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不是什么节日，但是哥老寨的议事堂灯火通明。刘成栋、刘成梁、刘元、刘盛、熊大春等哥老寨原有高层，李想、刘素素、杨营东、张清平等新势力，熊成文、雷达、刘小慈、王晓晨、张老头、柳至和等新锐人才，曽木匠、雷铁匠、何篾匠、熊嫂等工坊管事，熊成武、杨建川、刘德成、秦钟、丁史航等青年营队头，赵伯等寨民和伤残老军代表……百余人乌泱泱地挤成一团，正在讨论公中童生李梦空抄写的《哥老民约》。
李梦空和公中几个管账的原本就没有什么权力，只不过是会点算数文字，拿来混口饭吃而已。李想可不是想让他们靠边站，而是在他心中，公职人员就该保持中立，所以不能参与讨论。下午时候，李想和刘成栋的会面在友好的气氛中展开，双方就新老权力交接、利益分配和刘成栋一方人员的待遇等问题展开了热烈的讨论，经过一个时辰的扯皮之后，爷俩终于笑眯眯地完成了权力瓜分。为了消除双方寨民的担忧，两人决定趁热打铁，邀请凡是有一定话语权的寨民，不分男女齐聚议事堂。
刘成栋先是公布了即将进军清风寨，并要带人亲自防守清风寨的决定。尽管十分清楚东面的清风寨对维护寨子的安全十分重要，比如赵疤子这几年便不断侵扰哥老寨。但刘成栋一方的老兵还是不忿，总感觉李想小子太过放肆，居然想把刘寨主踢一边。李想随即接过老丈人的话头，暗示刘成栋一方的利益不会减少，还会继续增加，这才让气氛缓和起来。很多坚定跟随刘成栋的寨兵转念一想，李想反正是刘寨主的女婿，怎么搞都是家务事。李小夫子向来讲规矩，怎么也不会亏待自己的老丈人吧，于是努力保持心平气和。重头戏来了，李想把初步构思的乡约拿了出来，上书汉文，下面附上汉语拼音，方便更多人观看。
李梦空原是刘成栋老家的一个老童生，原名叫做李孟孔，是他那个嚣张无比的老子给取的。李梦空的老子希望他能够像李耳、孟子和孔子一般有出息（真不是一般的望子成龙），然而他儿子并没有那么牛气。李梦空进学时，他的座师听到他自报名号，直接给吓尿了。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顿竹板后，座师为他改名李梦空。可惜后来他老子跟随刘成栋战死，自己怕被连累，于是抛家舍业，跟随刘成栋上山。看着李想正和山寨诸位代表讨论得热烈，详细讲述着一条条内容，李梦空觉得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时刻，于是动手画了一幅。只是通读四书五经、没有享受过士绅待遇只是免除徭役的李梦空觉得，李小夫子凡事先立规矩是好的。但跟这些在士绅眼中实为贱民的工匠寨民商讨方略，实在有些……圣人有言，算了，自己都上山了还讲啥圣人子弟，招安之后老实过日子便可。自己要不要也搞一个书社呢？看着原本处于寨中底层的工匠一个个牛气哄哄，李梦空羡慕之余，心思也活泛起来。要不要找几个人接过哥老寨寻找和翻译书籍的工作，毕竟自己还是有优势的。最好从公中支借一笔款子，和小夫子合作办个文具作坊，然后向蒙学出售纸笔书本……
李想听取了大家的意见，反复更正公约，直至绝大多数人没什么意见，李梦空随后誊写了一份。“第一条，哥老寨的公中财产和行动必须以哥老寨的整体利益为唯一考量。意思就是公中从寨民手中抽取的财产必须用在寨民身上，公中的寨兵也必须以保护哥老寨为最大目标，公中……现在大家明白了吧？有没有什么意见？”看着没什么反应的诸多代表，李想咳了咳，继续。也是，这条在绝大多数寨民看来天经地义，也不知小夫子为何把这一条放在第一，但以后他们便慢慢明白了。
“第二条，寨民合法私有财产不可侵犯，并且寨民有武装保卫自己财产的资格。这就是说只要公中抽成之后的财产就是自己的，谁来就用直弓射他，就算是我和我老丈人都不行，没什么问题吧？”众人哈哈大笑，刘成栋有点恼火，居然敢开老子玩笑！刘素素下午在李想房外焦急万分，就怕两人发生什么冲突，还好最后没到最坏的情况。刘素素这些天陪在李想床边，这几天心情又大起大落，染上了风寒。李想劝她好好休息，但她坚持要参加。此刻听着李想的调皮话，心里甜丝丝的，旁边的刘小慈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些发堵。
“第三条，人格平等，无有高下。这得好好说说，总之就是一个字，不，可，跪。暂时先记得这一点，以后谁再犯就罚苦役了啊。总之大家须得明白，都是人生父母养，双肩顶个头，凭啥咱要给别人跪下！至于在寨子外面怎么办，就看大家自己处理了。”第三条对广大寨民来说有点晦涩难懂，但“不可跪”三个字却深入人心。李想来之前，刘成栋对这方面也没啥要求，平常也只是拱手作揖而已，最多是弯腰。三条总纲中，貌似这条“不可跪”最简单，可是带来的影响却最为深刻。当然，李想现在也没意识到。
总纲下面的细则具体规定了寨民的义务和权力，比如需要接受寨中的抽成、参加寨兵训练和修筑水利寨墙等义务，但没有徭役。权力则包括自由拥有武器，动用武力保护自己财产和家人，有权要求公中庇护等。《哥老公约》的最大意义在于对传统农业社会中，单一上下关系的颠覆。也只有在哥老寨这种特殊的地方，公约才能够被广泛拥护，并且茁壮成长。公约中包含的税收用于纳税人、保护私有财产和人格平等的观念尤为难得，这也使得公约不像这个时候的普通乡约那么简单。
当天晚上，哥老寨寨民都没有睡着，兴奋异常。对普通寨民而言，内容不重要，条款不重要，有了自己的规矩才重要！从此哥老寨各个阶层和行业都放下了疑虑，开始发挥自己的创造力。因为他们知道，只要李小夫子在一天，自己的利益就能得到保证。只要哥老寨在一天，公约在一天，他们的日子就有奔头。
哥老寨的裂痕终于没有造成大的动乱，这次嫌隙的解决也为后来的摩擦动荡提供了留有余地、解决问题的经验，不至于造成矛盾的极大积累和社会的整体动荡。接下来的几个月，哥老寨的铁矿、高炉和制衣工坊因为有了张天垒这位厢军都统的加盟，加上公约和李想的保证，迎来了第一次的高速发展。
也是公约签订的当天晚上，公中、少年营、青年营、匠户营和医护营等都有代表前来，为前寨主送行。李想已经正式接过寨主权力，站在正中向刘成栋敬酒。“祝大统制顺利拿下清风寨！”刘成栋和刘元、熊大春喝了酒，然后刘素素把酒碗收起来。开玩笑，寨子正穷呢，哪来的酒碗给你摔！看到这一幕，众人又是一阵好笑。刘成栋欣慰地看着李想，叹了口气。“这寨子交给你，老子便放心了。这些年磕磕绊绊的，走到这一步不容易，终于放下了，好轻松……你现在该叫老子什么？”
刘成栋突然话锋一转，众人明白过来，揶揄地看向李想。李想一时没反应过来，素素幽怨的眼神便抛了过来，李想赶紧投降。“咳咳，父亲大人。”
刘成栋满意地点了点头，大手一挥。“走了，兄弟们，找清风寨的畜生算账去。”刘成栋卸任寨主，接过了寨兵统制的位置，李想是第二统制，老兄弟中只有刘盛被留下做沟通，寨中刺头被刘成栋强行带走。刘成栋带着一百八十余人出发，两人一排的队列陆续开出东寨门，间杂着寨中家人的嘱托。
“大牛，到了清风寨好好听话，多注意身体呵。别担心家里，缺啥就跟娘说呵……”一位皱纹满面的老妇人拉着儿子的胳膊，眼中含泪地嘱咐道。
大牛一米八的大汉也不禁哽咽，老父战死，家中只剩他一个男丁。“知道了妈，你这老寒腿，快些回去吧。小夫子做事讲规矩，不会亏待俺的。”
“三伢子，快些回来哦。你说了要娶俺，可不能不算数！”一位大胆的姑娘呼喊着未婚夫的名字，她的母亲拿着扫帚开始教训闺女。三伢子一个趔趄，旁边的寨兵哄笑一片，他却也豁出去了。
“恁别着急，小夫子说了，清风寨半月一轮换，还有额外补偿。等俺招安当上官军，就回来娶你！”周围一片叫好。刘成栋和李想商量之后，已经向寨民通报了即将招安的消息。
一个伤残寨兵劝诫着自己兄弟，“要是谁有啥不满，或者想挑事，一定别参与。这事我想了想，除了暂时分开也没啥好办法，待在一起真得打起来。分开一阵，小夫子这么能，一定会把嫌隙解决的。别担心弟妹和侄女，他俩都在工坊做事，你哥也在给小夫子看门。还是小夫子厚道啊，伤残的都给了好去处，稀罕死旁人，跟他娘当官的一点不一样……”
李想看着这一幕幕分离的情景，眼眶有点发热。这就是中国的老百姓啊，不管走到哪里，不管情况多糟，都惦记着自己亲人的老百姓！李想看着越行越远的队列，感觉身上担子不再那么沉重。
……
清风寨，刘元愤懑地吐了一地口水，“他娘的，寨子被烧了，赵疤子那伙早逃了，一根毛都没剩下。”
熊大春似乎对此早有预料，“赵疤子伤亡惨重，弃守倒也合理。不过这清风寨确实险要，控制哥老寨东出通道，只留一条短径上山，易守难攻啊……”
布防清风山各个路口，刘成栋和刘成梁看完周围地势，也围了过来。“寨主”，刘元和熊大春行礼。刘成栋卸下重担后心态都变得年轻了，心情很不错的样子，哈哈大笑，“啥寨主，要叫统制！哥老寨寨兵一把手，这可比寨主威风多了，还没那么多麻烦事。以后不用扯那些鸡毛蒜皮，咱们兄弟又可以天天喝酒了。”
众人看刘成栋脸色不似作伪，于是放下心来，附和之后开始互相吹捧。熊大春倒是觉得自己这位大哥还真是外粗内细，把老兄弟和刺头儿都带了出来，明显不是为了自在嘛。估计是在为李想小子铺路，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的。互相打趣一阵，刘成栋认真起来，“这里的地势大家都看过了吧，我跟李想商量了一下，打算在这里建立一座坚固的营寨，守住哥老寨东出通道。赵疤子的事情发生一次就够了！今晚安营扎寨，支起帐篷，明日通知公中，让他们抓紧送些俘虏来，还有工匠，还有……都还需要啥，咱们先合计合计。”
几天后，刘成栋和李想从张天垒那里听说了赵疤子杀出黄家别院的壮举。既佩服于赵疤子的顽强和好运，又为没有彻底解决他感到惋惜，然后便不再关注。倒是清风寨不费一兵一卒便拿到手更让李想欣喜，随即哥老寨开始投入资源建立新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