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西厢院,母亲还在大厅等着,她似乎早已知道沈老爷子找儿子谈什么,一见到李浩天回来,她苦笑了一下,说:“你外公是让你回京城看你爷爷吧,看来沈家这次的麻烦挺大的,连老爷子都没有把握摆平,是你舅舅闯下的大祸吧。”
“如果真是像外公这么说的,沈家这次确实是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急功近利,剑走偏锋,一步踏错,万劫不复啊,难以想象,百年沈家也犯这样低级的错误,所幸发现得早,但也是前途未卜,结局难料,只能尽量补救,希望能把损失控制在最低限度。”李浩天说。
母亲转过头去,目光在窗外的几株修竹定格,似是在权衡着什么,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对李浩天说:“孩子啊,你要记着,为人做事要守住底线,不能因为眼前的利益或者个人的面子而丢掉做人处事最起码的东西,你舅舅本性是好的,但为人过于阴柔懦弱,做事也是优柔寡断,凭的是一时冲动,当初老爷子把担子交给他时也是心大心小,担心他守不住祖宗留下的这份基业,但沈家你是知道,我们这代就他一个男丁,所以老爷子也是无可奈何啊。性格决定命运,这也促使他过于偏激,容易走向极端,事实证明,他在大是大非面前,他丢掉了底线,以致给沈家埋下了祸根。”
顿了一下,她娥眉紧蹙,继续说:“你外公的意思大概是希望在危难时刻李家能看在老朋友和老亲家的份上出面捞一把沈家,恐怕这不大现实,有些一厢情愿了,妈在李家待过,像李家这样豪族家大业大,家与国往往很难分得清,他们权衡考虑的是,首先是大局影响,这是一条红线也是高压线,凡是触及或挑战这条红线的事情,不要指望他们帮忙。其次会不会给自己的家族惹来麻烦,家族是他们的根本,可能损及或危及其家族利益和声望的事情,他们不会做,第三才是所谓的亲情,在这些豪门大族的眼里,亲情永远排在家族利益之后,沈家这次的事如果真的套上官商勾结的罪名,而自古以来官商勾结是公众最为痛恨的事情,这样的事情都会落得个人人喊打的下场,李家素来爱惜名声,他们肯定不会拿家族的声望和利益去冒险,沈家还不值得他们去干这样冒险的事,不说援手,恐怕到时是有多远避多远。你爷爷是唯一善待沈家的李家人,但年纪大了,离休后一直赋闲在家,虽然还有些影响力,但也是仅此而已,即使你爷爷顾念亲情,但他自己一个人也不能左右整个家族的意见,明着来拉沈家一把更是不可能,能在私下里指点迷津或许还有可能。最主要是,沈李两家的交情在上一代,随着时间的推移,两家的关系也不再像过去那么密切了,特别是妈带着你离开李家后,两家基本上是断绝往来,形同陌路,如今沈家有事了去求他们,只怕他们也是避之而不及啊。”
“妈,事已至此,现在着急也没用,或许事情会有转机,沈家目前也只能是且走且看,世事难料,祸福难测,或许,这是百年沈家重新焕发生机的一个难得契机。”李浩天安慰说。
“也对,走一步看一步吧,沈家百年来积德积福,与人为善,希望天佑沈家。”母亲说:“儿子啊,你的行程安排很紧,今天是穷鬼日,按风俗不好出门访友走亲戚,这样吧,下午,你过东厢院那边走走,小时候你舅母很疼你,做人不能忘本,去看望看望她吧,她这些年也不容易,你外婆对她有偏见,你舅舅对她也是不冷不热,加上你表弟那一摊子烦心事,也是一个可怜之人。晚上带夏茜和思思到街上走一走,好好陪陪她们,明日带夏茜回一趟娘家,看望一下岳父岳母,几年不见你了,每年都是她带着孩子回娘家,嘴里虽没说什么,但心里肯定有疙瘩,你小子这心肠真是……妈都不知道怎么说你好了,就这样吧。”母亲唠唠叨叨地说。
“咳咳,好的,儿子听你的安排。”李浩天讪讪一笑,卖乖地应着。
李浩天看到母亲受伤的右掌还没处理好,眉头微皱,说:“你怎么还不处理一下伤口,要是有木刺在里面,那可是要化脓的,严重的还会引起破伤风,你坐着别动。”
说着,跑回房间取了家庭备用药箱,打开找到生理盐水、消毒酒精和纱布,蹲在母亲膝下跟前,用生理盐水清洗一遍伤口,伤口不深,但有些红肿,于是仔细检查,发现里面真有一根木刺,像是木梳的齿,不禁感到有些奇怪,但既然母亲不愿说问也是白问,于是取了一根缝衣针,用酒精消毒一遍,然后将木刺挑了出来,并用酒精对伤口做一些简单的消毒处理,再用纱布包扎好,这才放心。
沈凤霞默默地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儿子,儿子蹲着比她坐着还高,国字脸,轮廓分明,像他父亲,五官则像她多一些,高挺的鼻翼,宽广的肩膀,雄健的体魄,这就是我沈凤霞的儿子,哪怕烧成灰我也认得出。
看着儿子专注地给挑刺、处理伤口,那一丝不苟的神情,让沈凤霞百感交集,有欣慰,有自豪,有期待,也有叹息,儿子真的是长大了,懂事了,以儿子这样的资质和天赋,他一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只要给他一个好的平台,可惜了,要是他在李家……唉……
给母亲包扎好伤口后,李浩天抬头看到母亲双目含泪,正一脸愧疚地看着自己,于是关切地问:“妈,你怎么啦?”
“噢噢……没什么,妈的眼睛忽然感觉有些酸涩。”母亲有些慌乱,忙抹干眼泪,挣扎了好一会儿,强颜作笑,自嘲说:“儿子,妈没用,没能给你找个好的出路,要是在李家,有李家人的照顾,以你的才能至少不用呆在那个岭西小乡镇苦熬,你那些堂兄堂弟听说有一些都做到副厅了,有没有恨妈妈当初带你离开李家呀?后悔吗?”
不知为何,母亲的自嘲,让李浩天感觉心里像被人突然狠狠地锥扎了一样,很痛很痛,也许是母子连心,也许是其它原因,这时,他对着这个命运坎坷的母亲生出浓浓的怜惜和深深的歉意,母亲当时离开李家还年轻,以沈家的家世,要重新组建一个幸福新家庭完全没有问题,但因为自己,母亲竟然决意一生不改嫁,自己一人抚养儿子长大成人,她不但很苦,而且还得受到世人的笑话,二十多年过去了,当年的江城名媛、沈家千金大小姐如今已是一脸沧桑的母亲。
“妈妈,儿子一点也不后悔,也不会恨你,对儿子来说,如果要我选择,我还是选择跟着母亲,能有你这样母亲,儿子感觉自己才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人,我一点不羡慕李家人,也不需要李家的照顾,我觉得现在就很好,我在浪竹有很多朋友,那里有我的事业,那里才是我施展才华的天地,我相信,我的工作一定比他们更有价值,我的人生一定会他们更出彩,因为我是你的儿子,因为我有你这样的优秀母亲。”李浩天握着母亲的双手,动情地说。
“嗯,嗯,果然是我沈凤霞的儿子,儿子,一定要争气,给妈妈争一口气,抛弃我们母子,李家一定会后悔的。”沈凤霞紧紧地握住儿子的手说。
李浩天感觉到母亲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多岁,双眸闪烁着强烈的不屈和抗争,那是一种与命运不休不止的抗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