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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得见光明(2)


  大内侍卫走的时候,带着皇帝的殷切希望,还带着满脸的凝重。没有人知道他们还能不能回来,皇帝亦不知道。但是,皇帝在他们走之前对他们承诺过,他们一旦有所不测,他们的家眷将由皇帝亲自安置。

  去极之山取雪,按路程计算,来回最多一个月。

  一个月后,茶昶几乎要拿太医院问罪。他甚至怀疑,太医们指名要用极之山上的白雪,其目的或许仅仅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保得一时是一时。但他知道,如果取雪人能够安然地带着白雪回来,而又已经无人懂得用药,他便会抱憾终生。所以,他只有等。

  旋眸自然亦在等。她在期待着复明的时刻到来的时候,还有些许的恐惧。她想,这恐惧是来自改变吧。她的双眼,之前是一片绝对的黑暗。她看不见自己,看不见亲人与爱人,已经二十年了。

  在这种时候,她并不知道,其实,她的恐惧并不仅仅如此。她总有一日会真正明白,自己的恐惧到底是来自何方。但是,那却是在很久之后。那时候,她甚至忘却了怎样悲伤。

  旋眸突然想起了那冷宫。她不知道那住在冷宫里的女子是否依旧安在。

  先皇曾经宠幸过的宫女与嫔妃,多半都已经被关进庵堂了,如今住在皇宫里的,都是皇子和公主的母亲。

  她不知道谦亲王所说的是不是事实。她亦不知道茶昶是不是已经经过了查证,更不知道,当终于安然地坐上了皇位的时候,当终于有了足够的权力自由选择自己心爱的女子的时候,他是不是会正视自己的真正身世。

  她并没有探求这答案。她知道茶昶自有主张。她在茶昶的影响下认为:做任何事,尤其是会影响到自己的光明前途的事情,都要选择合适的时机。

  她还想起遥远的地方。边陲西沃。她似乎恨之入骨,却又时刻惦记着。她不知道自己的生身母亲是否安然无恙。她告诉自己,她惦记西沃,只因为母亲。

  可是,当有一日,那个可恨可憎的人入宫来见她的时候,她竟无以拒绝。

  她是看不见他的容颜,但她听得清楚他的声音,嗅得到他的味道,她曾经记在内心里的味道。不论他身在何处,不论他的容颜怎样地改变,她都能在他刚一出现的时候,便辨认出他来。

  当宫女进来禀报的时候,她手里的茶碗竟蓦地坠地,变成了碎片。

  那曾经因为琅涵而对他产生的一丝恻隐,在此时此刻,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没有说话。但是,琅涵却在看了那人许久之后问她:“母妃,为什么涵儿会感觉到这个人很亲切?”

  旋眸的心在抖。她不能回答孩子的问题。她只是紧紧地抓住他,不想让他跑到那人的身边去。

  而泠玖炎却早已伸出了双臂:“琅涵,我是你的外公啊!”

  “外公是什么?”

  “外公就是母妃的父亲啊!琅涵,来,让外公抱抱!”

  琅涵仰着头,问他的母亲:“琅涵是母妃和父皇的孩子,而母妃是外公的孩子,是吗?”

  旋眸突然觉得心里很堵。她不能否认,绝对不能在孩子的面前否认。她感觉到琅涵的小脸依旧高高地仰着,她不忍心,只有轻轻地点头,缓缓地松开了手。

  琅涵蹦跳着,欢笑着,高声娇娇地唤着外公。

  泠玖炎拥抱住琅涵,亲吻着琅涵。他把对女儿的万千心疼与牵挂,都融进这样的拥抱和亲吻里。他抚摩着孩子的脸庞,多么希望这便是他曾经的小女儿,小到还能够乖乖地接受他的怀抱的女儿。

  他想着,希望着,同时潸然泪下。

  “外公为什么要哭?外公乖乖,外公不哭!”

  琅涵的童声,惹得自己的母亲不禁背转了身。

  “好好,外公不哭!琅涵真乖……琅涵想知道外公带什么来了吗?”

  泠玖炎从袖口里掏出一张纸,琅涵一把抓住,问:“这是什么呀,外公?”

  “这叫银票,拿着它,便可以到大钱庄兑换很多很多的银子!”

  旋眸忍不住叫道:“琅涵过来!”

  琅涵受到了惊吓。旋眸的声音太过严厉,从未有过的严厉。琅涵有些害怕,有些瑟缩。

  泠玖炎想抱住孩子,想平复他所受到的惊吓,可是,旋眸竟迅速地走过来,一把扯走了孩子。她这样的举动,竟不像双目失明的人。

  “你才多大,便对银票这么感兴趣?父皇平时都教你什么了?母妃的话,你都听到哪里去了?你是长皇子!长皇子要什么没有,你现在这么小,便巴巴地要变成满身铜臭的人?——你哭什么哭?我是生你养你,险些因你而丧命的人,难道我说不得你了吗?不许哭!”

  泠玖炎急急地想劝:“孩子还小……”

  “我在教训我自己的孩子,你插什么嘴?你是腰缠万贯,你是出手阔绰,可是,教育孩子是要用心用爱用温柔,不是用金钱!你以为你来的这个地方是哪里?西沃泠家那栋大宅子?你能有多少银两,足以把这皇宫装饰成一个金色的笼子?你有多大的胆量,敢在皇帝的家里炫耀财富?!”

  泠玖炎的愣怔无比地浓重。

  旋眸死死地抓着琅涵。她的恨一发而不可收:“不会教育孩子,不知道孩子想要的是什么,就不要装成一副慈祥的样子!一个孩子的心被毁了,她便永远会被悲伤抓着!那悲伤,是多少银两都弥补不了的!”

  旋眸的泪水蓦地“刷刷”地滑落:“你不会明白的……你永远都不会明白的……”

  琅涵还在哭。

  “你走!你只会带来悲伤与哭泣,你还来做什么?我随了你的心意嫁了七皇子,如今更是被封了贵妃,你想得到什么封赏,自己跟皇帝去说,你到我这里来有什么用?”

  “我来,并不是想得到什么封赏。我是来看望你的,女儿!”

  “住口!我不是你的女儿!我只是一颗被你关在一个大宅子里养大的、赖以攀龙附凤的可怜的棋子!我有幸遇到了一个深爱自己的人,有幸被封了静贵妃,有幸生了一个可爱的孩子,只是我的命里该有,只是上苍对我一十六载囚禁生活的补偿!你什么都不用说!你如今说什么,我都不会听!你走!”

  泠玖炎明白。他心疼,他惊愕,他想解释。他想安慰自己的女儿。

  但是,他最好的选择,却是离开。

  当他举步离开的时候,他看见了一个已经来了很久的人。他对那人深深地鞠躬,默默地行礼,然后速速离去。

  他不知道,宇霓在默默望着他的背影。她望了很久,直到宫里的静贵妃突然抱着琅涵放声大哭。

  她站在门口,却不知该怎么安慰。她想,每个人都有自己难以言表的苦楚。她的苦楚不能向人诉说。旋眸的苦楚,或许亦只能独自承受。

  她示意宫女统统退下。然后,她转身,悄悄离开。

  三个月。十名大内侍卫去极之山取雪,一去就是三个月。但毕竟,他们终于回来了。然而,十名大内一流高手之中,竟被极之山上的白色小精灵摄去了八个灵魂。

  根据得以生还的两名侍卫所言,极之山上到处都是悬崖峭壁,而且积雪很厚。他们攀缘的时候根本无从附足。极之山方圆数百里皆无人烟,而且山上极度寒冷。他们为了保住体温,不得不杀掉了心爱的骏马,然后剥下了马皮。他们把马皮裹在身上的时候,流出的泪水迅速地结成了冰凌。

  他们并没有见到所谓的白色小精灵,但却在极之山上的皑皑白雪里滞留了两个多月。大半的时间里,他们都在向顶峰的攀缘之中艰难地度过。

  他们一再地攀缘数日,却又一再地滑至山脚。在冰天雪地里,他们无从生火,果腹的食物只有硬硬的干粮和在寒冷之中冻得僵硬的生马肉。尽管相当地节省,他们还是吃完了干粮,吃完了马肉。他们能够支撑下来,足以说明他们是这个国家里最为健壮的勇士。

  他们想了很多的办法。当最后一个办法亦是终于得以到达顶峰的方法来到彼此的脑海之中的时候,他们向着京城,向着皇宫,向着皇帝的方向,行着叩拜大礼。

  他们的办法是:十个人分成两组,每组的四个人将各自的全部功力输给第五个人。这样,原本功力相当的十名大内高手,便剩了内力卓绝的两名。

  然后,剩下的两名护卫踩着已经变成普通人的兄弟的身体,飞上了悬崖峭壁。他们此时的轻功已经是当世无敌。他们的身体如燕一般轻盈,他们飞行的时候如天地间一道闪电。

  他们在两个峭壁之间替换飞跃,他们在比较低矮的山峰上稍做休息,他们在望着仍然高远的顶峰的时候亦想过,如有必要,他们将再次牺牲其中一位……幸运的是,他们两个人终于到达了极之山的顶峰。

  他们迅速地装取了顶峰上的皑皑白雪,迅速下滑到山脚。

  可是,当他们擎着装有皑皑白雪的小小瓷瓶,到达兄弟们的身边的时候,那八个因为失去了内力而无从抵御彻骨寒冷的侍卫,已经变成了冰块。虽然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死亡,可是亲眼看见的时候,他们仍然悲痛欲绝。他们呼唤不醒自己的同伴,他们哭嚎不醒曾经的兄弟手足。

  那八个曾经生龙活虎的皇宫卫士,他们曾经一起起床、一起练功、一起保护圣驾的亲似骨血的兄弟啊……他们带回来的那一小小瓷瓶的极之山顶峰上的皑皑白雪,是这个人世间最为珍贵的疗药。

  太医说,这雪必须要用文火烧化成水。

  火势大了,这雪融化之后,即使不致飞升成雾,雪里的小精灵亦会被烧化成烟,然后消散在空中,那么,这雪将和北方各地的雪一样普通平庸。火势小了,雪里面沉睡的小精灵便不会苏醒,这雪便起不到预期的效果。所以,火候一定要控制好。掌握火候的人,是太医院里最为资深的太医。

  融化白雪,是在旋眸的寝宫里进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