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如私语,仿佛是在向恋人倾诉衷情,寂寞荡然无存,红凝在门外愣了片刻,才大步走进去：“你动过我的符？”r
段斐低头抚琴,不看她：“听得懂么。”r
红凝不答：“你动过我的符？”r
段斐还是自顾自道：“有人听得懂。”r
怪不得这么久也没察觉半点踪迹,原来真是他在维护那妖孽,红凝心里明白了,立即问：“谁？”r
琴声骤停,段斐抬脸看着她微微一笑：“如你所说,我找到了。”r
红凝震惊：“你……难道是……”r
段斐笑而不语。r
红凝迅速扣住他的手把脉,发现一切正常,这才相信他的话,他动过自己的符,可见与那妖精交往已久,而那妖精确实没有害他的意思。r
段斐看她的手,语气带着惯常的戏谑：“你总这么拉着我,叫她知道会吃醋的。”r
女人很奇怪,一件东西真正属于自己时,不稀罕,当它真的转而投向别人后,心里又不舒服了。红凝放开他,自嘲地笑了声：“你还真舍得用心,就这么相信她不会害你。”r
段斐道：“生气了？叫你白担心这么久。”r
红凝道：“人妖殊途,你们……”迟疑许久,她艰难地说完后面的话：“你们不可能的。”r
段斐道：“会遭天谴？”r
红凝点头：“你不怕？”r
段斐起身收了琴：“正好我活得累了,既然已经找到,还怕什么。”r
红凝忍不住提醒他：“但这样下去她会被你连累,成不了仙也做不了人,甚至要灰飞烟灭,她是妖怪,应该知晓其中厉害……”r
段斐打断她：“若真有天谴,我会一力承担,绝不连累她。”r
知道劝不过,红凝不再说话了。r
人与妖相恋从没有过好下场,正如胡月与戚三公子,戚三公子为妻子挡了天刑,最终胡月还是难度情劫,多年修行换得凡间一世情缘。r
还有,那个护了她三世的人。r
事情既已弄清楚了,那妖精没有害人之意,红凝自然不会再去追究,不过她也没有急着离开,或许是因为心里隐隐升起的那一丝期望,竟然很想亲眼看看这场人妖恋将来会是什么结果,更想问一问了解的人,可惜将近一年,锦绣再没有出现过。r
段斐近日经常坐在听竹轩里抚琴,琴声里的寂寞又回来了,红凝也不怎么在意,恋爱中的男女能不闹点别扭么,难得他肯付出真心,被挑中的小妖怪必定不会太差。r
过了年,天气回暖,丫鬟小云闲时便拉她散步。r
“摘月台还没动工？”r
“什么摘月台,公子早就改变主意,采好的石料都用来砌花圃的围墙了,今日天气好,他正在里头摆酒赏花呢,说来也怪,那丛茶花开了快一年,竟还没谢。”r
茶花？红凝心中一动,立即朝那边望,果然高高的巨石堆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几堵高墙,想到自己很久没去看,倒让它侥幸逃过这一劫,顿时微笑。r
小云悄声道：“姑娘有没有觉得,公子近日有点奇怪？”r
红凝笑问：“怎么个奇怪法？”r
小云道：“他这半年都没找过别的姑娘,也不来看姑娘你,夜夜都歇在听竹轩不许我们过去伺候,我们都在奇怪呢。”r
红凝“哦”了声。r
小云道：“听韩管家说,这两个月公子推了许多生意,不出门,只是抚琴,好象在等人。”r
红凝看她：“你以为他在等谁？”r
小云红了脸,笑嘻嘻道：“听竹轩从来没有外人进去过,我们都在猜,若不是那里头藏了个美人,就是在等姑娘你吧？你也不去看他。”r
红凝莞尔：“这回你们可猜错了,他等的不是我。”r
混得熟,小云也不怕得罪她,摇头道：“她们都这么说,我看着也不像,依公子的性子,等不到他自己就会来找的。”r
红凝想起什么,若有所思：“难道他找不到了？”r
小云听得莫名其妙。r
“说不定听竹轩真的藏了个美人,”红凝半真半假说着,移开话题,“好象要下雨了,回去吧。”r
话音刚落就有凉风吹来。r
小云望望天色；“云这么厚,看样子要下场大雨。”r
二人才匆匆往回走了几步,风就大了许多,沙石扑面。r
小云惊叹：“这才三月,怎会有这么大的风。”r
红凝也觉得很不寻常,随口笑道：“天有不测风云,说的就是这个。”r
小云想起来：“前日姑娘要走,不知打算去哪里？”r
红凝道：“我原本往沥州方向走的,谁知阴差阳错来到甘州,不知甘州过去又是哪里？”r
“沥州？”小云疑惑,伸手指了指,“这里过去,往南是章州,往北是解州,再过去是凉州,前年凉州三王叛乱姑娘听过吧,姑娘是从哪里来的？”r
三王叛乱？红凝早听苏小姐她们提过,此刻更觉得不对,当初自己与杨缜别过没走多远就昏倒了,应该还没出重州,至于后来被段斐所救,带回甘州别宅,一直都没人问起自己的来历,莫非这甘州不在重州边上？r
她忙问：“重州在哪方？”r
小云摸不着头脑：“什么重州？”r
红凝惊疑,自言自语：“这儿离重州很远？”r
小云笑道：“姑娘说什么呢,我虽识字不多,本朝的地名还是知道,哪里有个什么重州,便是先前姑娘说的沥州,我也从未听人提起过。”r
没有重州!r
脑子里轰隆一声,红凝总算明白那些不安的感觉从何而来,简直难以置信,呆立许久才喃喃道：“现在是哪年？”r
小云眨眼：“顺德五年啊。”r
顺德五年!哪里来什么顺德五年!自己记得清清楚楚,今年分明是泰和十年!而且国泰民安,几时有过什么三王叛乱!红凝几乎站立不稳,扶住身旁廊柱,脑子里乱成一团……r
“小红茶,怎么了？”r
“快出来,我给你买了好东西。”r
“……”r
声音在耳畔回荡,仿佛就在昨天,不知是埋藏已久的记忆,还是一场梦。r
小云拉她：“姑娘？”r
红凝忽然扯住她：“今天什么日子？”r
小云道：“三月十五啊。”r
三月十五!r
“不对,不要!”红凝面色惨白,倒退几步,猛然转过身,发疯似地朝花圃跑。r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云散风收,天空恢复了澄澈,阳光明媚,远远的高墙里传来哭声,真的有,假的也有。r
红凝冲进园门,跑了几步又站住。r
一群人抬着竹床朝这边走来。r
白衣沾了许多尘土,胸前更染上大片大片的血渍,可还是有血源源不断自他口里流出,顺着竹床间的缝隙淌下,洒了一路。r
那张脸依旧俊美风流,如若初见时的模样。r
路过身边,红凝痴痴地伸手,想要去摸他的脸,拿袖子替他擦拭那些血。r
如同触摸空气,虚无飘渺。r
红凝就这样直直地伸着手,发呆。r
似乎想要坐起,他努力抬了抬脸,没有看她,也没有看别人,那双轻狂又落寞的眼睛只努力望着一个方向,目光已渐涣散,却又显出一片痴迷,带着许多不解与遗憾,还有心愿未了的不甘,更多的是期待……r
一丛开得正旺的红茶花,瞬间枝枯叶萎。r
嘴角扬起,泪流下。r
红凝静静地望着那张脸,目送那些人抬着他越走越远,周围的景物逐渐变得模糊,正在消失,艳阳,茶花,巨石,竹林……r
记忆中,那个风流公子与小茶花的故事却越来越清晰……r
荒凉的山坡上,她独自伫立。r
身后轻轻的叹息声：“记起来了？”r
红凝缓缓转身,保持着那个痴痴的微笑：“神尊大人也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