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辟望了一眼楚洛,返身下马,拍拍楚洛肩膀,小声道:“师弟,辛苦你了”。
楚洛微微一笑,问道:“战局如何?”
司马辟笑道:“见我军势大,吐谷浑万夫长支延下令撤退,这会儿雷恭叔叔正在从后掩杀呢。”
司马辟回过头,看到司马融越发苍老的面容,心中不由一软,快步走到跟前,双膝跪倒,沉声道:“父亲,孩儿不孝,让您受苦了。”
司马融老眼微湿,上前摩挲着司马辟的头,叹道:“一别十年,回来就好,有空到你母亲坟头上柱香,看看她……”
想起自己的母亲,司马辟终于忍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
这时,那名被司马融称作“莫先生”的文士哈哈一笑,道:“主公,父子相见,可喜可贺,天下大吉啊”。
司马融闻言老眼中光芒四射,整个人瞬间变得神采奕奕,莫先生口中的“天下大吉”,正是其所卜的一卦,“御龙出,坎地,天下大吉”。如此大利的卦象印在自己的儿子司马辟身上,怎不叫司马融大感欣慰呢。
司马融抓住司马辟的手臂,连道:“好,好,我们回家吧”。
战斗已经接近尾声。此役,吐谷浑万人精兵被阵斩六千余人,俘虏近三千人,万夫长支延率不足千人突围而去,而西海羌族也为此战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包括原先折损的千余骑兵,共损失两千五百余人。
听闻雷恭报完战况,司马融脸色很难看,右手猛然拔出腰下长刀,左手抓住刀尖,双手较力,“咔嚓”一声清脆的断裂之声,价值千金的弯刀竟然断为两截。
司马融恨声道:“抱罕老贼欺吾太甚,此仇不共戴天,不报今日之仇,难消我心头之恨,难以告慰这牺牲的数千将士在天之灵,司马融在此对天起誓,不灭吐谷浑,不斩下抱罕的狗头,司马辟誓不为人,如若违背此誓,有如此刀”。
旁边的莫先生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瞬间一闪而过,莫先生连忙上前道:“主公息怒,兵法云:主不可因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吐谷浑毕竟是带甲十万的大族,请主公三思而行。”
司马融微微摆手,道:“莫先生勿用再说,我心中有数。”
司马辟微微诧异,并不认识其人,便问道:“父亲,这位先生是……”
司马融笑道:“看我老糊涂了,忘了引荐,这位莫占侯先生是我族折冲幕府的幕僚长,莫先生通晓奇门术数之学,虽不及你师父,却也是一代大家。你离开西海太久,所以并未见过他。”
司马辟心中微洌,暗道:这莫占侯是怎么骗得父亲如此信任的,按理说,怂恿父亲身临险境,其心可诛。此刻他早就应该被绑缚刑场,开刀问斩才对,但看父亲现在还对他推心置腹,引为心腹,这人如此左右逢源,到底是什么来历?不得不叫人担心啊。
司马辟与楚洛对视一眼,二人会意,双双上前抱拳施礼道:“拜见幕僚长大人。”
莫占侯哈哈一笑,伸手遥扶二人,笑道:“少主与楚先生客气了,我虽与铁剑先生素未谋面,但却神交已久,两位是铁剑前辈的高足,咱们就都是一家人了,往后还望两位能多多提携啊。”
雷恭上前道:“族长,这俘虏的三千人怎么处置?还望族长示下,这其中多是沙陀狗。”
提起沙陀人来,雷恭是咬牙切齿,西海最初本来稳操胜券,那料想被沙陀人从后捅了一刀,这阵亡的两千五百人当中,将近千人是死在沙陀人刀下的。雷恭赶去搬兵,沙陀人更是追杀了一路,要不是半路碰到司马辟楚洛等人,说不定雷恭早就成为了刀下之鬼了。
司马融侧目一看莫占侯,笑道:“莫先生,你说该怎么办?”
莫占侯似乎没有料到司马融会由此一问,脸色一僵,脑海中如巨浪翻腾一般,咬牙沉声道:“该杀。”
司马融道:“好,莫先生说的好,雷恭听令,将这三千沙陀人中的老弱病残者全部释放,余者全部就地斩首,以儆效尤,以铸我西海铁血威名。有劳莫先生从旁监察行刑。”
此刻,司马融好似换做一人,整个人浑身散发出凌冽的杀气,不复刚才模样。
雷恭得令,飞奔而去。莫占侯脸色略显挣扎,但很快恢复正常,抱拳遵令而去。
楚洛心中不忍,毕竟是三千条人命啊,刚向上前劝阻,却发现手臂被司马辟死死抓住,司马辟微微摇头,眼中竟是痛苦之色,楚洛怅然而退。
静下来的战场很快又骚动起来,惨叫声,咒骂声,哭泣声,狂喊声以及侩子手行刑时发出的恐怖的刀啸声,颈口喷涌而出的鲜血发出的“哧哧”之声,等等,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犹如人间地狱。
终于在鲜血和死亡的刺激下,横竖是死,余下的数千俘虏奋起反抗。
雷恭似乎早有预料,一声令下,万箭齐发,箭矢破空之声逐渐盖过了咒骂惨呼之声。
一切又归于平静。
楚洛努力使自己保持冷静,强自压下心头的愤怒,但感觉还是身体发软,只得靠在八尺龙身上,默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整个战场突然寂静了下来,战士们开始清理战场,将双方阵亡将士的遗骸清理出来。
望着整齐排列在一起的遗体,众人都脱帽致哀。
依着司马融的意思,是要将所有西海阵亡将士的遗骸都运回西海安葬的,西海遵循汉俗,讲究入土为安。有人在旁说道:此地距离西海有一天路程,现在吐谷浑虽然退去,谁也不敢保证回去的路途就此会一帆风顺,倘若半途再起波折,这数千勇士的遗体要完好地运回去,只怕是难上加难。
司马融脸露不忍之色。
司马辟心中父亲心思,伸手一指战场各处聚拢在一起的马匹,出言道:“这样吧,这次缴获吐谷浑战马数目巨大,不下八千匹,只要预留出三千匹出来,足够运载亡者遗骸了,再留下百余名控马好手,跟在大队人马之后,完全可以安全到达西海。”
司马辟回过头来,朝楚洛问道:“师弟,你说呢?”
楚洛在旁一叹,道:“这留下的三千匹战马一定要是西海战马,最好是阵亡战士的坐骑,一来本族战马更容易驱使,二来所谓老马识途,假若偶有失散,本族战马也能顺利返回族内。”
司马融点头道:“好,就按你们说的办吧。”
这时,一人跪地抱拳道:“大人,侯镇愿意率领弓弩营留下,一定将这些勇士们的遗体带回来。”
司马融拍拍侯镇肩膀,叹道:“很好,这次你和你的弓弩营当记首功,回去之后,弓弩营士卒每人赐钱一百,荣升一级。”
侯镇大声道:“谢族长。”
司马融点头示意,这时,雷恭大步走来,浑身浴血,杀气腾腾,抱拳道:“族长,雷恭交令,共斩杀沙陀人两千七百四十五人,放走一百六十七人老弱病残,哈哈,痛快。”
雷恭伸手摸去脸上飞溅的鲜血,哈哈大笑。
楚洛脸露鄙夷之色,以杀人为乐,不异禽兽。杀得又是毫无反抗之力的降俘,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呢。
莫占侯脸色苍白,一言不发地站在旁边。
司马融哈哈一笑,道:“侯镇的弓弩营留下,清理搬运我族死难勇士遗体,留下四千战马,余者随我回转族中。”
众人皆抱拳遵令。
楚洛出列大声道:“族长大人,楚洛想留下帮助弓弩营,请大人恩准。”
司马融微微一愣,旋即笑道:“准了”。说罢,伸手一招司马辟,笑道:“辟儿,一路上陪为父说说话。”
司马融返身上马而去。
司马辟走到楚洛身边,长叹一声,道:“多加小心,我先走一步”,便也上马直追而去。
数千铁骑奔腾而去,只留下一百余人的弓弩营。
待铁骑消失在了远处,侯镇回过头来,对楚洛道:“楚兄弟,请容许老哥称呼你一声兄弟,楚兄弟,可是对刚才杀俘虏之事,心中不舒服。”
楚洛微微一愣,点点头,道:“杀俘不详,更是有违天和,会遭天谴的,族长怎的没有半点怜悯之心。”
侯镇边招呼弓弩营士卒将遗体绑在马背上,边朝楚洛说道:“你说的是你们中原的一套说法,或许很有道理,但却不适用在此时的西海,西海四周强敌环绕,不示人以强,根本不可能存活至今,你明白吗?”
楚洛点点头,叹道:“你说的我怎会不理解呢,西海与吐谷浑,平时虽有纷争,但双方都很有默契,没有突破底线。今天,吐谷浑与沙陀人联手,亲手打破了这脆弱的平衡,突破了底线,这便是宣告了灭国灭族之战的开始,有你无我,二者只能存一,族长使用铁血手段,既是小小惩戒,更是强硬宣战,此举本身没有什么错,只是我心中尚不适应罢了。”
侯镇笑道:“得了,兄弟,你心中如明镜一般,倒是我多虑了,战争将将开始,这样的场面还多着呢,见多了也就适应了,哥是过来人,以前看见鲜血啊死尸啊,就吐的不行,现在还不是一样没事了。”
侯镇轻轻拍拍楚洛肩膀,笑道:“兄弟,你就歇会吧,活马上就干完了,一会儿我们就回去。”
楚洛点点头,仰面躺在雪地上,默然无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