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大战,铁剑城中可谓兵销火焚,百废待兴,城中处处可见残垣断壁,无不昭示着当日战斗之惨烈,家家有阵亡死难,哀嚎不绝,闻者动容。
城主司马辟下令,城中军民哀悼三天,阵亡者灵位皆进忠烈先贤祠,死难者皆修义烈冢,日常祭祀,供后人瞻仰吊唁,遗孤子女由铁剑城抚养成人。
铁剑甲士开始修缮各处城防,匠作营的工匠士卒们开始日夜不停地打造各种兵刃器械,补充铁甲军所需之余,充实武库。
楚洛耗费两天时间,绘制出了八卦撒星阵图样,并附上详细的文字,解释其中各种攻防变化、机关紧要,面面详实俱到。
在城主书房,司马辟看完楚洛所献八阵图,拍案叫绝,大加赞赏,恳言道:“我现在才明白先生的良苦用心啊,若论排兵布阵临敌料胜,我不及你多矣,如此精妙绝伦的阵法,当真天下少有啊,依此练兵,我铁剑甲士如虎添翼,当纵横天下无往而不利啊,以后,君当放手为之,军事任君处置,吾鼎力相助,以为后援。”
楚洛微微一笑,道:“城主谬赞了,楚洛定当不负师傅所托,教习强军,以为争雄天下安乱靖世的利器。”
司马辟道:“以后但有俗务,师弟尽可委托先罗九方圭两人,师弟只管专心练军一事,我想半年定出意外之效。”
司马辟又道声‘稍等’,转身走入屋后,不一会儿转回,手中捧着一个小木盒子,将之轻轻放在桌上,拂袖抹去上面的灰尘,打开盒子,从中取出一叠厚厚不知由何种动物皮革制成的皮质古卷,司马辟将古卷郑而重之地交给楚洛,沉声道:“战阵之上,刀枪无眼,多习得一门傍身之技,总是有益无害。但师尊受难,来不及传你本门武功心法,特留书命我代师授艺,将这套本门最高武功心法传授于你,你那晚所学锁骨化形之术,就是出自这套‘化神御心经’,只不过是其中最浅显的武功,师傅曾说,你身赋异禀,学习任何东西都比常人要快很多,希望这套心法能在你手中发扬光大。”
楚洛连忙躬身行礼,拜而受之。
司马辟叹道:“我资质平庸,虽自幼就练习这‘化神御心经’,但始终未窥门径,难以登堂入室,达到登峰造极的境界,否则也就不用身负重伤了,这套武功包罗万象威力巨大,但修炼甚难,尤其是后期的反噬之力,一般人根本难以承受,但你又有所不同,你本身武功甚是精湛,内力雄厚,当不惧这反噬之力,望你好之为之。”
司马辟起身又自身后书架上取出一本厚厚装订的书册,道:“这是我朝皇室收藏的上自黄帝,一直到魏武时代的各类兵法战图,将其编纂成此册,六韬、孙吴、三略、尉缭、司马、阴符、将苑、潜夫等皆包罗在内,因事关天下征伐帝王心术,所以一直被束之高阁,蒙尘久亦。现将之传授给你,望你好好珍惜,详加参研,日后必有大用。”
楚洛点点头,接过这套兵书,见司马辟神情萎靡,连忙起身告退。
没走几步,便被司马辟叫住,司马辟道:“楚师弟,这八阵图及化神御心经,未经师门允许,请勿随便让他人观看”,顿了一顿,司马辟又补充了一句,“也包括莫归师兄”。
楚洛一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身离去。
司马辟望着楚洛身影消失,眼中精光一闪而过,长叹一声道:“楚洛,楚洛,我该如此信任于你吗?但愿你不要让我失望啊。”
回到铁甲军专门为统领布置的营帐,楚洛还未坐定,就有士卒进来禀告,“先罗与九方圭两位副统领求见”。
楚洛道声“有请”,起身出帐迎接。
迎面只见先罗,九方圭一身铁甲戎装,威风凌然地快步而来。先罗一边走一边大声说道。
“哈哈,白头翁,我第一眼看到咱们统领,就觉得他卓尔不凡,绝非池中之物啊,果然,你看,如此年纪轻轻就执掌我全城上万铁剑甲士,英雄了得啊。比咱老罗强多了,他当统领老子就一个字,服。”
九方圭笑而不语。
楚洛微微摇头轻笑,心道:“先罗这么一个粗犷彪悍的大汉,却想不到竟然是一个心细如发,胸藏城府的妙人啊,他如此故意在我面前说,是在向我表达亲近善意,用以拉近与我的关系啊。”
这时,先罗看到楚洛出帐来迎,忙快走几步,连声道:“怎能有劳统领相迎,恕罪恕罪啊”。
九方圭也上前抱拳行礼。
楚洛笑道:“自家兄弟,何须如此拘谨,今日没有上下之别,只续兄弟之谊。”
拉着两人的手,步入大帐。
各自坐定之后,楚洛抱拳道:“楚洛初来乍到,与铁剑城来说,尚属新人后辈,以后要请师兄与九方兄弟多多照应啊”。
先罗哈哈一笑,道:“师弟客气了,今后但有所命,老罗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九方圭也是出声道:“统领莫要谦虚,论公统领力挽狂澜,为我城立下再造之功,论私统领从尔朱屹贼子刀下救我一命,大恩不能轻易言谢,我九方圭没说的,以后惟统领马首是瞻,我这条命就是统领的了。”
九方圭神情激动,显然言出自肺腑,没有丝毫作伪之态。
楚洛心下感动,却连忙摆手,轻声道:“严重了”。
先罗在旁暗暗佩服,心道:“咱们这位新统领别看年龄小,却是不显山不露水,胸中城府颇深啊,深不见底啊”,先罗心中涌现出‘深不可测’四字来。
当下,楚洛随意问了几句有关铁甲军的情况,先罗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倒是平时啰哩啰嗦的九方圭只是时不时地插上一句,将先罗有意无意遗漏的情况补充完整,用楚洛的话说,就是‘先罗的话水分太多,远不及九方圭寥寥几句来的准确’。
就这样,楚洛还是知道了铁甲军的基本情况,其人员、装备、平时训练情况等,楚洛对铁甲军战力也有了基本的估测。
三人说着说着,就聊到了临敌对阵上面,从战前庙算谋胜、临阵之时军形兵势的优劣,以及敌我虚实变化,到战场地形与对战策略的影响,等等。
三人说到激烈处,各不相让,争得是面红耳赤,先罗恢复了本来面目,拍案而起,几乎是咆哮着反驳楚洛和九方圭,九方圭也是勃然而起,大有一决雌雄之意。
楚洛笑吟吟地望着两人活像羽毛直竖的斗鸡一般,觉得有趣之极,忍不住仰天哈哈大笑。
“这才是铁血男儿本色啊”,楚洛如此想道。
不觉间,已临近中午,营中开饭的号令声响起。
楚洛起身拍拍手,道:“好了,两位不要再争了,他日战场之上见真章,现在已到午餐之时,两位就在营中用餐如何?”
先罗道:“师弟,今日师兄做东,咱们去百味斋去搓一顿如何?权当庆贺师弟荣升。”
楚洛还未说话,帐外亲卫高声喊道:“大帅,城主府来人求见。”
楚洛道声:“有请”,自帐外进来一人,躬身施礼,道:“大帅,城主有请大帅及两位将军赴宴。”
楚洛点点头,道:“好,你且先去,我们随后就到。”
那人又施一礼,退步转身而去。
楚洛笑道:“师兄,看来这顿给你省下了,我们去城主那蹭饭吧。”
先罗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顿饭权且记下,下次再请。”
三人说说笑笑地朝城主府走去。
城主府邸,已是高朋满座,三人步入大殿,众人都起身相迎,各自落座之后,仆人将各种珍烩佳肴依次端将上来。
司马辟不顾身体未复,一个劲地劝酒,对别人敬的酒也是来者不拒,看得金雅是暗暗皱眉。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莫归起身道:“莫归蒙恩师收养授业,如今已有一十五年了,恩师与我恩同再造,铁剑城与我而言,亦是再生之地,今后,莫归无论身在何处,都将刻骨铭记于心,终我一生不敢有丝毫地忘却,诸位,请受我一拜”。
莫归说完,跪倒在地,纳头便重重磕在地板之上。
众人大惊,慌忙起身扶起莫归,皆言自家兄弟不必如此云云。
莫归心情激荡,哽咽而泣。
待心情平复,莫归朝诸人抱拳道:“现在草原情形错中复杂,好似一堆干柴,但遇一点火星,便能燃起滔天大火,容不得再出半点差错,否则牵一发而动全身,火起柔然,天下必乱。所以,莫归今日不得不向诸位辞行,望城主应允,望诸位海涵谅解。”
司马辟沉声道:“莫师弟言重了,草原形势我也略知一二,师弟此去艰难异常,凶险难料,但大丈夫行事,遇艰愈勇,只管顺意行事,不问结果。请师弟谨记,不管未来如何,铁剑城之门永远向你敞开,若有为难之处,到时候尽管言语一声,我城必全力帮衬。”
莫归心中感动,恳声道:“谢城主大恩”。
司马辟哈哈一笑,道:“来,我们继续喝酒,柔然军不远千里援救我城,此恩我等没齿难忘,现在将作营正在日夜赶制军械利器,我城愿将这批军器奉上,算是聊表谢意,君此去柔然必能派上用场。”
莫归大喜,连声道谢。
司马辟道:“知道军情紧迫,你归心如箭,我也就不留你了,他日再会,与君等把酒言欢,开怀畅饮。”
莫归、拔汗那朝众人抱拳行礼,一一道别,转身离去。
走到大殿门口,莫归猛地转身,双膝跪地,一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待起身时,额头已是淤青一片。
众人愕然,送至殿外。
匠作营这几天赶制的马刀、箭簇、强弓、盾牌、铠甲以及其他马镫、刀扣等物,早已捆绑装载在马车之上,足足装有三十几辆马车,其中有几辆车上装着金银玉器以及供两三万人吃喝的粮草辎重等物。
当下,司马辟命令匠作营士卒驾着马车随莫归而行,吩咐他们通过铁剑峡谷后,一直送到羊曲峡谷,将车上东西交给柔然军士后方回。
众人送至城外,望着一行人逐渐远去,不禁唏嘘长叹。
楚洛与蒙悦一直送莫归等人出了铁剑峡谷,遥见远处游弋的柔然哨骑,这才止步。
拔汗那率车队先行,莫归、蒙悦、楚洛三人下马,望着满目苍凉的戈壁,三人屹立原地,久久不语。
长风过处,枯草低伏,累累白骨,随处可见。
莫归抓起马鞍上的装有烈酒的皮囊,仰头猛灌一口,烈酒入肠,不觉牵动内伤,咳嗽连连。
莫归一边咳嗽,一边笑道:“柔然本是我故乡,我心中却是实不想回去,但我又必须要回去,回去拿回原本属于我的东西,回去为我死去的母亲报仇正名,要做的很多,能做的却很少,所以无论如何我必须回去,莫归,莫归,今天却是要归去了,从此,这世上再也没有莫归一人了,只有柔然莫候归之。”
看着莫归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孔,蒙悦与楚洛感同身受,心底不由升起一股悲凉而又不安的感觉,二人对望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莫归看看二人,哈哈大笑起来,拍拍二人肩膀,道:“此去柔然,但教我活着,必定要创出一番属于自己的天地,二位兄弟,皆非池中之物,也自当谨勉自励,你我兄弟联手终结这浑浑噩噩无边无垠的乱世,还天下苍生一个朗朗乾坤,如何?”
蒙悦楚洛被其豪气所感,点头大笑,三只手掌重重击在了一起,复又紧紧握在一起。
击掌盟誓。
莫归转身自马鞍上取下弓鞘,里面装着无锋弓。
楚洛心知其意,连连摆手。不管莫归如何恳请,楚洛总是摇头不允。
莫归见楚洛心意坚决,不由得哈哈一笑,道:“兄弟,我还是那句话,他日你但有需要尽管来取,夔龙弓随时奉上”。
楚洛摇头微笑。
莫归叹道:“好兄弟,他日再会,告辞。”说罢,朝二人抱抱拳,返身上马,摆摆手,绝尘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