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然

“王爷还是休要送了，微臣位份地位，若是让人看见岂不笑话？”徐轶躬身作揖，眼光却落在子 淳脚上穿着的金丝嵌玉软底黒靴上。r

子淳扶起徐轶，望了一眼他身后那个一身黑衣，谪仙一般的人物。想到他前些日子一掌劈断卖艺汉子大刀时的场景，不禁在心中对此人暗暗佩服。r

“徐副将客气了。”子淳淡淡地说，嘴角勾出一个若有似无的笑，“今日太子殿下走时特意嘱咐本王要多多关照你。太子殿下是本王的皇兄，他的话本王怎敢不听呢？”子淳笑笑，拍了拍徐轶的肩膀。r

徐轶会意，低头回礼：“太子殿下抬举了，微臣何德何能，让太子王爷如此垂怜！”他深深地说。晚风浮起他的衣衫，衣带飘舞，一时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r

子淳笑笑，没有说话。r

徐轶看了一眼天色，又望了一眼身后的行止，只见行止微微点头，这才开口：“王爷，微臣看着天色已晚，就在此告辞了。王爷保重！”说罢双手抱拳。行止也上前一步，对着子淳俯身抱拳。r

子淳点头。r

夜色如墨，月光皎皎。夜风吹得树叶窸窣作响。空气中满是植物的香气，淡淡的香味，飘散在三人之间，却好似将三人之间隔开了深深的鸿沟。r

看着他们的背影，子淳一时叹息。脑海中浮现出林林总总，一时竟恍了心神。r

“徐轶！”子淳在背后喊道。r

眼前的两人皆是一怔，似是没有料到子淳会再次唤他们。忙回过头去。r

“徐轶，你真的非要除去颜敬海不可吗……”r

徐轶看着子淳，就那样看着，眼中似有淡淡的光辉闪过，然后稍转即逝。r

他淡淡地说：“太子殿下对我有知遇之恩，微臣不得不报……还望王爷谅解……微臣……”r

子淳没有说话，两个人就这样淡漠的对望着。r

月光如水，静静地洒在这世间的各个角落。那婉转的波光渐次流转涌动，似那无尽的铅华，缓缓坠落人间。r

这夜，是凉了……r

刘喜提着明晃晃的灯笼找到子淳的时候，他正静静地站在怡园。r

怡园的池塘里，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泛着清浅的波纹，那阵阵的涟漪飘来又荡开，倒映着皎洁的月光，很是好看。r

月光淡淡的光辉默默地洒在子淳的身上和脸上，黑暗隐没了他半个侧脸，这让他的眼睛在黑暗中看似闪着晶莹的光。r

“爷！”刘喜唤了一声。心中的不安，似那池中荡涤的涟漪，不由得慢慢扩大。r

子淳回头，看见刘喜只是微微点了点头。r

刘喜提着灯笼轻轻地行至子淳的身边。那灯笼似是沾了些灵性，竟在这深沉的夜色里开得如同一段绚丽的鸢尾花。r

“爷，这夜里雾大露浓的，您可要千万小心身子，莫不要着凉了！”r

子淳兀自想着心事，也不说话。月光静静地洒在他的脸上，将他的脸颊染成了淡淡的莹白色。r

好半晌，他才慢慢地回过头来。看着刘喜。r

刘喜看到子淳的眼神，不由得一惊。那样的眼神，仿佛沾染了无尽的铅华一般，竟是一种莫名的 沧桑。他直直地望着刘喜，眼中出现的，除了无畏的野心，竟好似还藏匿了淡淡的伤感。r

那样的伤感，竟是让人无来由得心悸。刘喜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r

远处的亭台楼阁在这黑夜雾蒙蒙的天气中仿佛失了应有的水分般，让人看起来有些面容枯槁的意 味。有风习习的吹过，竟生生的将那苍穹中的云雾推出了好远。不时浮动的柳条如同永无止境的梦境，仿佛沾染了些许魔力，让人见了便心生魅惑，甘愿沉沦。r

风将子淳一丝不苟的发髻吹的有些隐隐的飘摇，鬓角处几缕幽幽的发丝黏在了嘴角上他也仿佛不 自知一般。他只是看着刘喜，然后淡淡开口：“她……还好吧？”r

刘喜一怔，一时不明子淳口中的“她”指的是谁。r

只见子淳默默地叹了口气，用手指拨开了那黏在嘴角的发丝。r

“琉璃，她可是还好？”他说得清淡，但是那眼神却仿若飘到了很远。r

刘喜福了身子，这才开口：“爷，琉璃姑娘这几日被关在柴房，开始还见她哭喊，可是后来她仿佛受了刺激似的，竟然不哭也不闹，只是……只是不再饮食……”r

子淳听了刘喜的话，不禁微微皱眉。r

她在怪他！r

“这么说她三天来一直不吃东西是吗？”r

“是，奴才们一直劝说，可是琉璃姑娘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任奴才们如何劝说她也像个雕塑一般，只是安静地躺着，并不理奴才，莫说是吃饭了，就连那水，她也是一滴未沾……”r

“滴水不进吗？”子淳玩味地扯出一个笑容。r

刘喜诚惶诚恐地立着，也不多说一句话。r

气氛一下子变得冷漠起来。只有风声在他们的四周川流不息的声响。子淳的眼睛藏在这样的黑夜中，让人看不出那里面蕴藏的神采。刘喜看着他，安静地立在原地。r

这时候，几个身影朝着怡园方向走来。r

“蝶儿，爹爹没有怪罪我吧，这么晚回去，只怕爹爹会生气啊！”r

“小姐，怎么会呢！老爷一早就被皇上叫去了，兴许现在还留在宫里。倒是小姐您，若不是蝶儿来接您，您是不是从此就想住在这儿啊！”r

“呸！叫你小妮子胡说！”r

“哟！小姐饶命！”说话的人似是被人扭到了肉，吃痛的大叫。r

“哈哈，你们这主仆两人倒是有趣！”这时候另一个声音响起，妩媚中带着丝丝的慵懒，甚是好 听。只听那个声音说：“你们家老爷也是，放着这么大的天安府不让你们小姐住，非要大半夜的赶回去。若不是我们家夫人与你家小姐投缘，多留了几个时辰，怕是颜大人一早就将他的爱女带走了吧！ ”那人的声音带了一丝挖苦。r

听到这个声音的子淳倒是一愣。r

“二娘？她来这里作何？”子淳疑惑。说着便向池塘的另一端走去。r

夜色深深。路旁的草丛中似乎还有蛐蛐的鸣叫。荷塘里，亦有蛙鸣阵阵交相辉映。r

子淳当先行至二夫人的身旁。二夫人见了来人便是一愣。二夫人的身边，那两个女子模样的人也 是怔了怔。r

子淳走的近了，这才看清二夫人的身边跟着的两个女子。其中一个是自己见过的。只见她一身天蓝的绉纱丝裙，容貌俏丽。脸颊上，两个浅浅的酒窝随着她的一颦一蹙若隐若现，倒是颇为好看。r

“二娘，这不是……颜小姐……”r

二夫人点头。罗绮看到了子淳，亦是行礼道：“王爷万安！”r

子淳看了眼前的三个女人，眼中似有不解。r

倒是二夫人看出了子淳的疑惑，慢慢解释：“姐姐今日寿宴时遇到了这位小姐，倒是与她一见如故，多留了她几时。现在便是我送她出府去。”她看了一眼子淳：“要不要一起送啊？再怎么说这颜小姐也是颜大人的女儿，我们天安府向来自诩礼仪周到，这样的贵客，我们怎好怠慢？”r

子淳点头，似是表示默认。r

二夫人看了面前的子淳主仆二人，略微沉吟：“你们深更半夜的不睡觉跑到这怡园作何？”她语 气有 些不满，目光转向一旁躬身而立的刘喜，“这夜间风大寒气重的，你这做奴才的怎么不知道劝劝主子，怎么能任着主子胡闹！”r

“二夫人息怒！”刘喜恭敬地福了身子，“是奴才闪失了。”r

“我只是刚刚喝了些酒，有些心头不畅，出来吹吹风而已。”子淳挥了手让刘喜退到自己身后， “他也是听了我的话，不怪他。”子淳向二夫人解释。r

刘喜默默地退到子淳的身后，眼睛安分的看着地面。r

二夫人皱了皱眉头，也不再追究。r

身后，几个挑着宫灯的婢女安安静静地站着，那火红的细纱灯笼上用金笔写着大大的“天安”二字，倒是很是庄严。r

二夫人身旁的罗绮，似乎并不畏惧眼前的人儿。她直直地看着子淳，倒是毫无羞赧之情。她的眼睛 在夜色里闪闪发亮，像极了点点繁星。子淳嘴角动了动，似乎想到了某个长着好看眉眼的人儿。r

二夫人看着面前的二人，微微一笑：“我看这天色不早了，子淳你去送送罗绮小姐。罗绮小姐可是我们府上的贵客，决不可怠慢的。”r

子淳没有说话，微微皱了眉头。身旁的二夫人盯着子淳的脸，使劲地向他使着眼色。r

还是一旁的罗绮低头福了福身子：“多谢王爷！”r

被她这样一说，子淳的面上也稍稍有些挂不住。也不说话，兀自向前走去。罗绮看了子淳的举动，向着二夫人道别后就带着丫鬟跟着子淳向前走去。r

漫漫清风吹在二人身上，带着夜间独有的潮湿与恬淡的气息。有植物的气味从四面八方散播开来，夹杂着雾水的浓重，倒是让人顿生一种飘渺的感觉。r

前方的人默默向前走着。他背着手，走得很慢。身旁的刘喜跟在他的身后，也不做声，只是毕恭毕敬 地跟着。r

风将他们的衣服吹的向后翻飞。罗绮天蓝色的绉纱丝裙在风中翩翩起舞，像极了娇艳的蝴蝶。r

蝶儿很懂事地将手中的灯笼照在罗绮的身前，不至于让她一脚踩空。r

罗绮看了一眼前方的人，暗暗地叹了口气。r

她现在站在一座雕琢精美的汉白玉石桥上。桥下是汩汩的流水潺潺。那些精致的雕梁画栋的亭台 楼阁被茂密的植物枝叶层层包裹。似乎密不透风。桥上的视野开阔的地方，那里还见远处有无数灯火 明晃晃的闪耀不休。也许是忙着为寿宴善后的仆人吧。罗绮这样想着，眼中却慢慢浮现出熙和那双黑 漆漆的桀骜不驯的眼。那样深沉的眼目。他可是在想着什么吗？r

子淳回头看着罗绮站在桥上望着远处的影影绰绰，郁郁葱葱。不觉心中一动，便转回头来。他慢 慢走到罗绮的身边，顺着罗绮的目光向远处看去。r

远处那些灯火通明的地方似乎还在延续着它的热闹与浮躁。忙忙碌碌的人，不眠不休的操劳着，按照自己的轨迹前进或是停留。并不在乎孰是孰非。r

自己也是这样的人中的其中的一个不是吗？大千世界，茫茫人海。这俗世的道理永远说不清楚。 它就站在自己的身前，高大威猛的样子让人觉得不容超越。人又是何等的渺小。如同蝼蚁或是蜉蝣， 在比自身强大的东西面前，似乎只能低头。r

子淳默默地看着前方，并不说话。r

罗绮身旁的丫鬟蝶儿倒是出于护主的心理轻轻唤了声：“王爷。”r

子淳回头看着那个小小的丫鬟。十三四岁的年纪，长得倒是颇为机灵。r

那蝶儿瞅着面前居高临下的锡王，说话的声音仿佛也有了隐约的颤抖。r

“王爷，这天色已晚，我家小姐又是一个单薄女子，怎能在这寒气逼人的夜里陪着一个男子这般伫立？请王爷千万顾及我家小姐的名声，若无何事就送我家小姐出府吧。”蝶儿说着跪了下来。r

身旁的罗绮倒是一惊，想是没有料到自己的丫鬟会说这样的话。r

这蝶儿从小跟着自己，自己的很多琐事都是这个看似有些单薄的女子细细打理。在自己的心中，其实罗绮早就将这蝶儿当做自己的亲姐妹，只是碍于外人才不好如何亲热。现在见蝶儿跪在锡王的脚下，罗绮如何不急，若是这小小的蝶儿惹怒了锡王，这做奴才的也只好吃不了兜着走了。r

不过，罗绮看着眼前子淳的面容，他看着蝶儿的眼中除了稍稍有些惊讶外并无第二种表情，这才暗暗放下心来。r

“你倒是很会护主。”子淳悠然地说，眼神却看到了罗绮有些担忧的脸。r

罗绮福了身子：“王爷恕罪！民女家的丫鬟缺乏管教让王爷您见笑了。”她倒是说得不卑不亢。r

子淳没有吭声。只是深深地看向罗绮。琥珀色的眸子中流转着耀眼的光辉似乎可以灼人眼目。r

罗绮叹了一口气，默默地屏退了身后跟着的婢女以及蝶儿。r

蝶儿不明为何，有些惊恐。r

“小姐，您……”r

罗绮晃了晃手，示意她退下，虽然略有不甘，但是还是顺从地退了下去。r

这时候身后的刘喜也像是知道什么似的，识趣的走开。一时间，这冷清的桥上却只剩下了子淳与 罗绮二人。r

那些缠绕不休的风渐次在身旁流转着，像有了生命力似的。喧嚣不迭。r

那挂在苍穹的半月，在漆黑如墨背景下竟似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薄纱。那些动人的神秘感好似呼之欲出一般，盈盈若水。r

这夜，好似凉的更通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