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地僵持着的时候，李壮一和李壮二回来了。他们抬进来一大块用湿漉漉的渔网缠着的东西。r
“爷，您看看，这次大概捞着了。”李壮二展开缠得结结实实的渔网，滚出了一颗巨大的眼球。r
令我感到恶心的不是这颗眼球，而是它后面的神经，足有成人大腿粗的神经纠缠在一起，青红相间，令人作呕，里面包裹着一个面貌如生的人头。r
偏偏这个人头又十分的好看。r
在这个强刺激性的对比下，我越发地觉得恶心。这容貌俊秀恬静，仿佛安宁沉睡的人头从颈子和后脑抽出了粗粗细细拧成麻花的神经，和这渗透着血迹的眼球纠结在一处。r
“这、这是怪物长出来的还是人被吞了？”我结结巴巴地问道，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几步，突然我发现这个人头的脸有点熟悉，绞尽了脑汁在回忆。r
“这是为我们牺牲的先辈，我们来是为了他，却也不是为了他。”李文文恢复了常态，他蹲下来，把手伸进密密麻麻的神经纤维里，将人头的眼睛合上。r
他转过脸看着我，异常地显现出一种依赖和悲哀：“秦舸，请回忆起来，如何继承他们的记忆。”r
我瞪大了眼睛，要不是这个人这么认真的眼神我一定认为他在整我：“这个人已经死了！死的透透的，身首异处喂！有点常识都知道他的大脑早就死亡了，更何况和这些神经缠在一起，脑部早就被破坏成一团脑浆了吧？”r
我语出不敬赶紧向先人的遗体合十鞠了个躬：“语出无状，您别见怪，所有为了无产阶级献身的烈士都是我们的榜样，我给您这不懂唯物主义的后辈传达您的伟大思想，争取让他也能有和您一样高度的思想觉悟。”r
“秦舸。”七仔板着脸语气冷定如铁，“你仔细看看，想一想，不要急。”r
所有人看着我的眼神都是沉着的正经的期望的，我确实感受到了期待和嘱托，但是——我转头看着地上双目微合面貌如生的人头，真的有办法得到他的记忆吗？r
没头没脑地突然让人做这么逆天的事……我心里嘀咕着，什么都不告诉我，这么防备的话又让我做看起来这么蠢的事干嘛！我蹲下来，努力不看旁边的东西，只盯着人头这张秀美的脸，就算死了果然美人还是美人。r
“七爷，老实说你们对我的所作所为我没有一件是明白的。就连在坐的这些人，都没给我介绍过哪怕一个。我不知道事，不认识人，还普普通通完全不会通灵，就被指派来从一个只剩人头的尸体上寻回他的记忆，您觉得可能吗？”我半天想不来个啥，感觉满腹的委屈，真像被耍的猴儿。r
“我们告诉你，你也不会相信的。只能寄希望于你想起来。”七仔的声音有点疲惫，他已经躺下了，就湿着衣服和衣而睡，“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没关系，这里很安全，很安静，我们会等你。但是希望尽量快点，我们的时间不多了。”r
李文文他们也都各自回到座位上，换了衣服擦干头发，我直接脱了上衣，换了条裤子就光着膀子坐在地上。r
我看着人头，除了七仔和小鬼，其他人都眼巴巴地看着我。r
我叹了口气，把手揣进兜里。手碰到了一张纸条，我神经突然一绷，想起了之前那张不知道谁放进去的纸条。r
这次真的是众目睽睽之下，我没办法拿出来，心里痒痒地特别想看：“你们干嘛都看着我，都是基佬吗！”我装作愤愤不平地起身穿了件T恤。r
偷偷瞄了瞄好像他们收敛了一点，没有再直勾勾地盯着我了。手心的汗濡湿了纸条，我倒腾着把纸条贴在手心里，用上了当年作弊的功夫，若无其事地伸了个懒腰，终于看到了纸条上的字。r
“别看眼睛。”r
这个是说这个巨大的眼睛还是人头的眼睛还是谁的眼睛？我不明所以，把纸条塞回兜里，冒失地伸手推开人头的眼皮。r
我一下子就坐回了地上。r
里面空空如也，黑洞洞的眼窝直直对着我。我一瞬间就想起了这个有点熟悉的人是谁。r
冯殊瑶的舅舅，是个盲人，我有一次去找她抄作业，看到了她温文尔雅的舅舅，他身上有种令人无法拒绝的魅力，我破天荒不顾小学时可怕的绯闻谣言，在冯殊瑶家里呆了一下午。r
当我走的时候，他卸下他的墨镜，让我看了他的眼睛，黑洞洞的眼窝，我做了四五个月的噩梦都梦到了他。r
后来年纪渐长，初中后也和搬家的冯殊瑶断了联系，渐渐淡忘了这回事，甚至后来在网上重逢，我们也再没有提起过她舅舅这个话题。r
“我想起来了！他是冯殊瑶的舅舅！”我惊呼道，当年我见到的他已过而立之年，可是现在他的人头，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我立刻弹起来告诉七仔，“他在我小学的时候和我见过面，当时已经三十来岁了现在怎么这么年轻？”r
七仔起身，和李文文交换了一个眼神，拍了拍我的肩：“很好，但是现在你要想的不是这个，而是当时他跟你说过什么，一定要想起来。”r
连李弯弯看向我的眼神都变得带了些许恭敬……这些人记性不好，对记忆力不错的人竟然这么崇拜，我有点感觉被过度期望了。这毕竟十几年前的事了，而且这种交谈能有什么内容，对一个八岁的男孩来说比如何去打游戏不被家长抓的借口更值得记住呢？r
“十几年前和我聊了一下午天的同学家长，我能记住他的样子已经很不错了，还要想起聊的内容是不是有点强人所难啊……”我弱弱地解释道。r
“秦舸，你要知道，你如果能想起来——不止是这些内容——你如果能想起来你所有经历过的事情，能拯救的人数绝非你能想象的。在你现在不能知道的地方，有许许多多的人都在等着靠你的记忆活下去。”李文文掰过我的肩膀，死死地掐住。r
我看着他热切的眼神，怔怔地点了点头。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