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回到王府时,云佩已是困得眼皮直打架,慕霁扶着她在客厅里坐下。
“要不你就回去眯一会儿,有事我叫你。”慕霁看着云佩一下一下地点头,怕她一下脑袋磕到桌子上,“王爷得明天才能回来呢!”
云佩狠狠地在脸上揉了揉,站起来倒了一杯浓茶,“已经是今天了。”
说着二人朝窗外看去,漆黑的夜幕月朗星稀,院子里大红的灯笼下映着来来去去的人影。王府上下忙而不乱,井然有序。丫鬟上了茶之后带上门出去,客厅里只有慕霁和云佩二人。
慕霁看着窗台上放着的一架子红烛,云佩的面孔就在明明暗暗的烛火背后。这么看着,慕霁不由地哼起了曲子。
“你在唱歌?”云佩闻声果然回过头来,诧异地看着慕霁。
“没有。”慕霁摆摆手笑道,“我不会唱歌,你听错了,是外面的鸟叫吧。”
云佩“噗嗤”一声笑了,“还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鸟叫?你不承认就算。”
慕霁也不反驳她,刚刚哼的曲子正是托陆娇娇教的一曲《凤求凰》。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皇兮皇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好在慕霁学的快,陆娇娇手把手地教了三个月,慕霁便把这曲《凤求凰》学会了。加上慕霁心有所感,一听到这首曲子,立时生出了感同身受的意思。想当年司马相如用一首《凤求凰》求得了美人心,自己用这首曲子贺寿,不知道云佩能不能明白自己的心思。
云佩不再理会慕霁,自己趴在窗口看着院子里。看着哥哥的婚礼,云佩心里何尝没有一丝苦楚。今日是自己的生辰,过去之后,自己就是二十三岁了。红颜易逝,花朝时节百花盛开,却更容易看乐景引哀情。
“郡主,王爷可是有一张好琴?”慕霁犹豫了半天,眼看天色渐白,城内隐约响起了鸡鸣之声,“带我去看看可好?”
云佩强作笑颜道,“也好,反正过了今日哥哥以前的屋子就不再住了,我猜也没什么人,咱们去那边躲躲清闲。”
原来云靖住的院子本就是云正皓大婚之前的院子,一个单身汉住还好,要是妻子进门过几年再添丁加口,小院子就摆不开了。加之云正皓王爵已褫,说起来云靖就是这摄政王府当之无愧的家主,直接就趁大婚之日搬到了正院子。
因为之前云靖被加封为摄政王,所以虽然没有另赐新宅,但是府内许多地方有改建了不少。就说婚房,正殿一进大门,高悬着云靖祖父御笔。正殿屋顶上用的脊吻兽,配殿屋顶都用灰筒瓦。西路前院和后院正厅之间有一座垂花门,门上的匾额空着,估计是云靖留给妻子的。垂花门内左边是一片竹园,右边是一大片海棠林。初春时节垂丝海棠含苞待放,深浅不一的粉色红色夹在浓密的枝叶间呼之欲出。在小花园的尽头有两层后罩楼环抱。门内左右都有青石假山,石后是一条人工开凿的小溪曲曲款款地贯穿了整个王府。河上停止一架小木船,对岸的假山上修了一座飞檐的亭子。亭子掩映在对岸茂密的林间,春风拂过,树叶窸窣作响,小木船在河面上也发出了“吱吱嘎嘎”的声音。
慕霁在前几日帮忙的时候去过好几次王府的正院子,然而云靖的小院还是第一次来。
云靖的院子布置的并不复杂,一个小院子,一间正殿左右配殿,里面简单的三间屋。因为云靖婚前王府里并没有有名分的女眷,因此左边配殿是书房,右边配殿是小厨房。
“哥哥的琴在书房里,这边走。”
进了书房,那张琴正摆在桌上,覆了一层薄纱。
“许是要搬到新房去了。”云佩看着琴,竟不由自主地走过去,掀开轻纱,拨弄了两下。
“你也会?”
云佩怅怅道,“会一点,前几年哥哥向一位姑娘学琴,我旁听了几日,略懂些皮毛而已。”
“我恰好也会一首,弹给你听可好?”慕霁看着云佩低头抚弄琴弦的样子,也有几分心动。
云佩欣然让开了位置,在不远处坐下。
慕霁甫一摸到冰凉的琴弦,只感觉在这张琴上仿佛是凝聚着灵性一般。音韵的律动似乎是由琴弦带动着手指而不是抚琴之人弹出,音符喷薄欲出像是生命要挣脱琴的束缚一般!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遨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慕霁轻轻晃着身子,间或抬头看向云佩,只见她神色凝重如水,心下一沉,却无法停下来,也只好唱下去,“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何时见许兮,慰我旁徨,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使我沦亡。”
“这就是你方才哼的曲子吧?”一曲终了,余音袅袅绕梁。云佩起身款款走了过来,“凤求凰。”
“你听出来了……”
“你初学不足三月,而且师从陆姑娘。”云佩说着在琴上弹了几个音,正是《凤求凰》开头的那几个。
“这也能听出来……”慕霁却越来越没有底气。
“但是感情是你自己的。”云佩说着露出了笑容,她轻施粉黛的脸上,笑意是那么真挚。岁月似乎格外青睐于她,用时光沉淀下来了女性的醇香与典雅,却几乎未曾留下雕琢的痕迹。肤若凝脂,手如柔荑,外在的容貌却像是停留在了初见的那一眼。
时光仿佛瞬间扭转,洪流奔涌,呼啸而过,从今生一直回溯到前世双双殉情的海岸、定情的桃花园……
“生辰快乐。”慕霁抬起头,二人忽然四目相对。慕霁看着云佩晶莹的眸子里忽然闪动了一下,忘情地说道,“雏凰,这一世,嫁给我好么?”
*
摄政王府外,鞭炮声、车马声和人的喧闹声忽然近了。
“郡主!慕公子!”忽然有人在门外喊道,“王爷王妃回来了!”
“哥哥回来了!”云佩脸上的红晕还在,眸子里流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慕霁起身拿过轻纱盖好琴,“走,去看看。”
王府外,正是万家的几个少年在行“障车之俗”。
花轿已经到了王府附近,再有一个弯就拐进坊内。就在这时,人一下子多了起来,云靖坐在马上,入目的多是自己的“大小舅子”。其余的是一些围观的街坊邻居。大家哄闹着,嬉笑着,云靖也不恼,让随从们拿出财物酒食馈赠诸人。其时鼓乐齐鸣,歌舞喧腾,一片欢天喜地之象。
在一片乱哄哄中,万晟安的长子站出来读了障车文,之后万家的少年们才纷纷让开道路,放花轿拐进了坊内。
一番闹腾之后进了王府之时已接近黄昏。
婚者,昏也。
花轿来到王府大门口,突然礼炮齐鸣。这时花轿里下来一名五六岁盛妆幼女,她伸出小手迎新娘出轿。车帘动了动,车里的岚汐伸出了一只手,小姑娘在大红的衣袖上轻轻扯了三下,然后一身凤冠霞帔的新娘才缓缓地从花轿里走出来。岚汐由一左一右两个着红衣的喜娘牵引着,跨过一只朱红漆的木制“马鞍子”,走过一条长长的红毡进入王府正殿等候多时的喜堂。
繁缛的相见行礼之后,两个小童捧着龙凤花烛引着新郎新娘朝洞房走去。
“王爷终于如愿以偿了。”慕霁在下面坐着,目送着新人双双朝洞房走去,不由悄悄瞥了一眼屏风。酒宴之上男女宾客分席而坐,中间以一道屏风相隔。屏风那边,云佩正以王府主人的身份替云靖招待出席酒宴的女眷。
云佩笑着抿了一口对面夫人敬来的酒,也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屏风。哥哥说,大婚之后会向泰康帝请旨赐婚,他们也终于要走到一起!
*
夜深,热闹了大半年的摄政王府终于寂静下来,随着正殿的烛火熄了,王府别处的亮光也接二连三地暗淡下去,不多时,偌大的王府院子就被一片黑色笼罩。
慕霁躺在客房的床上,婚礼之后父亲母亲就要回洛阳。二弟慕云的信来了,他已经到家,请父亲母亲回去向裴家提亲。自己只怕很快也要离开长安了。
慕霁看着窗前点着的一只红烛,烛光昏黄,没有一点睡意,慕霁索性走下床来。走到桌旁,挑了挑灯芯,似乎屋子里亮了一点。
借着光亮,慕霁铺开一张纸,拿出毛笔舔了舔墨,在纸上写着:
青玉案?代征人赋春*光
斜阳照暖戍城墙,风如锦,泪断肠,犹忆携卿拜高堂。未解红盖,再系缨枪,跃马赴沙场。
月生未冷梦还乡,卿自画黛点梅妆,痴等无德少年郎。我非良配,幸得佳人,定不负春*光。
点下最后一笔,慕霁把纸折了几折塞进了一个信封里。糊好口在封外写了“云佩亲启”几个字。
我非良配,幸得佳人,定不负春*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