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这个时候身体已经不行了,浑身疼痛,得靠吃鸦片来镇痛,骑一会儿马就得下来休息一会儿,心情灰败得一塌糊涂。他心里很清楚,此去他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所以他到了前线并没有去鼓舞士气,而是跟所有的老朋友一一握别,充满了失败的情绪。但凡有万分之一打胜仗的可能,他的表现都不可能会是这样。
开战之后,他一看形势不对,立即准备逃回巴黎。拿破仑三世的老婆欧仁妮皇后此时正在巴黎摄政,欧仁妮皇后既漂亮又能干,当时是欧洲的两大美人之一,跟西班牙的茜茜公主齐名,她在拿破仑三世执政期间曾经三次摄政。欧仁妮就写信对他说:“你还是别回来了,你一回来就意味着皇帝临阵脱逃,巴黎就得起义,我们就得完蛋。”两次写信劝他不要回来。
从这两封信里我们也可以看出,这个皇朝天生的软肋在哪里。拿破仑三世不能让国内民众知道,他打了败仗或者要打败仗。拿破仑三世后来之所以被敌人在军中活捉,就是这个原因,他没法回去,回去也是个死。
历史终于走到了1871年9月1日这一天。普鲁士大军把山坳中的小城色当如铁桶一般团团包围。普鲁士的大炮那天早上向城内轰了几下之后,听到了几声法军的惨叫,过了一会儿,降书就送到了。拿破仑三世对普鲁士国王说:“我亲爱的兄弟,我没死在军中,我把我的佩剑赠送给你。”
法兰西第二帝国就这么垮掉了,拿破仑三世带着他的家属又在英国的伦敦苟延残喘了一年,然后这个可怜的老人就带着拿破仑家族最后的辉煌走入了历史。
陷入情势与虚荣的牢笼
这就是我要讲的主体故事,为什么讲?因为我们在大国崛起。一方面,我们在跟老大的博弈当中,已经呈现出非常好的战略态势。但是拿破仑三世的故事给了我们一个提醒,这也是后来的历史学家在评论拿破仑三世的时候,对他的致命缺陷的一句风评:“拿破仑三世永远也搞不清楚,自己的虚荣、历史的仇恨和意识形态的热情与国家实际的战略利益的关系。”
拿破仑三世无论是打俄国,还是跟德国博弈,都被这种情绪性的东西迷住了双眼,他无法把每一次胜利都转化为自己的政治优势和国家的政治利益。正如几十年后法国的戴高乐将军评价:“法国所取得的胜利总是一时的辉煌,而遭受的灾难却是永久性的。”这就是拿破仑三世执政20年,给历史留下的经验。
说到这里,我想起了曹孟德和刘玄德煮酒论英雄的历史情景。曹孟德问刘玄德:“你跟我说说,天下谁是英雄?”刘玄德想了想,说:“河北袁绍,四世三公,门多故吏,今虎踞冀州之地,部下能事者极多,可为英雄?”说到这儿,我们会想到拿破仑三世,同样地,他门第很好,有光荣的历史传统,门下有很多的能人异士,当时的政治态势很好。
可是我们再来听听曹操的判断:“袁绍色厉胆薄,好谋无断;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非英雄也。”
一个看似英雄的人,历史却会证明他“非英雄也”。
02换个姿势奔跑:卢梭
读书考学是人生的登天之梯,这个观念打小就在我心里根深蒂固了。我父母特别有先见之明,大概在我三四岁刚记事的时候,他们就天天在我耳朵边念叨,你得先考取个本地最好的中学,这算是中了秀才;然后得考取个大学,这算中了举人;接下来还有进士,现在叫研究生,那时才算踏上整个社会的登天之梯,也就是到了金字塔顶端的小房间。
但是,你不要以为到这个小房间就完事了,小房间里面还有一个保险箱,它的名字叫博士,打开这个保险箱才算是人上人。可是这个保险箱里面还有一个小珠宝盒子,打开它才叫珠光宝气,它叫博士后。
前半生,我基本上就是按照父母告诉我的这条路,一步一步往上爬。我们这代人想脱离原来生活的小城市和乡村,除了这一条登天之梯,也没有别的道路可以选择。
我一直到前年(2011年)才拿到博士文凭。记得那天给我老爹打电话,说我拿到博士文凭了。老爹说:“赶紧送来让我看看!”我给他送去后,老爹拿着那个文凭,老泪纵横地说道:“终于把儿子培养成才了!”
我站在旁边,觉得他那时候的表情很荒诞,心想:“这东西有这么重要吗?博士现在都快车载斗量了,你干吗还这么重视?”我其他的荣誉、成就,在他眼里好像都不算什么,挣一万块钱也不过是一万块钱,博士文凭才是真才实学的标志。
其实,不只是老一代人,即使年轻一代也有这样的情结,虽然自己不愿意去读博士,认为太苦。但是如果对方递过来的名片上面印着“Doctor”,不是大夫而是博士,自己还是会肃然起敬。
博士们的生存现状分析
现在我们来做一件煞风景的事情,帮大家还原一下如今真实的博士生活,了解一下读书人的旧活法是什么样的。
先说理工科,理工科博士相对来说处境比较好,但是他们基本的生活状态就是给导师打工——导师接项目,挣银子,几乎把他们当作免费的工人来用,最后给他们仨瓜俩枣。因为毕业证在人家手里掌握着,所以拿到的津贴也相对较少。
这部分理工科博士生毕业之后,如果是学IT、电信的,华为、腾讯这种大公司可能会要,收入也还不错。但是理工科专业林林总总、多如牛毛,绝大部分博士生毕业后的收入是不尽如人意的。
普通人对于理工科博士生活的想象,都是穿着白大褂,陪着留白胡子的科学家老爷爷攀登人类科技文明的高峰。可现实并非如此。举例来说,比如学化学的,在毕业前两年,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在实验室里帮导师刷试管,这种体力劳动会占据生活的绝大部分时间。
再来看文科,真的是比较惨。《罗辑思维》栏目有一个知识策划叫李源,现在在中国人民大学清史研究所读硕士。我曾经问他:“你们那儿的博士混得怎么样?”
“哎哟,好惨,有几个数字可以证明。如果你在我们人民大学读博士,国家每个月给你的补贴,也就是所谓的工资,是800大洋;当然这不算完,如果跟导师做项目,每个月还能拿到800大洋的补助。这1600块钱,就是一个博士能够在人民大学拿到的全部收入。”
“如果你是博士后呢?会不会好一点儿?因为你岁数也大一点儿嘛,应该挣得多一点儿。”
“没错,如果你在人民大学读博士后的话,每年要交10000块,学校会返给你30000块,也就是说你每年净得20000块,平均下来每个月的收入不足2000块钱。”
也有相对来说好一些的,比如北京大学国际发展研究院,也就是林毅夫教授所在的那个学院。那个地方的博士后收入优厚,每个月的收入居然达到了5000大洋!扣掉住宿费1500块,还剩3500块钱。这就是目前博士后最好的生存状态了。但是要知道,如果按部就班地读完全部课程的话,博士后大概都已经32岁了。
郑也夫先生的《吾国教育病理》一书里有一段分析,说一个男性如果到32岁的时候,还没有为家庭、社会尽到过任何责任,还在拿着微薄的收入,这种人还有什么用?
这话说得可能有点儿过,但事实就是这样。如果一个人到了30多岁,还没有对家庭和社会承担起任何责任,还抱着一种我要先学习、然后磨刀,磨完刀再去砍柴的心态,恐怕真的是有点儿迟了。
博士毕业以后怎么活
可能有读者会说,中国古人不是有两句话吗?“磨刀不误砍柴工”“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也许等博士或博士后毕业后就好了。
其实未必,就拿文科生来说,如果你想到一家报社或者杂志社当记者,就需要先问问总编和社长,他们想要什么样的人?人家才不管你是博士还是博士后呢,就看你能不能写稿子。能写稿子就要,不能写稿子就不要,你的工资收入跟一个硕士甚至本科生都没有太大区别。可是要知道,你的生命在求学的过程中,已经又过去三到四年了,你的投入划算吗?
也有读者可能会说:“你这个算法太市侩了,总有些人一心向学,就愿意去做一个苦寒的读书人,可不可以?”
钱钟书先生说得好:“大抵学问是荒江野老屋中,二三素心人商量培养之事,朝市之显学必成俗学。”有人愿意过苦日子,当然可以。但是,我们来看看那种一心想留校、终身都在做学问的人,是不是可以迈上登天之梯呢?
我问过李源:“你将来考博士吗?”
“不考不考不考。”
“为什么不考呢?”
“不划算嘛。”
“你是一开始就知道不划算吗?”
“那倒不是,一开始我真打算这辈子就不挣钱算了,看你们吃香喝辣的,哥们儿就玩学问。大学一年级的时候看到,原来好好学习读完博士可以留校当教师,行,哥们儿就走这条路;大学二年级发现,博士留不了校,博士后才能留校;大学三年级发现,博士后也留不了,需要排队,需要撞机会。”
你知道李源给我算的账是什么?就是如果你是985、211这种名牌院校的,读完博士后,基本上能够找到的比较好的工作,就是在一个外地的二本高校当教师,留在好学校的可能性非常非常之小。
《罗辑思维》节目在北京的一个录像地点是建外SOHO,楼下有家小餐馆在招服务生,每月底薪3000元,加上奖金、全勤奖、提成等,干得好的月收入能达到4000元。请注意,这4000元可是包吃包住的,也就是说,一个在餐馆里端盘子的服务员——这个城市最底层的劳动人民的收入,和博士生刚开始能够期望的收入是差不多的。
工业社会的分工逻辑
这是脑体倒挂吗?20世纪80年代,我们经常用“脑体倒挂”这个词来描述这类现象,即所谓“造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可是今天还是这样吗?不是。
我们国家2012年的科研投入已经达到了一万亿元人民币!随便一所大学造一栋楼的花费都是上亿;任何一个理工科的实验室一旦开办,数以亿计的银子都要花下去。如果你现在已经当上了博导、院士、教授,手里又有项目的话,不敢说金山银海,至少能过上当今中国顶级精英过的日子。
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大的反差呢?分析起来无非是两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你来迟了。现在当教授、博导的那些人,当年研究生毕业的时候就可以留校,可以发文章,可以当教授、当所长。那个时候全国每年才毕业多少学生?就像我读研究生那会儿,我们那一届文科、理工科的研究生加起来总共有37个人,现在一届是2000多人。前面的人刚当上教授,才四五十岁,还非常年轻,学术生涯还远远没有结束,哪里还有后来者上升的途径呢?就这么简单。
郑也夫先生的《吾国教育病理》里面对此也有过分析,说过度的竞争,尤其是军备竞赛似的竞争,到最后往往会发现竞争的标的物本身并不值钱。这个道理很简单。
第二个原因就比较深了,要深入到工业社会的底层逻辑里去看。工业社会有一个特征,就是所有的效能都来自分工,所以在社会刚开始分工,有大的构建性机会的时候,就是大师辈出的一代。高晓松的《晓说》节目有一期叫《大师照亮八十年代》,讲为什么那时候容易出大师,不是说他们的智力水准真的比我们这代人要高多少,而是因为风云际会,人家有更多的机会。
再比如说晚清,或者20世纪80年代,风气刚刚打开,刚开始睁眼望世界,所有能够把西方的思想、方法论移植到中国来的人,就是货真价实的大师,因为人家想的全是元问题。像胡适一生写的书,全部是核心问题,如《中国哲学史大纲》。可是对接下来的第二代学者来说,就只能研究“小问题”了。再往后,给儿子辈、孙子辈的学者剩下的都是工业社会给他们的非常细碎的分工。
前不久,我们的知识策划李源在搞一项研究,是他硕士毕业论文的课题,叫《张慰慈城市管理思想研究》。
我说:“你这搞的是什么玩意儿?张慰慈是谁啊?”
他说:“民国时期的一个教授。”
我说:“你怎么会对这东西感兴趣?”
他说:“不是我感兴趣,是导师分配我写的。”
我说:“导师为什么分配你写?”
他说:“因为导师有自己的研究架构,里面缺很多小块,你既然是我的学生,就去帮我把这一小块研究清楚,但在我这套研究计划里,它也就是一个小小的注释。”
如果李源同学说:“我不搭理你那一套,我要写一部中国通史!”导师就恨不得一个嘴巴呼上去,你以为你是谁啊?我是为了你好才这么告诉你的,在史学界这样一个辈分森严的体系下,你竟敢一上来就写什么中国通史,那就是找死。所有人都会觉得你是野狐禅,你这一辈子在学术界都休想混出头来。
所以,你一开始只能按照导师、导师的导师、导师的爷爷导师的一整套规划,在一个角落里展开自己那种苟且偷生、慢慢攀爬、小小的学术生涯,那你不就悲催了吗?说到底,这是工业社会分工到最后出现的一个荒诞现象。
每年,各种机构都会申报很多国家社科课题,能出版一书架的书,都由大量细碎的分工组成。我们不禁会问:真有必要这么研究吗?没办法,工业社会有它的惯性,就是要这样细碎地分工下去,而每一个人都被这种分工逻辑给绑架了。
三个当代人的新活法
难道真的是这个社会不厚待知识分子吗?也不是。过去十年,读书人当中发生过这么几件事。一个研究美学的教授讲三国出了名,他叫易中天;一个研究广播电视媒体的教授讲《论语》出了名,她叫于丹;一个海关的公务员写明史出了名,他叫当年明月。有媒体采访当年明月:“你这么小的年纪,20多岁就写出皇皇七大本明史著作,虽然是通俗版的,你不觉得太容易了吗?很多教授说,有些学问是要穷30年的精力才能开始做的。”
当年明月就说这么点儿东西还用得着30年?能有多少资料啊?花30年才做完的人,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他太笨;第二,他在骗你们呢。
我不敢说当年明月说得对不对,我也不敢否定所有明史教授的努力,但是至少我们可以从当年明月、于丹、易中天的例子中得到一点启示,就是市场经济下的社会并没亏待读书人。如果你做出了让市场认可的学问,采取了在这个新时代应该采取的存活方式,它就会给你丰厚的利润。
据说于丹出的第一本书《于丹〈论语〉心得》的利润,是中华书局自新中国成立后挣的所有钱的总和,于丹当然也挣了很多钱。至于当年明月,据他原来的一个同事讲,到现在为止,他因《明朝那些事儿》拿到了上千万的版税。
所以,你不能说这个社会欺负读书人,正确的结论是:过去的活法不成立了,读书人必须换一个活法。
参考卢梭蹚出来的新活法
我们这一代人其实生活在一个大变革时代,在人类历史上,这样的大变革出现过好几次。在之前的大变革时代,人们用生命左冲右突出来的新活法,依然能够在几百年后给我们这代人以参考和启示。
给大家介绍一个人,这个人叫卢梭。很多人都知道卢梭,知道他是法国启蒙时代的思想家、哲学家、教育家、文学家。其实他不是法国人,而是日内瓦人,按今天的国籍来算应该是瑞士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