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了,不高兴?”欧阳鉴瞥了她一眼。“你昨日又出门。”飞白放下手中的花枝,撅嘴道,“人家八月十五都是团圆之日,师父倒好,每逢良宵佳节就不在……”欧阳鉴挑眉:“我便是在了,那又如何?”飞白一噎,想了想,说道:“我可以陪着师父赏月吟诗啊!”
“你除了会吟一句‘月亮大如饼’,还会什么?”欧阳鉴道。“你……”飞白气噎。
欧阳鉴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转身离开。“师父!”飞白忍不住问道,“师父,你每逢初一十五总是要出门,究竟是要去做什么?”
“与你无关。”欧阳鉴回答得干脆。
这句亘古不变的回答,令飞白甚是失落,不再说话。觉察到她的沉默,欧阳鉴回过身来,望着她低头不语的样子,顿了片刻,走上前来,将一件东西放在桌案上。“这一回出门,我在外面买了这个,给你的。”飞白定睛一看,那是一支玉制的簪子,雕着两枚蝴蝶,纹路晶莹而精致。飞白愕然抬头:“啊!这,这样贵重的东西……可我成日里练武,不小心摔坏了怎么办?”欧阳鉴略不自在,脸色微沉:“女孩子家的东西,我哪懂得这许多?若你不喜,那我便拿去丢掉了。”
“不要!”飞白一手将那玉簪抢了过来,忽然间笑靥如花,“这可是师父第一次送我礼物,我自然要好好收着。”她笑起来好看极了,双眸明净清澈,仿佛新枝的白蔷薇绽放开来。“嗯。”欧阳鉴转过身去,“今日该练功了,你随我来。”是日天气晴朗,无暝谷奇花遍野,微风习习。飞白的心情莫名的好:“师父,我还要学你那套飞云剑!”
“你功力低微,学不了。”欧阳鉴一口回绝。飞白颇有些泄气:“可我已经练好凝花指了,今日学什么?”
欧阳鉴不答,在谷中练武场搁置的兵器架上挑选半天,掷给她一把长枪。
飞白伸手接住,不禁哭笑不得:“上一回是鞭子,这一回是枪……师父,你难道要我去骑马打仗?”
“呵,好主意。”欧阳鉴忽然微微一笑,“既然你如此说,那我干脆让你练一练骑兵之术,如何?”
飞白暗骂自己多嘴。只是欧阳鉴说一不二,自己顶不过他,想了想说道:“也罢,横竖师父连兵法都教过我,说不定以后我也能学佘太君、穆桂英那般,当个女将军呢!”
欧阳鉴哈哈一笑:“想得真美。”飞白撅嘴。这师父除了会打击她,还真是什么都不会了。她不再多说,提起手中那柄沉重的长枪,耍了几招,居然舞得虎虎生风,像模像样。
欧阳鉴微讶:“你……我以前教过你枪法?”
“没有!”飞白干脆地道,“我见师父耍过几次,自己悟出来的。”欧阳鉴不由得失笑,走上前来:“站好了!这把式耍得像猴子一样,倘若真上了战场,你只有挨打的份。”
“我这辈子也未必会上得了战场,师父您操心太多啦。”飞白赌气道。“多话!”欧阳鉴轻斥,转身拿了长枪,一招一式地教起飞白来。
b_来人
无暝谷的日子便是如此有波无澜。师徒二人言笑之间,转眼又是十几日过去,迎来了九月,无暝谷渐渐踏入秋天。
秋风萧瑟,山壁上的薜荔却是越发艳丽起来,黄花红叶,碧山青天,无暝谷渲染如画,几如仙境。
这一日正是九月初一,飞白醒来之时已是黎明。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正准备起身,突然觉得屋子里的气氛有些不对。
飞白转头看向门口,立刻吓得跳了起来,卷起被子盖住了一身中衣,大叫起来。
“师,师,师父!就算您是我师父,也不要大早上的像个怨鬼一样站在我房间里吧!吓死了你徒儿,以后谁给你做饭……做衣服啊!”飞白惊得说话都结巴了。
欧阳鉴冷着脸站在门口,狠狠地盯着她,像一尊冰雪雕成的白无常,浑身都是冰冷的煞气。
飞白好不容易安抚下来怦怦跳的心脏,看看天色,奇道:“师父,今天是初一,怎么这时候还不出门?”
两人对视片刻,欧阳鉴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我走不出去!”
飞白一愣,突然大笑起来,裹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你笑什么?”欧阳鉴脸色更阴沉了。飞白一边笑一边说道:“师父,没想到你这样文武双全、举世无双的大才子,竟然还是个路痴!”欧阳鉴恼羞成怒,俊脸扭曲:“住口!谁让你把山谷的出口之路布置成这种乱七八糟的奇门之阵的!不按你设的路径走,每一脚都会踩在藏好的荆棘上!你究竟捣的什么鬼?”
飞白止了笑,一脸无辜:“不是你让我封住山谷入口不要让闲人随便进来的吗?”
“可没说让你把我困在谷里面!”欧阳鉴威胁地一挥袍袖,“你有意耍我的,对不对?难不成是想打上一场?”
飞白打不过欧阳鉴,只好认输,乖乖地起身,蓬头垢面地跑到谷口,顶着秋老虎大太阳,将辛辛苦苦设了一天的荆棘阵撤了。
“甲木,丁水,庚金……这阵法是我想了一天一夜才做出来的,你可知有多难,居然说撤就撤!你这师父,真是倚老卖老,仗势欺人!”飞白提着裙子走在前面,一边心疼地拔着荆棘草,一边轻声嘟囔着。
“你这徒弟,真是目无尊长,欺师灭祖!”欧阳鉴紧紧跟在后面,毫不让步。
飞白一哆嗦,险些被荆棘刺破手指。连欺师灭祖都说出来了,这师父可真敢讲!
就这样一直拔草拔到将近中午,飞白突然“哎呀”一声,停住了脚步。欧阳鉴险些撞了上来,不悦地问道:“怎么?”
“前面有人。”飞白抬手指了指前方。欧阳鉴一望,果然见远处有个人影隐约在树后晃动,从山坳里转了过来。欧阳鉴皱起眉头,甚是不快。飞白知道欧阳鉴不喜人踏进他的地盘,更不喜与陌生人打交道。只怕这次又要让自己去周旋一番,编些离奇故事,将此人劝出无暝谷了。飞白正这样想着,那人已经又走近了些许。待她看清了来人的样貌,却微微有些惊讶。
此人身形魁梧,一身江湖装束,看起来并不识路,又落进了尚未撤去的荆棘阵中,一步一脚刺,弄得他跌跌撞撞,走得好不狼狈。
“他还带着剑!不像是来采药的……”飞白小声说道。欧阳鉴目不转睛地望了一会儿,突然转身:“回去!”飞白一愣:“这就回去了?”她手里还抓着大把没来得及处理掉的荆棘草。欧阳鉴头也不回:“让你回就回,哪来那么多废话!”飞白只好小心翼翼地拖着长长的荆棘,跟着欧阳鉴小步往回跑。
跑了没两步,一声爆吼突然从他们身后传来:“欧阳鉴,你这个缩头乌龟,还想躲到何时?!”
欧阳鉴闻言停步,立在原地,但并不回头。飞白却是吓了一跳,转过了身,只见那名大汉怒气冲冲地向他们大步走过来,那大汉看上去三四十岁的年纪,五大三粗,满脸胡楂,衣衫褴褛,看上去狼狈不已。
大汉走没几步就开始跳脚,一边跳一边骂骂咧咧:“这地上都是什么鬼东西!老子的脚要被戳穿了!”
那人正痛得龇牙咧嘴,抬头看到飞白手里拿着一把一模一样的草,立马开骂:“臭妮子,你是什么人!这尖草里有些什么鬼!”
飞白不自然地嘿嘿笑道:“这位大伯,得罪了啊,这荆棘其实无毒,搽点金创药就好了……”
那人怒哼:“你跟那欧阳鉴一般古怪!”他冲着欧阳鉴的背影吼道:“欧阳鉴,你见了老子还想跑是吗?有种你就告诉老子,你龟缩了这许多年,到底还有没有记着门派,有没有记得师父?”
“门派?师父?”飞白奇道。欧阳鉴慢慢转过身,嘴角留着一抹冷笑:“龙湮师侄,好久不见。你似乎忘记了,我是你的长辈,如何这般无礼?”长辈?飞白看看那大汉的满脸胡子,又看看欧阳鉴年轻清俊的面孔,有点懵了。
那大汉闻言一僵,满脸怒色登时被强压了下去,不情不愿地行了个礼:“师侄龙湮见过师叔!”欧阳鉴轻哼一声,说道:“难为你还记得我是你师叔。我今日不想待客,你且回吧!”说着,他回身便要走。“师叔!你心里可还念着师父?”龙湮大吼一声。欧阳鉴脚步顿了一下,随即继续前行:“我念与不念,跟你又有何干系?”
“欧阳师叔!师父他……师父他已经过世了!”龙湮悲声喊道。一句话犹如惊雷,欧阳鉴双眼蓦地睁大,硬生生停了脚步。欧阳鉴慢慢地回转过头,缓缓问道:“师兄去世了?何时的事?”
“师父入土为安,已有三年之久了……”龙湮黯然回答。“三年……”欧阳鉴喃喃自语。“三年之中,师侄一直在寻找欧阳师叔,久久没有结果,积了一肚子怨气,方才多有冒犯,还望师叔多多海涵!”龙湮大声说道。“怨气?呵呵,你有什么资格对我有怨气?”欧阳鉴轻轻冷笑。
龙湮一怒,又骂开了:“欧阳鉴你这个小贼!十年前,师父中了毒,从此卧床不起,你对师父说要外出寻药,自此杳无音信。我四方打听方才知道,原来你贪图荣华富贵,在贤王那个老贼手下做事!你难道不知道,师父当日中毒,与贤王那老儿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对此,你怎么解释?”
欧阳鉴突然暴怒,瞬间转身欺近,一把扯过龙湮的衣领,冷笑道:“我为什么要向你解释?你现在就给我滚,滚得远远的,若你再敢出言不逊,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飞白吓了一跳,连忙扔了一手的荆棘,小心地跑上前来,好言好语地劝道:“师父,这位大伯不是自家人吗?有话好好说嘛,大家一起去得月居,你们边吃边聊,好不好?”
龙湮听得飞白唤欧阳鉴为师父,不由得侧头看了她一眼。只见飞白一双亮亮的眼睛忽闪着,娇美的容颜上一脸讨好,软语温言,轻轻摇着欧阳鉴的衣袖。欧阳鉴暴怒的表情不自觉缓了许多,狠狠地哼了一声,放开龙湮,拂袖而去。
b_旧事
回到谷中,欧阳鉴将自己紧闭于房内,怎么叫也不肯出来。飞白只好招呼龙湮去客房,给他拿了些金创药,简单弄了些吃的,端了一壶酒送了过来。
“小师妹,你手艺真好啊!师叔他实在是太有福气啦!”龙湮大快朵颐,连连叫好。
看着面对几样简单的小菜也能狼吞虎咽的龙湮,飞白不由得扶额。看来数年在江湖颠沛流离,他大概很久没能吃上一顿像样的午饭了。
“大伯,您来找我师父,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啊?”飞白问道。龙湮咽下满嘴的食物,口齿不清地说:“什么大伯不大伯的,喊我师兄!”飞白汗了一下,望了望龙湮的大胡子,乖乖地喊:“师兄。”龙湮高兴地哈哈大笑,直拍自己的胸脯:“小师妹啊,往后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找龙师兄就是了!小师妹这么讨人欢喜,简直跟欧阳师叔大不一样啊!小师妹,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飞白道:“我没有姓,师兄唤我飞白就是了。”龙湮微微一愣:“没有姓?”飞白点点头:“我从小就没有爹娘,自然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龙湮自悔失言,赔礼道:“飞白小师妹,是师兄唐突了……”飞白笑了笑,倒了一杯酒,递到龙湮面前:“这有什么?没有爹疼娘亲,人还不是一样要活着,便是不知过去和身世又怕什么?师兄不必如此自责,我从来不在乎这个的!”
龙湮接过酒杯,半天才叹道:“小师妹胸襟如此豁达,只怕很多英雄好汉都自叹不如!唉,我活了这么大年纪,还是看不透、放不下许多事情,实在惭愧啊惭愧!”说着,龙湮欷歔不已。
飞白笑道:“龙师兄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龙湮回神,叹道:“此事当真说来话长,不知小师妹对我门派之事所知几何?”
飞白摇头:“师父从来没有跟我说起过这些……”龙湮喝下一口酒,说道:“那就让我从头讲起。我派名太虚,开山祖师本来是千衡派的长老……”
“千衡派!”飞白惊呼。
龙湮点点头:“看来小师妹对江湖上的事也不是全然无知。”飞白如何不知千衡派?从前在坎离庄时,秦婆婆曾经简略与她讲过,千衡派与坎离派原是宿敌,千衡派曾险些将坎离派灭门,还差点烧了坎离庄的藏书阁,只是她并没有讲后来这场恩怨是如何终结……这么说来,欧阳鉴还算是千衡派的弟子?难道就是因为这个,秦老太才向来与他不和?
飞白定了定神,说道:“师兄请继续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