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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携袂泛舟波上(1)


  b_巧遇

  许是夜里太过折腾,飞白一觉睡到了太阳高照,几近正午时分。秋阳斜斜照入纱窗,她一睁眼,便暗叫糟糕,这个时间正是客流最多的时候,搭船怕是要费一番工夫了。

  好容易梳洗完,顺便在客栈吃了些东西,到账房结账。飞白正等着账房先生打算盘,忽听得一旁几名喝小酒的客人正聚在一起闲聊,一个个都甚是兴奋,似在谈论什么天大的事情。

  “听说没有?嵇家昨晚出大事了,密谋起兵之事被揭发出来,当家人嵇原大爷昨夜当即被关入大牢,嵇家已被官兵封了,正要抄家呢!”其中一人神神秘秘地说道。

  “有这等事?”顷刻之间,店里的客人都围了过去,连店小二都凑了上去,账房先生也停了动作,从账本之中抬起头,侧耳倾听。

  飞白也不由得微微侧目。那人见大家都看着他,更来了劲头,眉飞色舞地说道:“据说嵇家私下里招兵买马,秘密在城外屯了庄子操练,昨晚不知为何出动了三百兵力,竟开到了城北门外。若是三更半夜无人看到也就罢了,结果呢?偏偏就被埋伏的官兵逮个正着!此等乌合之众,怎能与朝廷官兵相提并论?听说那嵇家军副尉看见官兵将领,吓得腿都软了,连仗也不用打,立马乖乖地将驻地供了出来,嵇家手下三千人就这么被招安了!”

  众人听得啧啧称奇,另一人问道:“嵇家号称江南第一大贾,富可敌国,连知府大人在他家面前也要退一射之地,虽说大家均知嵇原这厮早已有圈地为王之心,可是以他的势力根基,这么多年来从未被拆穿揭发过,怎么……这回突然就被连根拔起,连手下暗藏的军力都被铲除了?不知是什么样的高人,竟能让嵇氏如此一败涂地?”

  先前那人摸着下巴说道:“听说是京城派来的一名神秘人物,意在秘密调查嵇家之事,所以未将其身份公之于众……不过,既然能调得动精锐官兵,斗得过世家大族,肯定不是什么小人物!”

  众人均好奇铲除嵇家的神秘人物究竟是何许人也,其中一人插嘴道:“我婆娘听城北卖炊饼的郑四娘讲,她清晨出摊时远远地瞥见了那神秘之人。据说那人年纪极轻,面目极美,坐在高头大马之上,直如神仙一般!”

  众人闻言,均是惊讶。“咦?京城何时又出了这般人物?莫非是‘玉面将军’林致远再世……”先前那人愣愣地说道。此言一出,众人悚然变色,有人急忙说道:“嘘……隔墙有耳,那人的名字也是能乱提的?都死了十几年的人了,就不能让他安歇安歇?”先前那人自知说错了话,忙掩住了口。原先聚集的众人亦唯恐惹祸上身,不再讨论,一哄而散。飞白在一旁听到那玉面将军林致远的名字,微微一怔,若有所思。“客官,一共是六钱银子。”账房先生回过神来,赶紧对飞白说。飞白点了点头,付了账,出门而去。离了小客栈,走不多远便到了运河港口。港口人群混杂,不胜拥挤,然而飞白费了好大工夫,也没能寻到上京合适的船只。“小哥儿,我们的大船都满员了,您要么就等明日,要么就瞧瞧哪里的私船能带你一程吧!”来往的船夫无不如此说。飞白向四周望了望,在众多收桨抛锚的船只之中,看到一名艄公正在指挥人擦洗一艘空船,似是预备整装待发。飞白心中一喜,忙赶了过去,询问艄公能否搭船。艄公犹豫道:“这船已经被人包了,租船之人一会儿就到,小哥儿还是等明日吧!”

  飞白从包袱里拿出十两银子,递给艄公:“我只一人,拼船可否?”艄公看到银子,眼睛亮了一亮,沉吟半晌,还是摇头:“包船之人不像是小人物,我只怕……”飞白问道:“包船的人人数可多?”艄公道:“人数倒是不多,不过……”

  飞白忙说道:“既然他们人数不多,拼我一个自也不成问题。倘若他们有异议,尽管推到我头上便是,断不会让你担一丝风险!”

  飞白说了半天,又把银子加成二十两,艄公终于答应了她,让飞白上了船,将她安置在一个小船舱内。

  这船并不算小,飞白安顿好后,出舱在船舷旁走动片刻,便被运河风景吸引了去。彼时河面宽大,水波浩渺,两岸垂柳如烟,令人惊叹。

  过了一会儿,又有几人上了船,飞白听得船头有人说话,想来是那包船之人,便欲走上前解释,谁知那些人没说几句便进了船舱。飞白迟疑着停了脚步,想着开船后再向包船之人解释也不迟,便又转身走回船尾。又过了片刻,艄公一声吆喝,船起航了。飞白独自一人立在船舷边,望着两岸景物悠悠退去,扬州的白墙柳堤,歌舞升平,连同发生在城里的故事,渐渐已成离去之景。越过滔滔的河水,她的目光停留在岸边那一个熟悉的小亭之上。小亭玲珑,柳枝曼舞,谁曾想到昨夜的那一场惊心动魄的纷争,就发生在眼前这安静祥和之处。昨夜发生的一切,以及那名白衣少年的身影,全都历历在目。

  飞白又想起第一眼看见他的那一刻,那个衣衫单薄、独立寒秋、风华绝世的身影,如何能让人想象到,他竟有这样强大的力量,能够操控这许多人的行动,甚至是命运。

  有人将他比作十几年前的玉面将军林致远,可是据飞白所知,那林致远的下场,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飞白皱了皱眉。自己为何又无缘无故为这人担起心来?难道昨日的教训还不够?他们二人既已尽了缘分,便不可能再相遇了。那少年是好是坏,是王公是平民,都与她毫无关联。

  自己匆匆离开了扬州,从此便与那少年陌路而行,永无交集之日了吧!“姑娘。”

  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清亮而悦耳。飞白一惊,迅速回身。她正看到那一双微笑的双眼。眸如秋水,瞳如墨玉,容如秋华,衣如白雪。

  秋阳洒落在他的身上,勾勒出淡淡的金色的轮廓。很是眼熟的轮廓。飞白倒吸一口气,险些跳了起来。

  竟然就是他!竟然就是前一秒自己脑海中想到的那个人,竟然就是昨晚与她结下一面之缘,却让她黯然离开的白衣少年!“是你?”飞白仿佛被霹雳击中一般,惊讶得差点说不出话来。那少年点点头,静静地看着她。他的衣衫依旧单薄,而那眉心的朱痣在白日里更显鲜明,一如他俊美无双的面容,在清澈的阳光之下,更加熠熠耀眼。二人对视片刻,飞白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我租的船,我为何不能在这里?”少年笑着说道。飞白只觉脑中一片混乱,半晌方道:“你,你究竟是……”而少年微微一笑,如同一朵白莲花自秋日温暖的阳光中绽放:“我名叫宁明尘。敢问姑娘芳名?”宁明尘。

  清净宁和,明珠无尘,果然与他这绝世的风华相配。“我……我姓白,名白翡。”飞白期期艾艾地说道。白翡是她为了行走江湖而给自己取的名字。在她煞费苦心地取这个名字之初,还以为自己也能像传奇故事里描写的侠客一般,被人询问时能响亮地报上自己的高姓大名,却没想到第一次将这个名字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竟是以这样的语气。

  宁明尘点了点头:“白姑娘。”这下可好,拼船竟拼到冤家头上来了!飞白哭笑不得,却又无可奈何,甚是尴尬:“今日事有紧急,不得不未经公子的同意而拼了船……在下唐突,还望宁公子见谅。”

  “昨夜,姑娘为何不告而别?”宁明尘望着她问道。飞白没想到他突然问到这个问题,一惊抬头,不禁语塞。自己该怎么回答?

  本来以为自己能做一次大侠救你一命,结果发现完全是自作多情,我深感落差太大、存在感太低,一时气不忿,干脆一走了之了?飞白脸红,连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未免太过小肚鸡肠,难以出口。

  看着飞白甚是窘迫,宁明尘又补充说道:“想必姑娘急着赶路,所以提前离开……”

  这个台阶搭得很是及时,飞白忙不迭就坡下驴:“是。”一时二人相顾无话。宁明尘眼眸如水,飞白觉得自己脸微微有些发烧,不由得又垂下了眼睛。宁明尘笑了一笑,打破沉默:“方才艄公说有位小哥拼了船,我便过来看看,没想到竟是白姑娘……原来姑娘也是准备坐船上京,我们刚好一路。”飞白讪然,又问道:“那……公子的随从和手下呢?”她回想起方才上船的声音,也不过只有一两人而已。

  宁明尘目光一闪:“一人随我回京,其他人留在扬州,做他们该做的事情。”

  正说话间,突听得一声呼唤:“少主!”一人从船舱内急急跑出。飞白转头看去,这人却是见过,就是那晚前来相救宁明尘的名叫楚骏的人。

  他换上了平民装束,看上去身材魁梧,五官硬朗,虽远不如宁明尘那般气度英华,倒也算是一表人才,器宇轩昂。

  楚骏一眼看到飞白,吃了一惊。宁明尘转身问道:“何事?”

  “无事,属下只是……”楚骏犹豫道,瞥眼迎上飞白的目光,硬将那“担心”二字生生吞了回去。

  他方才刚刚听艄公说放了一名陌生人上船,惊讶之余,更恐此人来路不明,欲对少主不利,故慌忙赶了过来,却不想此人竟然就是昨晚跟宁明尘在一起的神秘女子……

  “这是楚骏,这位是白姑娘。”宁明尘简略地介绍。飞白对楚骏行了一礼。楚骏抱拳还礼,按下疑惑,恭敬地对宁明尘说道:

  “属下按照少主吩咐,已将舱内布置妥当,请少主移步安歇。”宁明尘点头,回首看向飞白,问道:“白姑娘若是不嫌,可愿来敝处小坐品茶?”

  飞白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b_同船

  这客船是以黄杉木打造而成,船身虽小,却也有两三个以樟木板隔开的船舱。飞白所居船舱近船尾,而宁明尘所居之处则更近船头。楚骏在前面打起帘子,飞白便跟着宁明尘进了舱内,只见这居处大约一丈见方,设有明纱小窗,阳光自窗中洒入。窗边的桌案上放着几部书,壁上挂着一幅淡墨山水画,另有一张紫木桌上摆了赤砂茶具,桌边散放着几只木墩,铺了绣了白鹤的竹青细布。

  飞白沉默地在桌边坐下。这舱内布置虽不华丽,但隐隐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气势。这让飞白有些心神不定,如坐针毡。

  待得楚骏退出帘外,室中只余他们二人,飞白忍不住突然问道:“宁公子,冒昧问一句,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话问得颇有些突兀。宁明尘闻言眼波一动,墨黑的眸子有如深潭地望着她,飞白坦然与他对视。

  “姑娘认为我是什么人?”宁明尘反问道。飞白想了一想,说道:“你是朝廷派来的暗探?钦差?”

  “嗯,姑娘猜得不错。”宁明尘点点头,说道,“事情是这样的。一个月前朝廷得到密报,说江南第一大贾扬州嵇氏秘密与江湖人士勾结,招兵买马,企图在江南起兵,圈地为王,便派我带人前来调查。一查之下,此事果然属实,于是我布下陷阱,等待嵇原伏诛。所幸此番计划顺利,又得姑娘相助,终得以不辱使命。”

  可是,你年纪轻轻,若无身份,朝廷又为何会派你前来?还有,楚骏和那些随从侍卫,以及紫衣高手口中所唤的“少主”又是怎么一回事?

  飞白心中仍有千般疑问,却不知从何说起。待听到“又得姑娘相助”,飞白不禁有些尴尬:“我何曾有帮助到什么,该是我向公子道歉,不应随意插手,还打乱了你原先的谋划……”

  宁明尘摇了摇头,亲自执起茶壶将茶盅斟满,递到了飞白面前。

  飞白不明所以,犹豫片刻,将那茶盅接过。宁明尘随即又为自己斟上一盅清茶,双手举至面前,肃然道:“宁明尘愿以茶代酒,敬谢白姑娘这一番救命之恩。”飞白不由得一愣。

  救命之恩?飞白不知道宁明尘这是不是在逗她开心。昨夜真相大白之时一切都看得清楚,随从死光是假的,中毒也是假的,从头到尾,她哪里对他有恩?不过是出场耍了几回花把式罢了!

  宁明尘将茶饮尽,飞白亦抿了一口清茶,面上的疑问却丝毫没有散去。“若是姑娘肯听,我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同告知。”宁明尘放下手中茶盅。

  “愿闻其详。”飞白道。“我十日之前,便带着京天十二骑乘船到了扬州。”宁明尘踱开两步,眼望着窗外的烟波浩渺,似乎陷入了回忆,“由于此行隐秘,我不能带更多的随从,然而嵇家根基稳固,府邸守卫森严,我无法悄然潜入,更不能打草惊蛇。权衡利弊,我暗中观察数日,决定先隐藏身份,装作他们的仇家,硬闯入嵇家庄。昨日间,我率众人与嵇原的手下大战一场,佯装受伤败退,在庄中布下暗线,查证嵇家密谋屯军之地。之后,我命京天十二骑持军令去周边调兵,自己则留在扬州城内,引蛇出洞。”

  飞白睁大眼睛看着宁明尘。他竟连自己都搭上去作为诱饵,如此不管不顾、背水一战,他究竟是背负了太大的压力,还是性情行事本就如此?

  宁明尘没有注意到飞白的眼神,他停顿片刻,继续说道:“昨晚,我找到嵇原平素夜晚出没的地点,本计划将嵇原引出来,示弱懈其戒心,让他无所顾忌地将我带回嵇家庄,再与暗线接头。待到时机成熟之时,引其发兵,再将嵇家藏兵之处一举端尽。我本以为十二人去调兵需要我来争取时间,谁知他们竟来去如此迅速,再加上姑娘的到来,使这一切计划水到渠成,比我想象之中还快了几分。”

  飞白听得咋舌。在她看来,宁明尘走的每一步都是险棋,剑走偏锋,偏偏又处处化险为夷,用最快的速度以及最小的闪失,将称霸一时的扬州地头蛇嵇家庄连根拔起,目前看来毫无后患。他年纪轻轻,看起来为人亦是淡泊稳重,为何手段却如此惊险奇诡?

  片刻的惊奇过后,飞白回过神来,迟疑道:“便是如此,公子何谈对我的谢意……”

  宁明尘道:“这是我第一次领皇命出京城办事,本以为计划完美无缺,却没想到,从始至终都有一个致命的纰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