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寺院里晨起的钟声已经响彻天空，课堂里的诵经声就和从鼻尖一抚而过的檀香一样，不真切，却深入心肺。
按照寺院里的规矩，章纪文从昨天开始斋戒，需要一天之后才能亲手将画供上佛堂。
我还依稀记得那个画灵就算变成怪，也在拼命保护章纪文的样子。最后却消散在我的剑下，想起来便心生愧疚。
诵经声传入脑海，给心灵带来一种莫名的平静。
“呜……未……未……”
寺院里的客房都是二人间，章霁茜是女眷，单独一间。申湫和我比较熟，便又和我同一间。
诵经声持续了大概十多分钟，房间另一边的申湫突然带着哭腔说起梦话来。
胃？胃抽？
申湫的声音断断续续，又因为哽咽，压得极低，我一听便不小心笑出了声——在梦里胃抽到哭了？
我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离开，刚穿过一个月洞门，便看见空荡荡的院子里，章纪文一个人坐在石桌前，面对长盒子满腹忧伤。
我正踌躇是退回去还是上前打个招呼，章纪文便发现了我。
“梅雨啊，怎么起这么早？”
“啊……申湫说梦话，我醒了就睡不着了。”
“来，过来坐。”章纪文往身边的石凳送了个手势，我看了长盒子两眼，过去坐了下来。
“嗯……我听茜茜说过，在我昏迷的时候，你好像救了她一命？”章纪文此时完全没有了那股子职场气息，话语里笨拙地试探，就连我也听出来了。
也有可能，是故意装出笨拙？我垂眸沉吟，点头：“野营的时候，她在北山差点出了事故。”
章纪文点了点头，但显然没有注意听我的话，左右手不停地交换着相握，最后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地舔了舔嘴唇，问：“这问题也许有些唐突，但是……梅雨你相信这世界有鬼神存在吗？”
我又看了一眼长盒子，轻笑一下：“你不会告诉我，这盒子里的东西其实附了一只鬼，这才被送到寺院里来了？”
章纪文见我不信，急了，双手抱拳紧握了一下，垂眸看着长盒子，含情脉脉的样子像在看一个情人。
“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醒来之后，我一直觉得我昏迷的时候就像经历了另一场人生。在那个人生里，我是一个画师，从人贩子手里救下一个丫头。我和她日久生情，互许终生。可就在成亲的前一夜，她却急病去世……”章纪文的手指有些颤抖，像是回忆起了令他心痛至极的事情。
“失去她之后，我整日酗酒，却在半醉半醒见看见了她。出于私心，我将自己的血肉研磨成墨，为她画了一幅美人图。只不过，似乎美人图完成，我就死了，我也就从昏迷里醒了过来。”
我有些震惊，没想到章纪文居然恢复了几世前的记忆。这样一想，也就难怪他的气质会沾染上儒雅了。
“我一直以为，那大概就是一场梦吧？直到我在房间里发现了这幅画。”章纪文的手搭上木盒，仿佛指下便是那画里的爱人，轻轻抚摸，“我父母说，他们也记不清这幅画的来历，似乎我出生时便在家里了，后来一直收藏在我的房间。我想，这个世界一定没有那么凑巧的事情，说不定我的梦都是真的！”
章纪文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轻咳了一声，叹出一口气：“如果你不信的话，就当没有听到过刚刚的话吧……”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把她送到寺庙里来？”
章纪文楞了一下，但不愧是即将接管章氏企业的人，很快便回过神来：“不知道为什么，醒来后我总觉得这幅画里缺了些什么。最近这种感觉渐渐变淡了，反而觉得这幅画想要我把它带到这里来……呃，这样说是不是很奇怪？”
章纪文原本大概是一个无神论者，即使内心已经对这件事认可，理智却依旧无法完全接受。
我摇了摇头，表示理解：“既然她希望你把她带到寺庙里来接受佛光普照，那就说明她还留有一丝灵性，兴许只是觉得自己是由血肉画成，罪孽太深吧。”
章纪文觉得有道理，却微微皱眉，显然心里还有其它想法，却不再开口。
两人聊完，天色都已经大亮，申湫远远便喊起了我的名字。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又一个人偷偷跑去什么危险的地方了呢！”
我撇了撇嘴，并没有对申湫多作搭理。
如果说佐岸是像父亲那样可靠的存在，那申湫一定是像母亲一样，唠叨起来就没完的那种……
之后章纪文跟着小师父继续斋戒，章霁茜和申湫继续取景，我则跟着申湫他们打酱油。
两个人一边小打小闹一边穿越了半座寺庙，我不得不折服于他们的精力旺盛，最后还是看我实在跟不动了，才打算休息一下。
“啊，是这里！”
“什么是这里？”
申湫突然一声大叫，章霁茜问他，他却没搭理，径直问我：“你还记得我的表姐，申夏夏吗？”
怎么会不记得，为了画一个术式图，可让我好受！
见我点头，申湫这才开始解说：“当年我表姐啊，就是在这里遇到那个解签师父的。话说回来，表姐她们好像每个月初都会来礼佛，不知道会不会今天来。”
“解签师父？这里的签灵不灵呐？”章霁茜不满申湫故意忽视她，这会听到解签，一下子来了兴致。
“白云寺的签你也敢质疑！”
两个人吵吵闹闹，最后申湫被章霁茜强行拉去求签了。我并没有什么想问的事情，就留在门口等他们。
当我看着穿透树叶的光线恍惚时，一个和尚在我面前停住了脚步：“这位施主……”
“嗯？”和尚长得不算好看，但生了一幅慈悲相，让我一眼便联想到了端坐在金莲上的佛祖，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今日有缘。小僧这有四个字，不知能否赠予施主？”
我有些搞不懂，他只是恰巧从我面前经过，何来“有缘”？出于礼貌，我还是说道：“师父请说。”
“天命有归。佛祖将这四字告知小僧，希望小僧代为转达。”和尚的话点到即止，不给我一点追问的机会，施了礼便转身离去。
佛祖给我的四个字？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