胡乱猜疑了一阵子,起床简单梳洗一下,拿起手机一看,才发觉手机不知何时自动关机了。于是,一边充电,一边打开手机,不得了,竟然有几十个未接电话和未读短信,大部分电话都是沈园打来的,看来有什么大事发生,不禁心里一紧,接着打开短信一看,才知道母亲半夜急性中风,全家都忙乱一团了,还有一条短信是妻子欧阳发来的,本来不想理,犹豫一下,还是打开了,一看是老爷子有事找他回沈园谈谈,心里未免咯噔了一下,看来老爷对他真是有些看法啊,那些流言风语搞不好还真不是空穴来风。
先去医院探望一下老娘吧,要老娘有什么事,他这个亲生儿子却在外边花天酒地玩女人,这可是遭天打雷劈的呀,虽说自己也是为了沈家的发展,但至少也是有违孝道。要是老娘也对自己这个儿子失望了,事情还真是不好说。
想到这,沈思泉匆匆下楼,开车朝医院奔去,路上打电话给保姆问清楚病房床位,当他赶到病房时,三个女儿夫妇都来了,老娘的娘家容家也来了几个人,看到老娘已经醒过来了,看起来没什么大碍,就是面容憔悴了些,正在和孙女们说着话,他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妈,你怎么啦,没事吧,吓死儿子了,儿子昨晚在公司处理些事,就在办公室过夜了,手机又没电自动关机,直到刚才打开手机才知道妈病了,儿子不孝啊,妈病了也知道,儿子该死!”沈思泉扑倒病床边,握着母亲的手,一脸愧疚地说。
“你这孩子呀,底子本来就比别人差一些,大过年的,还挂着公司的事,家都不回,也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要是到了妈这般年纪,怎么得了?放心吧,妈没事了,感觉似乎比以前要好一些,让大家虚惊了一场,孩子们都有心了,都回去吧,不用都在这么陪我这老婆子,留下保姆陪着就可以了。大过年的,唉,真是生病也不选个时候……”容氏罗里啰嗦着说。
众人又陪着老夫人说了一会话,后担心影响到老夫人的休息,最后留下三丫头夫妇换李浩天夫妇回去休息,李浩天倒是没什么事,倒是妻子夏茜又累又困,一脸憔悴,于是也就答应回去休息。
其他人各自回了家,李浩天夫妇因为是跟着急救车送老夫人来的,于是随舅父沈思泉的车回沈园。一回到沈园,沈思泉直奔后院而来,但屋子里没见到老爷子,保姆说:“先生,老爷子说你回来就让你去花园找他,他在花园等你。”
“噢,知道了。”沈思泉深呼吸了一下,抬脚朝花园走去。
沈思泉来到花园,看到父亲沈海川蹲在一块花圃上,挥舞着花锄翻着花泥,一丝不苟地翻捡着草根。
沈思泉自小就怕父亲,他像个犯错的孩子,忐忑不安地走到父亲身边,心虚地唤了一声:“父亲。”然后,自觉地蹲了下来,一边默默地给父亲打下手帮着捡草根,一边用眼角余光留意着父亲的神情。
“回来了?”沈海川淡淡地问。
“回来了。”沈思泉低声说。
“去看过你妈了吧。”沈海川又问。
“看过了,妈她老人家……还……好,儿子问过医生了,医生说观察治疗一周应该可以出院回家了。”沈思泉小心地答。
“没事就好。思泉啊,如果我没记错,你今年已经五十了吧,岁月无情啊,你妈已七十,爸也七十三了。古人说,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纵心所欲,七十古来稀啊。一晃眼,我们都老了,你也年纪不小了,三个女儿也成家且都很争气,帮着打理沈家的家业,申生和浩天同年,唉,如果申生没那场大病,现在也像浩天一样成家了。”沈海川说到这儿,顿了一下,接着说:“我说这些,你懂吗?”
“儿子愚鲁,儿子自知不成才,不争气,既不能将沈家基业进一步扩展,又不能……完成传承沈氏香火的重任,儿子让父亲失望了。”沈思泉低着头说。
“你能意识到这些,说明你还不算是一根朽木,创业难,守业更难,沈家祖先把基业交到我们手上,能否发扬光大暂且不说,要是守不住,那是对不起祖先的啊,你管理沈氏集团这几年,虽然有所发展,但方向错了,尤其是你和胡一成常务副市长称兄道弟一事,这一步大错特错啊,经商免不了要和当官的打交道,但你看你搞得满城风雨,全世界都知道你和胡副市长走得很近,你留意到没有,不少人都说咱们沈家在江城的靠山是胡副市长,很多项目都是靠胡副市长出面才拿下的,而胡副市长又是省政协副主席风行浪当年在江城市任市长时的市长助理,最近常有小道消息说上级纪委已经留意上了风行浪,你这一步棋是险棋啊,再不抽身,恐怕要全盘皆输了。你还记得了我们沈家的祖训是什么吗?”沈海川说到这里,猛的一锄扎在花泥中,须发怒张,看着儿子。
沈思泉不是傻子,他显然已经意识到了什么,豆大的汗珠不住地从瘦削的脸颊滑落,说:“不能跟政府的官员勾搭得太紧,不要把个人的利益和公司发展挂在一起。”
“我问你,在江滨区那个旧城改造项目上,你有没有以公司名义并通过公司账户送过钱?总共送多少?!”沈海川冷冷地问。
“……这个项目是我们沈氏集团通过竞标拿下的,程序方面都是合法的,不过我当时因为看好这个项目,志在必得,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当时我确实是给市建设局刘副局长和江滨区熊副区长各送了30万,给市土地局陈副局长50万,给胡副市长100万,还有一套房子,当时,都是在酒桌上一对一送出,全是现金,做得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应该……应该没什么事。”沈思泉一边抹着汗,一边说。
“哼,应该没事,他们不出事就没事,这样的官迟早都会出事,拔出萝卜带出泥,你说到时我们沈家能置身于事外吗?你又有多大的把握不惹上麻烦?狡兔三窟,你想过一旦事发如何应对了吗?”沈海川沉声断喝,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儿子。
“……”沈思泉本来是公子哥儿一个,他哪里想得这么远,这些年要不是沈海川当年身边的一众老骨干帮着,哪能把公司打理成现在这般模样。考虑到自己年事已高,家业迟早要传给下一代,而沈思泉是唯一的儿子,沈海川于是尝试退了下来,让儿子锻炼一下,以便接自己的班。
“此事做都做了,现在后悔已经迟了,也无法补救,但愿大家都平安无事吧,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你要记住这个教训,我们沈氏,能做到现在这个规模,靠的是踏踏实实走市场,而不是走人脉,走人脉的企业是做不大的,也是走不远的。不过,我们沈家人处事做人,最重要的一条是勇于担当,公私分明,否则底下一帮弟兄谁会为我们沈家效命?”沈海川说。
“父亲,儿子记住了,这是我个人的失误,不是公司的行为,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会负责的,跟公司无关。”沈思泉倒也有几分男子汉气概,抬起头说。
“呵呵,你是集团的董事长,企业的法定代表人,怎么可能与公司无关呢,算了,这事就这样吧。”沈海川苦笑了一下,说。
“我可以将旧城改造项目从集团剥离出去,成立独立法人,由我自己来负责,集团这边交回给父亲,这样以后要是出事了,也只是这个项目,也是我一个人来承担责任。”沈思泉最后咬了咬牙,双目闪过一丝狠意,说。
“你能这么想不能说不是好的,但真正做到彻底分离就不容易了,这事从长计议,好了,说说你的家庭吧,怎么回事,男子汉拖泥带水,窝窝囊囊的,成何体统,连个女人都压不住,还能做什么大事,我沈家虽然三代单传,但没出个一个孬种!”沈海川话锋一转,把话题转到家事。
“父亲,这事算是孩儿当年瞎了眼,一时被表象蒙蔽了,以致铸成人生大错……”沈思泉反思自己的冲动人生,正打算展开来说。
“别说这些老黄历,我只想听听你现在打算怎么处理,你看看东厢,家不成家,你更是连家都不回,你这是在逃避,是不敢面对现实,亏你还是几个孩子的父亲了,处理家事还比不上自己的三个丫头,你该好好反省,我给你半年时间,如果处理不好家事,你别跟别人说你是我沈海川的儿子,家不和,何谈家业兴,大丈夫做事,该如何就如何,岂能逃避!”沈海川说。
“……”沈思泉羞愧得无以言对。
“这样吧,公司的事先按你的思路去做,以旧城改造项目为基础,尽快把这个独立法人搭起来,法人代表由你来做,我沈海川的儿子岂能做事没有担当,另外,不是老爸不给你机会,实在是你不去好好把握,鉴于你的失误,我不得不做出一些调整,这事待我考虑成熟后再开个内部会宣布,你服不服?”沈海川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说。
“儿子违反了祖训,犯了大错,应当受罚,儿子心服口服。”沈思泉虽然有心理准备,但一旦知道结果,还是一时难于接受,脸色煞白得有些吓人,哽咽着说。
“去吧。”沈海川朝儿子挥了挥手,说毕,继续埋头锄着花泥,不再搭理儿子。
沈思泉默默地站了起来,一脸黯然,落寞地离开了后院,回到了东厢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