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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笑容是脸上的因果之花


  原来,日本人的性格,是非常现实的。我们从《万叶集》里,看不到一首达观的和歌。

  即使是大方的人,受了佛教影响,也把努力而无效,断定为宿缘,以为是前世的原因,导致了今日的结果。这样的因果之花,开在日本人的脸上。

  日本人的笑是现世的,他们不为来世发笑,也不为过去发愁,现世的艰难,刻在脸上,使他们的笑容很难打开,但他们很想笑,也努力去笑。

  日本人立足于现世,论因果,知报应,令他们会心一笑。佛教影响日本人,真是无微不至,使精神潜移,而生活默化。

  来到乡村,你一走到田舍的尽头,就会发现,路端立着地藏菩萨,那是将人引向净土的使者,孩子的守护神,地藏盆[1]和地藏祭[2],是孩子的祭祀节。

  日本人的精神构造,是在原始信仰之上,又重叠了佛教的因果。日本人不惜命,是受了佛教轮回说的影响,通过轮回来理解灵魂不灭。肉之不在,魂将焉附?不外来世再生,来来世,便成为现世,再次回归。

  因此,施善必有善果,作恶必有恶报,成了日本人的道德律。不久,在因果的基础上,又加上了儒教的忠义,而发展出日本人独特的“相对死”。

  何谓“相对死”?就是在殉情和切腹中,看到义无反顾的死。殉情,是人的诚意的最高表现,而切腹则提撕着人的尊严。近松门左卫门将“武士之忠”的“忠”字,上下调换,名为“心中”,把“心”高举起来。

  人的诚意也好,尊严也好,都在“心中”;生也好,死也罢,都是“心”头一念。这样的死里,已包含着生,日本人的死谏,就是一死多生的意思。

  “寂灭为乐”,即欣喜于死,否定了生,而欣求净土,净土又不离现世。日本人的现世主义,其实是一种生的理想,即在明朗的太阳下生存的国民性。

  这样的国民性,是阳光下的稻作农耕培育的,离开了太阳,何来稻作?吃米饭的日本人,深知饭粒是阳光的结晶,阳光进入肠胃,照亮了全身心。

  心灵之光,用颜色来表现,即白或红,用感情来表现,就是“笑”。将内心的阳光笑出来,照亮别人,那是笑的最高境界——“觉悟”。

  悲苦之世,唯觉悟者能自己笑。佛者拈花微笑,这一笑,便带动了众生,跟着佛者笑,笑出众生相来。笑口常开的佛,内心充满了阳光,永远在笑。

  日本人的原始信仰中,也有作为咒术的笑,在有些农村里,还残留了这样的笑祭,村里人,于祭日聚集,扬声大笑,以增强稻穗的生命力。

  可是,作为个体,日本人的感情表达,却很尴尬。有人认为,那是由于日本人的精神构造的严峻和颜面表情纹理的发达造成的,内心未笑,脸先笑了。

  这样的笑,是局部的笑和有局限性的笑。日本的俳优,在眉间,以皱眉头筋和眼睛下面的笑筋,制作两个表情,歌舞伎里,增加了目动的表情。

  可西洋的表演者,却用全身在笑,全部肌肉都在制作表情,不光表情在笑,动作也在笑,心灵的笑和肌肉的笑,同时爆发,因而具有震撼力。

  一般来说,湿气多的东南亚系的人不太笑,而游牧民族常笑,是因为寒冷而笑。不过,日本东北之地,寒冷而人少笑,那是因为贫穷。

  日本人表现感情时,不哭也不笑。武士的妻子,即使丈夫死了也不能哭。父母死了,孩子在人面前也不流泪,忍泪被看作对死者的礼仪。

  日本人悲痛时不哭,感动时反而哭了,欢乐时不笑,装着乐无其事的样子,痛苦时反而笑了,好像不把痛苦当回事。因此,日本人老是暧昧的笑。

  初次见面,日本人会一个人独自笑,笑容浮在脸上,自嘲还是窃笑?

  日本人笑的构造是复杂的,越是生气了,越要微笑,这一点,欧美人不能理解,可日本人却自以为是美德,因为只有日本人可以自控,善于反笑。

  内心的笑和脸上的笑,往往因果倒置,形成反笑。因此,日本人的笑,不仅招人误解,而且令人害怕,谁也看不透反笑里开出怎样的因果之花。

  日本人的笑容里,自有一本因果账,可谁来结这本账呢?

  [1]地藏盆:供奉路边的地藏,是孩子们的守护神,8月开始清洗地藏,补涂颜色,迎接庙会。

  [2]地藏祭:在地藏菩萨的缘日(旧历七月二十四日)举行的仪式。这一天,日本各地的儿童,都给地藏菩萨供上鲜花,以求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