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他来求我,想让我跟妈妈说一说回公司工作呀。”公安人员做完笔录就走了。r
第二天全家人一起去了北京,陆家宇住进了北京肿瘤医院后,开始全面的复查。在做手术那天,陆家宇躺在手术车上,紧紧拉着胡雪淼的一只手,像一个男孩子对母亲一样地依恋和难舍,他脸上带着喜悦的光彩。由胡雪淼、雯静和阮航一直把他护送到手术室门口。临进屋时,陆家宇反倒安慰起她们说：“没事的,大夫说了,三个小时就能结束,你们就等着我出来!”r
“好,你放心吧,我和孩子们就在外面等你。”r
他的手心还留存着她的温热,进了手术室。r
手术期间,胡雪淼、雯静和阮航一直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漫长焦灼地等待!瞧着来来往往的人流,想着陆家宇一个人躺在手术床上的情境,默默地为他祈祷……r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陆家宇被护士从手术室推了出来。在那一刻,已经在紧张期盼中,足足煎熬了九个小时的胡雪淼、雯静和阮航,望着陆家宇那苍白的脸,噙着泪水的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心里难受极了。r
手术后的几天里,刀口的疼痛让陆家宇难以忍受,度过了那几天煎熬的日子,是胡雪淼寸步不离地伴着一起熬过的。那段时间,她煞费苦心地哄他开心；为了让他吃得顺口,顿顿都要亲自去做；她一次次去书市买回各种报刊,朗读给他听；还不厌其烦地陪他摸纸牌；该吃的药一样不差地送到嘴里,直到看着他吃下。每天等他入眠了,她才睡卧在自己的陪护床上……r
这一切一切都让陆家宇终生难忘。这一天,他躺在病榻上动情地抒发了心声：“雪淼,在我住院的这段不堪回首的日子里,让我最大的收获,就是遇上了你,是你拽着我经营了我们这一段美好的生活。有你这个活菩萨在我身边,我一定能再次度过难关!我想借用一位高人的话,对你说,天底下没有菩萨,但老天爷却派给了我一个活菩萨。”r
春去秋来、岁月如梭。在陆家宇手术后的日子里,胡雪淼一直是这样地厮守着他、陪伴着他走过了漫长的岁月!r
这一天,她依旧悄无声息地陪伴在陆家宇的床前,她凝望着他的眼神,令人欣喜的是,他的眼神里又多了些强烈的生存下去的美好愿望,他在胡雪淼感召的目光下,一天天孕育着新的生机。r
天空出奇地蓝,温柔的阳光,洒在病床前暖洋洋的。他灰白的脸上,竟显出一丝润泽,望着她的眼里盛满笑意。r
但此刻,胡雪淼心里却更乱了,她害怕见到他的生机。r
她真的怕呀!怕那所谓回光返照的迹痕。然而,她又多么希望这番情景,能够被永远地驻留在他的脸上。r
她坐在陆家宇身边,在胡思乱想着,如果真有来世,我一定会大胆地去爱他!爱他!想到这里,她把头轻轻地偎依在他那原本宽厚但却已瘦削的胸前。她的皎洁的脸上飘出红晕,闭着的双眸微微颤动着,长长的睫毛上沾着泪珠。r
他看在眼里,却什么都不去说,只是默默地看着她。r
这时,胡雪淼忽然抬起头,脸对着他的脸,双眼微闭,呼吸却急促起来,醉红的唇微微翕动着,陆家宇的笑容凝固了,陆家宇知道她在期待什么。陆家宇终于把唇轻轻地印在她光洁的额头上……r
然后,她把陆家宇扶了起来,靠在床上,她问：“这样好些吗？ ”r
此刻,陆家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脸上又一如从前那样平静下来。r
胡雪淼顺从地扶着他,让他倚靠着床头。r
“把你的手给我。”陆家宇虚弱地却不容置疑地说着。r
她迟疑着,但还是乖顺地将手放在他那骨瘦如柴的掌上。陆家宇缓缓地从怀里掏出一枚指甲钳,小心地打开,拖着她那纤小而柔软的手,仔细地替她修剪起指甲来。r
随着“嚓嚓”的声音,一片片甲屑飞落出去,她的手渐渐显出漂亮的指型。r
尽管,每剪完一个指甲,他就得深深地呼口气,但他似乎并不满足,又用指锉费力地锉着指甲的边缘,一边轻轻吹去那粉落的甲屑。r
他的额头、鼻凹处沁出细密的汗珠,在深秋的晌午是那般触目惊心。但他全然不顾,仔细瞧着那一枚枚圆润的指头,像端详着一件珍存已久的藏品。r
她的心流泪了,她的脸上却依然漾着笑意。只是那笑容多了几分凄楚、多了几分难以割舍地依恋。r
她用毛巾,细细擦拭着他额头上的汗珠,努力压住心头的疼痛。r
“我们歇一会儿吧,求求你。”r
“这辈子只有一个男人,为我修过指甲……听母亲说,父亲也曾为我修过指甲。”胡雪淼喃喃道。r
陆家宇沉默不语,温柔但更固执地将她的脚搬放到自己的腿上,大口地喘着粗气。她一时惊呆了,上帝也正为此疑惑,一个生命垂危的他,何来这般惊人的力量!豆大的汗珠滑过他的脸颊,摔在床前的地板上,一会儿竟洇湿了一片,他的脸上显现出生命的暖色。他不去接受她的眼波,复而耐心细致地替她修剪起了脚趾甲。r
他的脊弯成好看的弧度,她细腻而光洁的脚面,洒着暖暖的阳光,她的声音由颤栗变为哽咽。r
“别,别……我求你!”r
但她并没有真正地拒绝他,胡雪淼的心在矛盾着、渴望着。r
时间像凝固了一般,久久地、久久地。终于,他嘘了口气,颓然倒在了床上。r
“你知道吗？我想吻你,但我却没有了力气,我只能为你修剪指甲……今生今世……好吗？”他留恋地望着胡雪淼。r
她不由哽咽了,肩头一耸一耸,变成大声地抽泣,透过泪眼她点点头。r
“我无憾了,你,我只为你……”他如释重负地微笑着,喘息的声音更加粗重,但那神情却是满足的。r
当新年的钟声敲响时候,窗外夜空正飘着细雪……r
陆家宇已经病入了膏肓了,食道里长满了癌细胞,只能饮流食。他已经不能进食了。因此不得不又住进了医院,但就在这一次手术后的第三个月,他因病情严重地恶化,出现积水,在医院没住上几天就离开了人世,再也没能从医院里走出来!r
他带着官场的无奈；带着新婚的憧憬；带着自己的梦想,悄然地离开了这个世界……r
从北京回来半个月后,阮航发现母亲的脸色特别难看,人瘦了许多,苍老了许多,显得心事重重。他心疼地对母亲说：“妈,儿子不孝,是我连累了您。”胡雪淼轻轻地摇摇头,叹了一口气,什么话也没说。r
晚上,阮航对雯静说：“最近一个星期,妈有些反常。她总是一个人坐在那里发愣,跟她说话,她好像听不见。”r
雯静说：“可能是咱妈这一段时间里,护理爸爸劳累的吧!”两人没有在意,这一天阮航下班后,兴冲冲地回家,刚走进楼门,就听到妻子和儿子撕心裂肺的哭声,看见许多围观的人和警察、医生,联想起刚才在门外看到的警车和120救护车,他不由得一激灵,连忙冲进家去,只见妈妈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双眼紧闭,妻子和儿子扑在床边痛哭。他猛地扑过去,摇晃妈妈：“妈,您怎么了？您醒醒啊!”r
一旁的警察问阮航：“你是死者的儿子吗？”阮航点点头：“我妈怎么了？”警察说：“她服氢化钾自杀了,已经死了两个多小时。”r
“什么,服毒自杀？不可能,我妈不可能自杀!”阮航紧紧地抱住妈妈,痛哭不已：“妈,您这是怎么了？您为什么要走绝路？”r
警察将阮航拉起来,告诉他：“本来,我们是来逮捕你妈妈的,没想到……”r
阮航惊呆了：“逮捕我妈妈？为什么？”警察补充说：“因为她涉嫌杀人。”r
“杀人？”阮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警察说：“对,她涉嫌用药物毒死一个叫柏寿逸的男子。”r
阮航像被雷击了一般,呆呆地站在那里。妈妈杀了柏寿逸？难道……他不敢再往下想。r
在整理妈妈的遗物时,阮航发现了妈妈写给他的一封亲笔信：r
“阮航：妈要走了,妈不能让那个畜生毁了你,妈也是被逼无奈呀!妈把那个秘密永远地带走了,你要向妈保证,永远不要说出那个秘密。否则,妈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r
此时阮航在想：“肯定是贪得无厌的柏寿逸又去要挟妈妈,妈妈为了保住我的前途和名誉,把柏寿逸杀了!”r
阮航“扑通”一声跪在妈妈的遗像前说：“妈,您是用自己的生命换儿子后半生的前途啊!我对不起您,是我害了您!”他一直跪着,任凭妻子和女儿怎么劝也不肯起来。他不知该怎么赎罪才能让妈妈活过来。如果让他重新选择,他宁愿不要乌纱帽,也不要失去妈妈!r
阮航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跪在母亲面前,不停地忏悔,忏悔……r
胡雪淼的灵魂也随陆家宇一起走了……r
她俩人的一生,像似《诗经·采薇》所说：“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就这样地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