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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黎明前的极夜(1)


  刘美琴的第二次离开,给这个家带来了一丝悲怆的轻松。晓蒙始终忘不了自己一个指头一个指头掰开母亲的手、亲手推她走的情景。每当这个时候,她就抱着儿子四处走动,只有看到儿子的脸,才能缓解她内心的自责与惭愧。能补偿什么呢?只能安慰自己,有下辈子,下辈子让母亲做自己的女儿,自己来还她吧。

  吕翔则飞快开始享受初为人父的喜悦,他改了自己的设计图纸,把家里给老人预留的空间改成儿童空间,想要再碰碰运气。依然是被撅了回来,孩子怎么可能永远是婴儿呢,房子总不能随着孩子的成长每天变样子吧。不过吕翔也并没有因此气馁,他早就想好了,项目成了,他就给儿子多赚钱,项目不成,他就有时间多陪儿子,只要儿子在,他的世界就是明亮喜悦的。

  晓蒙的日子没轻松多少,把分给母亲的精力都给了儿子,却发现精力还是不够用。养孩子又不像带学生做题,再笨的学生,同一题讲十遍也会了。带孩子是永远都有新问题,没问题也会制造问题。有多一点的精力,就希望给儿子更好的,孩子就像一个黑洞,无论晓蒙往里投入多少时间精力,都感觉还不够。

  就在这样手忙脚乱的日子里,一个外国电话打破了晓蒙生活的稳定状态。晓蒙用残存的英语基础分辨出对方是警察局的,说有一个脚上有文身的老太太。晓蒙一下就懵了,加拿大不会也有骗子吧,但对方没说要钱的事儿。她赶紧给晓松打电话,晓松正在上班,不知道刘美琴在不在家,答应去找一下,再给晓蒙打电话。

  这一找就是一天,晓蒙期间打过晓松的电话,怎么打也不通,她也只能干着急。直到第二天夜里,晓松给吕翔打了个电话,晓蒙才知道,这次的事情非常严重。

  刘美琴自从去了加拿大,晓松就担心母亲的病和不了解当地法律、语言不通会给她造成问题。在Sylvia的强烈反对下,晓松还是决定白天两个人都去上班的时候,把刘美琴锁在家里。

  结果邻居某次发现刘美琴被“囚禁”,报了警,晓松再也不敢把母亲锁在家里了。他给母亲衣服上写了自己的住址和电话,在家里写满了不让刘美琴乱跑的留言条。

  但还是出事儿了。这天刘美琴一个人在家把衣服都洗了,又不会用烘干机,就想着买个搭衣服的架子,晾到院子里。她忘了儿子叮嘱的不能出门,甚至忘了是在加拿大。一出门,刘美琴就懵了。幸好社区里有不少华人,有人好心开车把她带到了超市。刘美琴进去之后,完全被小孩的衣服吸引了。她房间里、钱包里,一切能看得到的地方都摆着外孙照片。她记得外孙,拿了好多小孩衣服,付账的时候,却因为语言不通遇到了问题。对方让她把衣服放回去,她不肯,坚持要用国内的银行卡结账。

  超市叫来了警察,刘美琴试图跟对方解释,不顾警察用英语跟她喊着后退,上前想拉那个洋小伙儿看自己钱包里的照片,给对方指自己不是偷东西、不是不付账,是要给孙子买衣服。结果,她触到警察的那一瞬间,就被人家直接反扣在地上用枪顶着。刘美琴当场就吓得失禁了,她怎么会知道,加拿大是禁止和执行任务的警察有肢体接触的呢。

  刘美琴她为了凑一整缸,把自己的衣服都洗了,穿着儿媳的旧运动服,身上没有任何证明身份的东西,问她叫什么,也说不清,但幸好她早晨看到了自己脚上的文身,就把袜子脱了,让警察打电话。晓蒙就是这样接到了那个电话。

  “你跟警察解释,咱妈有病。”晓蒙抢过电话,给弟弟出主意,“我这有医院证明。”

  晓松垂头丧气地说:“能做的我都做了,但是妈的续签估计悬了。”

  晓蒙更沮丧:“你们怎么搞的啊,妈这个情况你不看着她点,这是她记得,她要是不记得有我电话呢,万一出点什么事儿怎么办啊!”

  “你就别骂我了,我已经尽力了,总不能辞职在家照顾她吧。姐,我真没脸给你打电话,咱妈回去了,你们无论如何帮我看好她,我前几天在她衣服里发现一个纸条,写在病例纸上,提醒她自己,如果记不起这个纸条什么时候写的,就自我了断。我给她撕了……”晓松说着说着就哽咽了,“后来Sylvia在厨房也发现过,不知道她写了多少提醒自己。我们平时上班走,都把她的花镜带走,就怕她看见。”

  打击来得太突然,晓蒙接着电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眼看母亲申请的一个月时间要到,如果续签不被批准,刘美琴肯定是要被送回来的。吕翔放下电话就跟晓蒙说:“你妈要真被送回来了,必须直接进养老院。”

  “不行,把我妈送进养老院就等于让她去送死。”晓蒙觉得自己必须亲自看着老太太才能放心,此刻,她已经对事情的发展完全没有任何抱怨了——她绝望了。

  吕翔的坚决反对、据理力争,在她看来都像背景音,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母亲如果要真的因为这些自杀了,她该怎么办,怎么跟弟弟交代。

  一个月后,刘美琴被拒绝续签,回了国。而她回国前一晚,吕翔和晓蒙都在为到底要不要送她进养老院的事情争论不休。机场见到被空姐护送的母亲,晓蒙心里又激动又难过。

  回家的一路,吕翔都冷着脸,没有说话,刘美琴倒是很开心,跟晓蒙拉着家常,重复说着自己的说过的故事,从包里一件件掏给外孙买的小衣服。晓蒙已经不敢看丈夫的脸,冥冥中,她被生活推向了一个选择,她的行动等于回答了丈夫的那个问题:母亲和孩子之间,吕翔看来,她一定是选了母亲吧。

  那天晚上,筋疲力尽的顾晓蒙回到家里,发现自己没奶了。不满两个月,小光圈就断粮了,这个命运多舛的孩子饿得直哭又不肯吃奶粉,晓蒙心疼垂泪。吕翔在一边看着,终于说出了憋在心里整整一天的话:“你到底要干什么啊?现在满意了?她有病你也有病啊?她老年痴呆你也遗传了?你就能吧你!现在可好,你儿子饿着你高兴了?开心了?孝顺了?顾晓蒙,你能不能醒醒,大家都为你着想,你是不是也得适当地体谅一下别人,一意孤行当什么好人!”吕翔激动起来,“你这么能干,咱们干脆离婚吧!你一个人当你的孝女去,别搭上我儿子!”

  这句话一出,两个人都愣住了。晓蒙借口出门给孩子换一种奶粉试试,冲进了凌晨北京冬日的冷风中。顾晓蒙是这条路上踽踽而行的苦行僧,着单薄衣衫,任风寒露重鞭笞她每一寸的皮肤,没有退路。有人想要提供拥抱与温暖,她就推开,生怕发肤间的荆棘,刺痛那人的心。但推开与带刺的拥抱,究竟哪一种更疼,不得而知。

  24小时便利店走了一间又一间,站在一个又一个货架前,顾晓蒙的手在颤抖,她不知道给儿子买哪一种奶粉,她不停地在手机上检索、查找,但没有一种奶粉能让她满意。吕翔找到她的时候,顾晓蒙抱着20罐进口的、国产的奶粉,累得脚底起泡。

  她说:“吕翔,我好累,不要再问我任何问题了。”

  第二天金阿姨过来上班,才知道顾晓蒙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小两口熬得两眼通红,同样一夜没睡的吕志高和不太记得发生了什么的刘美琴,都在一边急得团团转,小光圈饿着肚子睡着了。吕志高已经决定出去买奶羊,或者雇个奶妈,给孙子找口饭吃。

  金阿姨安慰了晓蒙几句,等孩子醒后冲上奶粉,三下五除二居然喂进去了。晓蒙赞叹不已,金阿姨却笑她紧张过了头:“小孩子再金贵也是人啊,饿急了就要吃,倒是你,作孽,遭这么大罪。”

  金阿姨抹了两滴眼泪,晓蒙尴尬得不知该陪着哭还是该安慰,她已经再也挤不出一滴眼泪了。她为自己选的这条路,再难也要走下去,孩子和母亲,她都要,哪个也不能缺。而吕翔,她必须争取,假如有一天,这个男人注定离开她,至少,她努力过了。

  晓蒙把以后的开支和家里的存款算了一遍,跟吕翔说了自己的决定:“吕翔,我想把工作辞了。”

  吕翔对于妻子的决定举双手赞成,认为晓蒙终于想通了,自己儿子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结果晓蒙接着说:“一是因为我妈的情况最近恶化很严重,我查了一些资料,准备给她制定一些系统的计划,延缓她的病情;二是儿子,我欠儿子的太多,不能再有任何闪失了。”

  “我还是希望你能同意,把你妈送养老院去,你一个人的力量,怎么可能战胜科学家研究了多少年都没有结果的病。”

  “不可能。但我不能不试,那是我妈。而且,我也只有这么一个机会。现在有金阿姨和咱爸,这么多人看着,我妈不会弄出大事儿的。我向你保证,如果我应付不了,一定把她送走。”

  最后这一句,说得晓蒙好难受:是啊,多么好的选择,多么划算的买卖,一旦不行,马上脱手。可是当年,刘美琴又能把她和晓松脱手到哪里去呢?送到哪里去呢?又谈什么保证呢?她已经跟吕翔保证了太多次,没有任何一次能按她的保证顺利进行。

  一旦做出决定,后面的事情进展就很神速,打辞职报告、学校挽留、申明情况坚决辞职。然后制定母亲的时间表,根据情况调整时间表,合理后严格执行。晓蒙每天的生活被母亲和儿子切割成了对称的两组:早晨给儿子喂完奶,把孩子交给吃过早饭的金阿姨和公公,自己再带着母亲吃早饭。早饭后把儿子交给金阿姨,自己和公公带母亲出去买菜的同时顺便遛弯儿。午饭前带儿子的同时,陪母亲做简单的锻炼。下午主要是读书看报下棋,或者聊天回忆往事……

  看起来,好像真的挺轻松容易的,但实际上,每一天都过得腥风血雨:儿子还小,总要担心他哭是不是舒服,不哭的时候又担心他会不会窒息、呛着之类的,最好是不哭也不闹,自己咿咿呀呀地玩儿,但又会担心小孩成长期该有的教育与外界刺激,自己因为照顾母亲,忽略了;母亲那边,总怕她又忘了什么,或者帮倒忙干了什么,刘美琴喜欢外孙,想要跟孩子一起玩。吕志高和金阿姨每每如临大敌,不乐意让她碰孩子。晓蒙就亲自监管,让母亲能在最后的记忆里,多有一些天伦之乐。但母亲递给孩子的每件东西,她都要心惊胆战一下。母亲和儿子出现在她的同一视野里的时候,她的心跳都比平时快上几倍,生怕没看住任何一个,丢了谁或者伤了谁……

  吕翔升了副总之后,除了安排手底下的人修改他的设计图,还要学习他特别不擅长的公司管理,加上晓蒙辞职,他一个人揽过了整个经济重担,在家的时间明显缩短,基本帮不上忙。晓蒙也不想拖丈夫后腿,家里已经两个帮手,她实在不能再告诉同样疲惫的吕翔,她也好累。这是她自己选的路,她不能回头。

  顾老师辞职后,孩子们来看过她好几次,尤其是张朵朵和彭帅,三天两头跑过来帮忙。两个十几岁的小孩,来过一两次,抱孩子拍奶嗝就学会了——金阿姨除了自己是个好月嫂之外,在顾晓蒙家里也耳濡目染成了好老师。顾晓蒙觉得事情不对,马上高三了,不能让孩子们分心,劝走了孩子们几次之后,托小王老师在班上带话,她家里不方便孩子们去看,希望孩子们以后不要再去她家了。

  顾晓蒙职业生涯第一次,狠狠地伤了学生的心,那之后,果然没有孩子再上门了,孩子们都为给顾老师添了麻烦愧疚不已。委托小王老师转交了顾晓蒙一封信,是张朵朵写的,想用好成绩回报老师,让老师不要挂念。送走小王,顾晓蒙握着信,抱着儿子发了好久的呆。

  曾经她是个雷厉风行最有前途的女教师,曾经她永不会想离开学校。现在,她只是个身上永远带着不明污渍,脑里母亲和儿子交替转的女儿与母亲。自我呢?自我去哪了?还是,这样的她就是真正的自我?顾晓蒙不知道,她接受了先进的教育,拥有了高级的思想,但最终,她还是凭借自己的心做出了选择。放弃的,是顾晓蒙,成为的是别人口中的“吕无忧妈妈”——吕无忧是吕翔给小光圈取的户口本上的大名,之前他千百次地规划过儿子的未来,想象过怎样教育孩子,但孩子真的降生,他只希望他儿子一辈子没有烦恼,其他什么也不重要。

  转眼,又是一个新年。金阿姨的工作其实早就结束了,只是受晓蒙请求,才继续留下来照顾孩子。辛苦了好几个月的金阿姨,过年要求提前回家,去看自己的外孙。晓蒙不好意思硬留,给金阿姨发了一笔丰厚的年终奖,给她全家买好了礼物,请公公送金阿姨去火车站。

  就在吕志高送金阿姨去车站的短短一个小时内,家里就出了大事:刘美琴把小光圈弄丢了。

  吕志高和金阿姨是午饭后走的,晓蒙和刘美琴哄孩子睡午觉,孩子还没哄睡着,刘美琴先困了,回屋躺下了。晓蒙把孩子哄睡了,躺在儿子身边看书,却渐渐眼皮打架,也睡着了。她再醒过来,是被吕志高进门吵醒的。

  吕志高问她门为什么开着,与此同时,她伸手一摸,孩子不在自己身边,去看母亲,刘美琴也不见了。晓蒙一下子睡意全无,穿着居家服就冲出去找人。她在小区里找到了正准备回家的母亲,但刘美琴却没有抱着孩子。

  “妈!儿子呢!我儿子呢?”晓蒙急切地问。

  刘美琴看了一眼自己的两手空空,也吓坏了:“孩子呢!孩子呢!”

  原来刘美琴睡了一会儿就醒了,起床发现晓蒙和孩子都睡着,她想趴在孙子身边看一会儿那张怎么看都看不够的小脸,却惊动了孩子。小光圈嘴一撇就要哭,刘美琴怕吵醒女儿,赶紧把孩子抱起来,站在窗口试图用外面的风景转移孩子的注意力。结果孩子还是哭了,刘美琴赶紧用被子裹好孩子,带孩子躲到楼梯间里哄。最终,她带着孩子坐上电梯,去了小区花园找别的小朋友玩,可能是把孩子忘在了花园长椅上。

  晓蒙顺着刘美琴的行动路径一路找下去,整个花园找遍了也没有看到儿子的耳影。赶紧给吕翔打电话,吕翔在电脑那头就骂了起来:“这么小的孩子!这么冷的天!你妈是作死把孩子带出去么!”

  晓蒙整个人都在抖,她启动了全身的感官,还是没有看到孩子,人已经陷入了绝望。刘美琴在一边用力敲着自己的头,不时给自己一个嘴巴,但悔恨已来不及。吕志高给所有能找到的人都打了电话。

  依然没有任何线索,此时,天已经黑了。警察已经赶到去保安室调监控,吕翔开着车在街上没头苍蝇一样地乱撞。刘美琴劝晓蒙回家穿件衣服,晓蒙第一次冲着母亲哭着大叫:“你为什么要把我儿子抱出来!我说了多少次不让你碰他!”

  刘美琴听到这话,触电一样往后退了两步,她看着女儿,像罪人般低下头。晓蒙接到警察电话,赶去保安室,没有注意母亲没跟上来,刘美琴游荡在小区,逢人就问孙子的下落。

  警察调看监控,发现一个环卫工人带走了婴儿。很快,警察联系到这名环卫工,他说他发现孩子的时候,小孩冻得都不会哭了,以为是谁家的有病的弃婴,就收留了。晓蒙对环卫工千恩万谢,当场就跪下了。环卫工把她扶起来,把孩子还给她,再三叮嘱:“闺女,你太大意了,丢钱丢人也不能丢孩子啊。”

  襁褓里的小光圈被喂了奶粉,此刻睡得正香甜,晓蒙看着失而复得的儿子,又哭又笑,正准备亲亲儿子,手上的襁褓被丈夫稳稳地接了过去。

  吕翔给环卫工塞了一个红包,把孩子牢牢地抱在手上:“我带孩子去医院检查一下,你自己回家吧。”

  “我跟你一起去。”晓蒙急切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