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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黎明前的极夜(3)


  不等现场工作人员反应,她就直接开始讲:“我的老师叫顾晓蒙,你们去搜京北附中网站名师介绍,应该现在还挂着她的简介。她改变了我们这些人的命运,当然,她也曾改变了我无数师兄师姐的命运,她是我遇到的最好的老师。我想借这个节目感谢顾老师。最后,彭帅,我喜欢你,上大学之后,请你做我男朋友……”

  现场主持人敏感地察觉到这是一个节目热点,赶紧把话筒递给顾晓蒙。顾晓蒙终于等到了这个她一直在等的机会,她有些激动,站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在颤抖:“对不起,占用了节目时间,可能我这段话会被减掉,但我还是想说完它。”

  说着,顾晓蒙指了指身边的母亲:“这是我妈妈,我没有爸爸,我妈妈一个人很辛苦地养大了我和我弟弟……顾晓蒙用了三分钟的时间,把母亲的患病,自己在她和幼子之间争执影响了夫妻感情的情况介绍了一下,最后提出希望能有人帮助她,把丈夫图纸上的理想家园变成现实的想法说了出来。条理清晰,一气呵成,最后,受节目时间所限,被掐掉了。

  电视机前的观众,并未看到这段深情的演说,他们只看到顾晓蒙介绍母亲,以为是圈子套圈子的感恩大会。而张朵朵那句表白,却让所有人都瞬间回忆起初恋的美好。这个城市每天都有无数事件被发酵、加温成为热点,人们以为他们关注身边的每一个个体,实际上,人们只关注想关心的:猎奇的暴力与凶残,温暖的感动与惊喜,都能获得那一瞬间的瞩目。只是,假如没有烟火和星星,谁又关注夜空那浓得近乎无的背景,谁会关注无奈与无力,谁会关注那些那些永远在发酵,却永无可能升温成热点的钝刀子捅人不伤命的事件。最惨不过一个死字,谁家没本难念的经呢,至少你妈还活着,至少你还有体面的工作、健康的身体……用别处的丰腴来填满这一刻的贫瘠,或者说服自己无欲则刚,真的可行么?

  晓蒙看到重播后,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再无新的办法。想想也觉得可笑吧,13亿人口中,凭什么她就认为自己是那个努力就会有结果的幸运儿。与其说是给吕翔的惊喜,不如说是给自己的交代。而她忙碌这份徒劳的惊喜时,吕翔以为她已经用沉默的方式做出了最终的决定,他把离婚协议快递给了晓蒙。给晓蒙写了一个非常短的留言:为了儿子,我只能做这样的选择。

  晓蒙接到协议的时候,正在陪母亲看合影,回忆小时候的趣事儿,刘美琴比她记得清楚,不断地纠正她,两个人都在笑。就是这样欢乐的氛围下,晓蒙接到了吕翔的快递,拆开看到离婚协议时,

  晓蒙感到自己整个人像一张被揉碎的破纸:原来相爱却不能在一起是这种感受,不是愤怒或者悲怆,而是一种一切都变得虚无的生无可恋感。

  晓蒙推说自己有点累,进屋趴在床上咬着枕头哭了起来。刘美琴拿起桌上的离婚协议书,也愣了。母女二人从天亮坐到天黑,谁也没张罗吃饭。这个短暂而闷热的夏夜,晓蒙的关键词是“失去”:学生毕业了,工作没了,母亲迟早会忘记自己,丈夫又要带着孩子离开她……罢了罢了,所有人离开她,都会过上新生活。她则站在未来的入口处,挥手微笑:“把你不想面对的事情都交给我吧,我会替您好好保管。我曾有的快乐,也请你带走。”

  第一次,晓蒙想到了死亡,当她试遍所有方法都无法扭转局面时,也唯有这种办法能让她获得解脱。想到这里,反而轻松了,大不了就结束这毫无起色的生命。躺在床上反复设想了高空坠落的紧张、恐惧与空白之后,晓蒙睡得很踏实,像一个放下一切的死人那样睡死过去了。以至于,刘美琴给吕翔打电话的声音没有吵醒她,刘美琴出门的声音也没有吵醒她,手机的震动还是无法撼动她不想面对现实的睡眠。直到上午十点,睡梦中的身体提醒她不想醒来的大脑,太安静了,一切都安静得不正常,那些属于母亲的轻手轻脚却总是不小心打烂、撞翻东西的声响,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晓蒙一个激灵坐起来,大喊了一声:“妈!”

  无人应答。

  晓蒙站起来,在房间里找了一圈刘美琴,没有发现人影。打母亲的电话,如所料手机在房间里响起。这个时候,晓蒙慌了,关于死亡的消极设想,瞬间变成自责与恐惧。她没有死的资格,她还有母亲和儿子要牵挂,即便是要死,也要死在为儿子捐心,为母亲捐脑上,不能就这么白白死了、浪费一副爱着众人的好皮囊。

  手机上有吕翔、晓松几个未接来电,晓蒙给吕翔打了电话,对方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吕翔早起意外接到刘美琴的电话,刘美琴在电话里各种逻辑不通地向吕翔传达了一个意思,昨晚她跟顾晓松联系了,这几天晓松就要接她出国,她不会再临阵退缩,希望吕翔能够尽快带外孙回家,以后好好珍惜老婆。放下电话,吕翔感觉不太对劲,给晓松打了个电话,果然,刘美琴没有和他联系过。

  时隔多日,两人再次见面,又是这样一个无力的局面。在吕翔的陪伴下,顾晓蒙跑遍了大街小巷却没有刘美琴的半点踪迹。在混乱的回忆里整理线索,母亲到过的机场、医院、京北附中、警察局、养老院,甚至是吕翔只带她去过一次的寺庙,都毫无线索。作为一个思考有障碍的人士,刘美琴失踪得太彻底了,让人不敢想,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消息是,这一次可以立案了。如果有可能,晓蒙多么希望这一次警察还是告诉她失踪时间太短不能立案。从警局出来,晓蒙不知道该去哪,也不想回家,只是指挥吕翔在街上一遍遍地转。因为相似的身影和微茫的希望,错过一个又一个加油站,直到油箱指数变成了零。似乎,唯有这样,才能停下这没有尽头的寻找。

  只是,还不够筋疲力竭,就不能倒下。

  “要不回家去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吧。”吕翔想起了丈母娘当年提醒自己的病历本,没准她现在又弄出什么提醒事项,可以揭露一点去向。

  晓蒙已经无力思考,吕翔给出一个方向,她就大步向前进发。实际上,家里的那些东西,她还不够清楚么?来之前,她已经翻了无数遍:母亲牙杯上贴了一块膏药,写着“给外孙做一条小棉袄”,但床下放着无数只裁了一半的小布料;她出门常穿的鞋上写了一行字“给吕翔买个护颈枕”,衣柜里有十个一模一样的护颈枕,她几乎是每隔几天就会去买一个。现在,自己的包里还装着母亲藏忘了的安眠药。她永远不会忘了从床垫底、袜子里、眼镜盒发现这些东西的心惊肉跳,她怎么能判断什么时候母亲是正常睡觉,什么时候是抱定了一颗必死的心呢。可悲的是老年痴呆症的母亲想以死解脱儿女,可喜的是最终连这个目的也要努力提醒自己不要忘记。

  “我怎么能睡那么死呢,我怎么能没听见呢,我定了闹钟的。四点半起床,她五点钟醒,儿子六点到七点要喝一次奶,我从来没睡过八点啊,我怎么能醒不过来呢……”晓蒙一边翻着母亲不多的行李,一边喃喃自语。

  多希望这是梦啊,梦醒后,妈妈没丢。更好一点,妈妈没病。如果更好,那么婆婆没有死。再奢望,就是爸爸也没有去世。先死的人多幸福啊,不用看着这一切发生。

  吕翔拿着他的十个护颈枕,本就需要不断提醒才能付诸行动的计划,在一点点瓦解。他想偷偷把放在桌上的那份离婚协议收起来,但他害怕自己一个心软,儿子也跟着万劫不复。

  在家和出租屋做循环跑,接电话顺便看刘美琴有没有突然回到某间屋的吕志高,这会儿从出租屋回来了,看到房里亮着灯很激动。旋即就发现,不是老战友刘美琴,而是无功而返的儿子儿媳。他很着急,又不知能做点什么,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看见桌上的离婚协议,翻开最后一页是吕翔签好的名字。

  吕志高心凉了:“小兔崽子就是你给刺激的,人才丢的吧!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玩意儿!这就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吕志高多想把自己一辈子悟到的道理,统统告诉儿子,只是,他不知从哪开始表达。比如亲情,就算跟晓蒙离婚,他吕翔就一定可以幸福么?只不过是换一个难题面对:没有老年痴呆的丈母娘,也许会有需要资助的小舅子、挑拨离间的姐妹、身体不好的孩子……那时又该怎么办呢?一次次地离婚么?亲情,不就是一笔明知还不完,所以从来都不算的坏账么。

  “你们俩,都要学会一起解决问题,而不是各自为政,只想自己。”吕志高顶多也就能说到这了,人生的道理,光靠讲是没用的。

  第二天一早,听说母亲可能失踪去自杀的顾晓松连夜回国,可惜刘美琴就这样人间蒸发了。一家人连无名尸都认了三五具,仍旧找寻无果。这也许就是故事的结果吧,那些生了孩子又养大孩子的父母最终为了孩子不得好死了。他们跳进春天的河里,飞过夏季的长空,走过秋天的火海,闻过冬季的煤气,最终,死在“孩子请你幸福”的希冀里——全是狗屎,假如母亲就这样死了,晓蒙一辈子也不会原谅她,她把高尚留给自己,把渺小留给晓蒙,这不是一个合格的公民该干出来的事儿。

  也许该接受这个母亲再也找不回来了的现实,但事情的峰回路转,却永远遵循生活的法则。没有任何喜出望外、因母女间亲密的联系预言出母亲在哪的神奇景象——顾晓蒙接到了警方的电话,刘美琴找到了,让她去领人。故事的情节几乎和之前一样,他们找到游荡的老太太,对方说不出任何有用信息,安排她住宿的女警发现了她脚上的电话号码。

  顾晓蒙带着全家人去警察局领人,蓬头垢面的刘美琴看着晓蒙的一个问题是:“晓蒙,饿不饿?妈给你做饭去。”

  晓蒙摇摇头:“妈,我不饿。你还记得你出来干嘛么?”

  刘美琴想了一会儿,痛苦地摇摇头,她觉得,她一定是出来做一件很重要的事儿,但目前,好像最重要的就是给晓蒙做饭。

  这算是生活给的安慰奖吧,老年痴呆症的母亲,一次次丢失,再一次次被找回。或许,这就是生活的本质,虽然不可让时光倒流,但生活即便一次次被摧毁,也可以一次次重新开始。顾晓蒙觉得自己一定可以重新开始,管它什么雨打风吹呢,总会在废墟里开出花。

  出了警察局,顾晓蒙和弟弟拉着妈妈,吕翔抱着儿子扶着父亲,六人一起走向回家的路。那份离婚协议,早不知道被塞在哪里了,也没有人再注意这件事。失而复得总让人学会珍惜当下。

  一路上,顾晓蒙紧紧攥着母亲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