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义军虽然只有两万人,而广西当时大概有三万绿营兵,从邻省又借来几万人,但还是迅速就被打败了。起义军一路北上,等把武昌拿下来的时候,已经有50万人了。洪秀全从武昌打到南京用了多长时间呢?一个多月。这就是连续的滚雪球效应,就是我们刚才讲的那个机理带来的效果。这种势如破竹的势头实在是太可怕了。
曾国藩复出后的困境
1853年3月,洪秀全打下南京之后,已经有实力北伐,往北一直打到了直隶,距离北京城其实已经不远了。太平军不仅北伐,还要西征,洪秀全派兵往长江上游打,先后攻下安庆、九江、武昌等地。清王朝此时实在是应对乏术。
但是后来太平天国自乱阵脚,给了清王朝喘息的机会。这就是“天京事变”,洪秀全、杨秀清、韦昌辉、石达开等人发生内讧,打成了一团。清政府趁着这个机会,立即重建江北大营和江南大营。
但让清政府万万没想到的是,太平天国后期涌现出来的将领,如李秀成、陈玉成、杨辅清、李世贤这些人更厉害,打运动战的时候,经常取得大捷,太平天国一点衰败的趋势都看不出来。当然,太平天国在战略上是有问题的,其中死守天京就是一个致命的问题。但是从战场上的趋势来看,太平天国一点都没怂。
当时的两江总督何桂清缩在常州一地,江南大营被击破后,马上一溜烟奔到上海,躲进租界。当时有些常州士绅抱着他的大腿不让他走,他还派卫队开枪打死了19个人。
清朝从建立起就有一个规矩,地方官守土有责,如果地方丢了,你还活着,那就是抄家灭门的罪。所以何桂清明知道自己走也是死,留也是死,他依然选择了走,这说明什么?说明当时清廷的主流官员已经没有斗志了。
这大概是1860年前后的事情,曾国藩在这时第二次出山。此次出山,他重新调整了心态,心量变大了许多,待人接物也和善了很多。但问题是,光心量大有什么用?战场上都是一刀一枪的事情。
曾国藩复出之后,面临的处境十分艰难。一般来说,打仗至少需要三样东西,第一得有权,第二得有钱,第三得有人。这都是资源,是在战场上必须要用到的东西。
在权力这方面,曾国藩要来要去,终于要到了一个两江总督,就是去接替何桂清,但是他这个两江总督比较可怜。
历朝历代的中兴名臣往往都是被国家赋予了大权的,比如说郭子仪,他是唐代的中兴名臣,安史之乱就是他平定的。他的官当得有多大呢?司徒、尚书右仆射、中书门下平章事。相当于既是军队的最高总司令,又是宰相。
可是曾国藩呢?他表面上是一个两江总督,可以节制四个省的军事,实际上谁听他的呢?连他自己培养出来的人都不怎么听他的。比如说,他举荐左宗棠到浙江当巡抚,可是左宗棠去了浙江之后,立即翻脸不认人,要钱要饷,门儿都没有,我要一心搞我自己的那一套。
曾国藩还大力提携了一个叫沈葆桢的人,把他安排到江西巡抚的位置。在当时两江的辖区内,江苏和安徽基本上都是战区,所以这两地的税收是指望不上的。唯一能征税的就是江西。但沈葆桢到了江西之后,就翻脸不认曾国藩了,他不仅截留湘军的饷银,还总是跟皇上讲:“能不能不支持曾国藩?”
所以,当时曾国藩没有太大的权力。
曾国藩在钱的方面也是非常局促。通常的中兴名臣在钱上是不用太操心的,比如说南宋的岳飞,宋高宗当时就对其许下一条:甭管多难,就算皇帝勒紧裤腰带,也一定要保证岳飞的军饷。
但是,清朝的财富体制决定了曾国藩得不到这样的支持。清朝有一项规矩,叫“永不加赋”,所以国家的财政收入相对比较固定,每年就那么多。道光末年的时候,国库里面还有800万两,到了咸丰年间,只剩20万两。用20万两纹银维持这么大一个国家,已是不易,再给前线拨军饷几乎毫无可能。
那怎么办呢?只能允许捐官,也就是卖官鬻爵。可是天下的红顶子总是有限的,实在没办法,清朝就让各地开放厘金。厘金简单地说就是收商业税。商人送一担货要过某个关卡,对不起,抽1%的税。曾国藩后来就是靠收一点厘金来过日子,经常捉襟见肘。
最后一个因素,就是人。曾国藩作为中兴名臣,总得有自己的一套班底吧?可是曾国藩在这方面也遇到了困境。他原来的老班底已经凋零殆尽,塔齐布、罗泽南,包括他的亲弟弟曾国华,这时候都已经战死了。原来对他支持力度最大的胡林翼这个时候也死了,所以他几乎是举目无助。
我们再来看曾国藩这个人,他年轻的时候,是以理学自命的,在北京城当京官,天天跟倭仁这些晚清著名的保守派混在一起,谈心性之道,搞经史子集,根本没有搞过什么兵书战策。
晚清最会带兵打仗的左宗棠是看不上他的军事才能的。《战天京》写到一个故事,有一次左宗棠给自己的儿子写信,说我跟曾国藩关系特别好,但是这个人没什么本事,终非戡乱之人。
曾国藩自己也讲:“我有灭贼之志,但无用兵之才。”
当时著名的文人王闿运,写了一本书,叫《湘军志》,就是把曾国藩带兵打仗这些事写成了一本书。这本书写出来之后,湘军的将领都不干了,因为在这本书里面,湘军几乎没打过漂亮仗。哪个中兴名臣没有以少胜多的经典战例?可是在曾国藩剿灭太平天国的过程当中,还真的没有能够摆得上桌面的战例,这也好奇怪。
所以民国时期著名的史学家萧一山就说,曾国藩一生的事业成功完全来自于学问。这句话就大有文章,就是说曾国藩的成功不是来自于他的才情,不是来自于他临场发挥的智慧,而是来自于他的学问。那他到底有什么学问呢?
六字心法打天下:“结硬寨、打呆仗”
曾国藩一生打仗讲六个字,叫“结硬寨、打呆仗”,就是把军营扎得非常硬,打仗时要摆出一副坚若磐石的姿态。
曾国藩带兵打仗有一个规矩,他到任何地方安营扎寨之后,不管当时是刮风、下雨,首先命令士兵们挖掘战壕。这壕要挖多深?大概两米,比一个人还要高。而且要筑墙,墙要筑到八尺高,墙外还要再挖一道沟,保证把这个营盘护住不失。
曾国藩包围城池的时候用的也是这一招,动不动就挖几十里长的战壕。而且一道不够,通常是六道,就像北京城一样,一环、二环、三环、四环、五环、六环。所以湘军简直就不像一支战斗部队,更像是一支工兵部队。
一般打仗,讲究的是运动战,不争一城一池之得失。但湘军不是这样,就是一个城池一个城池往下打,这就导致行军速度特别慢,因为他们要挖沟、筑墙。这种打法显得特别笨,要不怎么叫“结硬寨、打呆仗”呢?
左宗棠有的时候就说曾国藩用兵“每苦钝滞”,就是说他经常苦于迟钝和不灵活,明明有战机他不抓,就在那儿挖沟筑墙。曾国藩也有自己的道理:我承认我笨,我承认我不会用兵,但是我用这种方法也没有什么错误。而且曾国藩特别讨厌他手下的将领“浪战”,就是动不动就出去跟人打仗。
曾国藩有一个好基友叫李元度,这个人跟他是老乡,他一开始出山的时候就陪着他。有一次曾国藩战败要跳水自杀,就是李元度拼命将他抱住,然后还费尽唇舌平复他的心情,劝解他要禁得起败仗。曾国藩第二次出山的时候,李元度继续跟着他。两个人平时还以诗文相会,后来甚至结成了儿女亲家。
有一次曾国藩派李元度去徽州守城。李元度去之前,曾国藩就反复告诫他,不要打仗,你给我死死把城守住就好。李元度去了之后,一看局势,觉得跟太平军打仗还是有几分胜算的,就开打了,结果大败,然后死守徽州城。
这个时候曾国藩给他写信说:“你给我守上六天,六天后援兵就到。”李元度又不听,出城跟侍王李世贤大战了一场,结果把徽州给丢了。
曾国藩气得要死,要弹劾他,要把他一撸到底。曾国藩周围所有的人都来劝他,说不要弹劾,这是自己人。李鸿章也因为这件事情跟曾国藩翻了脸。可曾国藩还是坚持要弹劾。
由此可见,曾国藩对他的战略是如何地坚持。虽说我不会打仗,那我就先确保自己不会输,这在兵法上叫“以己之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反正你打不赢我,你输不输,咱俩再找机会对决。
民间有一个传说,说曾国藩是一个蟒蛇精。这话是怎么来的呢?因为曾国藩小时候得了一种皮肤病,经常挠得皮屑撒一地。所以有人就说他是蟒蛇精转世,这是在蜕皮。
我觉得,蟒蛇精这个比喻用在曾国藩的身上,也真是不冤枉他。他从不跟敌人搞什么精彩的决斗技法,他就像一条蟒蛇一样,一点一点地把敌人给箍死。曾国藩的弟弟曾国荃有一个外号,叫曾铁桶,就是形容他总把城围得像铁桶一般。而曾国藩最后真的就把太平天国给箍死了。
处理人际关系:就事论事
曾国藩处理人际关系的逻辑和他打仗的逻辑是一样的,也是“结硬寨,打呆仗”。
一个人想要成就一番大事业,他面对的对手又何止是敌人呢?其实很多表面上跟你在同一个阵线里的队友,有猪一般的队友,有狼一般的队友,有随时准备给你捅刀子的队友,还有随时准备防着你的队友,这些人都是你成就大事过程当中的对手。
按照常理,曾国藩在前线打仗,慈禧太后应该支持他吧?支持没问题。问题是,当天京打下来之后,曾国藩手握几十万湘军,而且全是他的子弟兵,只认曾大帅,不认朝廷,朝廷能放心吗?
原来咸丰皇帝曾说过,谁打下太平天国,我就封他一个王爵。后来没有兑现,就是为了防范曾国藩,只封了他一个一等毅勇侯,连公爵都没有给他。
曾国藩身边的战友,左宗棠、沈葆桢、李鸿章,甚至包括他的亲弟弟曾国荃,都经常在他背后捅刀子。
再比如说他迎聘的幕僚们,按说应该跟自己同生共死,但现实往往是大难来时,树倒猢狲散。《战天京》里面就讲到一个细节,曾国藩在祁门设立大营的时候,《湘军志》的作者王闿运就在营中。当时太平天国的军队将祁门大营四面围住,猛烈攻打,情况非常之危急。
有一天晚上,曾国藩派仆人去看王闿运在干什么。仆人回来说,老人家在读《汉书》,夜半时分,点灯熬油,继续用功。
曾国藩说,你再去看看他的仆人在干什么。一会儿仆人回报说,他的仆人正在收拾行李。曾国藩说,我就说嘛,像王闿运这样的经学大家,《汉书》早就背得滚瓜烂熟了,怎么还会在这么紧急的时候读《汉书》呢?他这是假装镇定,等着仆人收拾好行李好开溜呢。
历史上很多成就了一番事业的大人物,在本质上都是孤独的,谁都靠不住,即便是那些亲如手足的人。
欧洲的拿破仑也是如此,在他称霸欧洲的时候,把自己的兄弟一一分封在各个国家当国王,以至于荷兰、西班牙、意大利国王都是他的兄弟,遍及欧洲。可是等到拿破仑和英国人、俄国人对决的时候,这帮兄弟帮他了吗?没有。他们不仅袖手旁观,甚至还为了一点点蝇头小利继续跟英国人做生意。
当一个人要做大事,而身边所有人都要对付时,那该怎么办呢?在读完《战天京》这本书之后,我觉得曾国藩的心法仍然是刚才讲的那六个字:“结硬寨,打呆仗。”
曾国藩剿灭了太平天国,然后又忙着跟捻军作战。紧接着在1870年,天津出了一件特别棘手的事情。
当时很多外国传教士到中国传教,他们也会做一些慈善工作,比如收留一些无家可归的儿童。很多地痞流氓听说外国人收留儿童,就到处拐孩子,然后卖给教堂,这也是一桩发财的生意。
当时国人普遍具有排外情绪,再加上民智未开,很多老百姓就不理解传教士的做法,传言西洋人是要用幼儿的眼珠子、脑子做药引子。当时教堂还有一个职能,就是给人看病,但西医跟中国人的观念差距太大,所以很多人就冲到教堂里,要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时法国驻天津的领事叫丰大业,这个人的脾气特别暴躁。他听说这件事后,就去找天津的知县算账,然后一言不合,就掏枪把知县的一个随从(也有人说是知县的儿子)给打伤了。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发生的事情,老百姓不干了,当场就把丰大业给打死了,然后冲到教堂里见人就杀。一些法国的外交官,包括一些神父、修女都被杀害,这次事件还波及其他国家,比如有几个俄罗斯人也被杀害。最后老百姓一把火将教堂和法国领事馆都给烧了。
从国际外交的道理上讲,这是中国人的不对。但是当时的舆论认为,我们这些子民还是挺棒的,老外欺负我们这么多年,终于可以出口恶气了。
所以,怎么处理这桩天津教案,就成了一个天大的难题。当时朝廷把曾国藩调任直隶总督,要让他处理天津教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