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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用身体开放的「能」之花


  能乐,从田野走入庭院,走上舞台,走了很久。

  从8世纪平安时代,走到14世纪室町时代,终于走来了世阿弥。平安时代发的芽,在世阿弥手里开出了“能”之花,那是不落的花。“能”与歌舞伎和文乐齐名,歌舞伎融冶音乐和舞蹈,文乐用木偶表演说唱,而能乐则歌舞说唱兼有之。原本是敬神歌舞,祈丰收的祷词,后来受佛教影响,吸收了中国唐戏、宋剧、元曲里的要素,诠释无常,载歌载舞。

  剧有“序”——交代背景,“破”——剧情深入,“急”——高潮结尾,押韵,对白和唱词并重,由演员戴面具表演,唱词则来自和歌与汉诗。细腻的吟咏,加以华丽言词和服饰,艺道微妙地流出。

  世阿弥著《花镜》,首倡“艺道”,以“花”为本,以“能”为先。艺道世界,就是花的世界,艺道绵延,以花之神性为底色,“能”即是花。

  不管是什么花,总不会永不凋落,长驻枝头,唯有演员的演技,就像四季之花一样,任季节流转,而花开不谢,艺道根底,宛如“岩石上开花’。

  室町时代的武士,与将军足利义满一样,喜爱能乐,他们从“能”之花里,参悟佛理,体昧无常,感受命运的悲谶:花开花落,一任自然。

  世阿弥告诉武士,开花的道理和落花的道理,都在人的心里,感发出来,便是一个“哀”字。“哀”不仅是情和意的状态,还是知的状态。

  知、情、意是合一的,可文化的选择,却要突出其中一字。例如,希腊文化是爱知的,情、意二字,亦趋于知,连艺术都知性化了,哲学就更是爱知的学问了。而日本文化是主情的,有一种“哀”的美感。

  如前所述,樱花盛开如云时,却要“感哀地眺望”。“哀”在这里,并非消极心态,没有颓废意识,而是美化了儒学“仁民爱物”和佛教慈悲心。

  “哀”是慈悲心,慈悲心开花了,开出了“能”之花。“能”之花,在舞台上绚烂地开放,一旦进入武士心中,却要归于寂寂,由“哀”入空。

  在“能”的舞台上,世阿弥之父观阿弥,试以神与佛,生灵与死灵,展示死后世界,表达阴间的幻灭和绝望,而世阿弥却于死亡时企盼新生。

  死亡,在他手里停住,而后逆转,花朵飘零时,他没有惋叹,而是置身于花吹雪中,手挥五弦,目送归鸿,在“能”的世界里,送往迎来。

  人啊,与其狂妄地追求永恒,还不如抓住那瞬间的残美。一瞬间,平心静气,让生命凝冻,时间迟误,落花不落,飞雪不动。

  于无时之空间,感铭花韵,忘怀生死,于“幽玄”之美中,获得自由。于生命的底色审美,世阿弥称之为“幽玄”。《花镜》曰:唯美而柔者,其风姿为“幽玄”。“哀”起于“幽玄”,“幽玄”的审美征候,是以花为底蕴的生命的乡愁。

  “能”的舞台,只有曲终人散,而没有落幕。演出结束了,音符静止了,主角缓缓步上侧桥,隐身后台,乐师默默淡出,唯有老松雄立,一切回归静穆。这舞台的“留白”,便是“空”。而这审美的感动,就是“哀”,用世阿弥的话来说,“能让鬼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