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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本是同根生


长安城内。

云正皓带着奉旨剿杀武林世家的军队眼下进到城内,正在逼近皇城。

大殿上,景仁帝正准备派人宣宁氏父子和云靖觐见时,一队武装的兵士却闯了进来。

“禁军!禁军!护驾!护驾!”景仁帝大呼,却无人响应,正应了“孤家寡人”这个称呼。

“皇兄!好久不见了啊!”兵士站定,一人随之进入大殿。

“御弟!御弟,快叫禁军,这帮奴才,全反了!反了!”

“是啊,都反了……”云正皓话锋一转,“景仁皇帝枉杀赤龙军将军,陷害忠良,忠奸不分,危害社稷……与我拿下!”

兵士刚要动,却听景仁帝一吼:“慢!”全定住了似的。

“御弟还肯称为兄一声皇帝,那就是要守这君臣之礼了……”

“大哥却是忘了……”云正皓打断皇帝的话,“先皇临崩前,曾有道旨意,皇位予大哥,可大哥若是做了危及社稷的事情,弟可以凭着这道旨先斩后奏……自立为帝。”云正皓说着摸出一个卷轴,定定地望着景仁皇帝。

皇帝怔怔地看着云正皓,仿佛四边的卫兵全都消失,只剩这亦敌亦友的兄弟二人。

“我不愿与大哥撕破脸,还请大哥自己交出国玺。弟不才,愿勉掌社稷!”

“不……不,云正皓……我且问你,我为了这江山,我做错了什么?”

“大哥还没听清吗?那我再重复一遍,大哥枉杀赤龙军将军宁氏父子,陷害忠良,忠奸不分……姑且不论社稷,就是对一个家族,大哥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祖宗吗?把云靖带过来!”

不多时,士兵们拉着衣衫凌乱的云靖上了大殿。

“父王!”云靖无视异常的大殿,看到云正皓,虽十多年未见,但一眼便认出了自己的父亲。

“住口,本王不是你父王!”云正皓却格外严肃,并没有父子相见的热泪盈眶。

“父王,孩儿做错了什么您不认我?就是十几年未见,孩儿并不怨父王啊!”云靖急了,走近了几步,却被卫兵拦了回去。

“不,云靖,本王只有一个儿子,但不是你!”

“他是谁?那我又是谁?”

“他是瑾如公主为本王生的儿子。而你,是那个贱人和这个狗皇帝生的!若不是看在她为本王生了云佩的份上……”

“你住口,不许你这么说我娘!”云靖挣开士兵的阻拦,冲到云正皓的面前,抬手就是一拳。

“你……”

“什么?我不是你儿子……”

“大哥,这是你造的孽!”

云靖和皇帝同时回头,互相看着。

“子平……”皇帝走下御阶,目光里转瞬变出一抹温柔。

“不,陛下不是我的父亲!从今天开始,云靖没有父亲!”云靖却是退了一步,满是鄙弃的神色。

“放肆!就算没有养恩,朕毕竟是你的生身之父!”

“够了,不就是一条命么?你当初让子平随军不就是为了它么?你今日抓子平到这儿来不还是为了它么?你当日血洗吴王府时,可曾念过骨肉情分?子平只是你一时欲火难灭的产物,本就不该存在在这世上……”

“云靖!”

云靖愣了一下,转身要走。

“等等!”皇帝忽然道。

云靖站下。

“子平,能叫我一声……”

“不能!”云靖捂上耳朵,转身要跑。

“给我拦下!”一直没有说话的云正皓忽然叫停,“这父子相认的戏码也完了,该我说几句了。大哥,你还以为自己是皇帝吗?来人,把他抓起来!”

众卫兵推搡着皇帝走下御阶,来到云正皓面前。

“我没说过要放云靖,他不过从你的阶下囚变成了我的阶下囚罢了。至于你嘛,放心,兄弟一场,我不会要了你的命。不过侄儿们……我的江山是留给我的后人的,大哥你也知道……带走,你们爷俩在帝国的天牢里好好叙叙亲情吧!带走!”

带下了皇帝和云靖,云正皓独自走上御阶,细细抚摸着光洁的阶梯扶手,终于不舍地松开了手,一屁股坐在龙椅上。俯视大殿,空荡荡的,红色的木地板上亮的能映出人脸,两边的立柱要几人才能环抱过来——而这一切,都是我的了!云正皓猛地站起来,忽然有种想仰天大笑的****。

“王爷……”这时,大殿一角响起一个胆怯的声音。

“什么人?”

“是我,是我……”一个老人从大柱子后面探出身子。

“宰相大人?”云正皓多年未进京,“冷大人,十几年不见,怎么老得这么厉害?”

“这一把老骨头,能为王爷效力,便还没老!”冷愈笑笑。原来他便是云正皓安在帝都的暗线,不过一直都是副宰相罢了。

“对了,问冷大人个事,这宁乔父子,本王是杀了还是留下?”

“若说王爷有顾虑,也是应该,宁氏父子手握兵权,除了禁军,几乎掌握了大部兵权。兵权倒也无所谓,关键军心也在他们父子那里,单凭这一道,这二人便轻易动不得。要老臣说,若王爷一辈子固守金陵,那他二人可有可无;若王爷心在天下,那这二人便是定国安邦的良将啊!”冷愈说罢,看着云正皓,不再说话。

“哎呀,本王也就是随意问问,老大人这么严肃!”云正皓拍拍冷愈的肩头,“令郎本王也见到了,本想让他尚本王的公主的,谁知宁乔那老东西在边关玩了这么一手,契丹人的新汗又非公主不娶……唉,老大人放心,赶明儿遇到好姑娘,这媒本王是做定了!”

“那老臣便替犬子多谢王爷了!”冷愈淡淡一笑,一副荣辱不惊的神色。冷愈的公子便是宁策的部下,冷善成。

“对了,眼下武林还有一事未平,须得本王亲自处理,帝都就先有劳冷大人了。”云正皓忽然想起了什么事,匆匆离开了大殿。

“王爷慢走!”冷愈定定地站在原地,把脸埋进阴影后面,看不见了表情。

*

洛阳。

洛阳城里依旧不改往日喧嚣,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郡主,我们到家了。”慕霁牵住马,却是看也不看云佩。他此刻已是心灰意冷。

“不对!”云佩拦住慕霁,“不要进去!”

“怎么了?”

“有杀气。”

“太敏感了吧!这可是我家……”

“你别不信我……”云佩沉下脸,猛地推开门,“父王,不必藏了!佩佩知道您在这儿!”

慕霁看了看云佩,又看了看院内,宽阔的院子里却是一片狼藉,几位师兄倒在地上,都受了伤无法起身,只是焦急地看着慕霁。这时,石屏后缓缓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云正皓。

但他毕竟在江湖历练了这些年,迅速调整了气息,平静下来,露出一丝灿烂的笑容:“慕霁何德何能,竟劳王爷亲临寒舍?”

“慕霁,我当你们江湖好汉向来光明磊落,没想你却是个阴险的小人!”

“哦?”

“你那落尘妹妹呢?又来骗我的佩佩?”

落尘去世已过近两个月,可一提起她,慕霁仍是止不住的心痛。毕竟在他人眼中,落尘是死了的,而且是被她最爱的人一箭射死的。

慕霁咬咬牙,“我与落尘有缘无分……”

“那你如何知道你与小女便有分呢?我已把她嫁给契丹的新王,如何又遇到你?莫不是你里通外国……”

“你若是云佩的亲爹,为何要把她嫁到契丹那苦寒之地?”慕霁不喜欢被人要挟的感觉,只觉怒火上涌,额间的龙迹火烧似的灼痛。他握紧腰际的无影剑,顿时体内灵气汇聚于右掌,一股霸气由足底升腾到达全身。

“这要问你自己。我也奇怪,为何我云家的女子,总爱你慕家的男人?我这次要亲手抓到你,让你死在佩佩面前!哈哈哈哈……”

“你想抓我?”慕霁倒吸了一口气,那股霸气又涌了出来——都是你们逼我的!剑拔出鞘,紫光四溢。剑无影,只闻“飒飒”风声贴着耳畔而过,一股无形的寒意直逼喉管,生命此刻正犹如待宰的羔羊,那么弱小无力。

“逆女,竟把无影剑给了这浪子!”云正皓怒吼,却已无暇躲开慕霁劈面而来的剑锋。云正皓看不见无影剑,只能听着风声左一下右一下地躲着,没有还击的余力。风却又不知不觉止住了,云正皓这才出手,背后抽出举着一柄钢刀,那狠劲似乎是要把慕霁捅成蜂窝煤。慕霁从容地闭上了眼睛,猛然睁眼,珀色瞳仁有如摄魂取念一般骇人心弦。横剑一挡,“铮——”一声,那柄钢刀齐齐断裂,跌落在地。云正皓愣了片刻,“哇呀呀”地怒吼着再度冲了过来。赤手空拳地朝慕霁扑了过去。云正皓早已多年不习武,身手也大不如从前。周围几个随从见云正皓落了下风,欲上前帮忙,却被云正皓喝退。但他们不能看主子受辱,几人拉下云正皓,其余的一拥而上。

毕竟寡不敌众,无影剑再神勇,慕霁的速度再快,也无法躲开四面迎来的几记老拳。混乱中,只听“咣”一声,慕霁右脸挨了一拳。顿时耳鸣嗡嗡,眼前直冒金星。嘴里涌起一丝甜腥,慕霁皱了皱眉,啐出了一口血水。他执着剑,发带散落,长发披在肩上,右颊肿胀中透着分明可见的血丝,一个英俊潇洒的剑客登时变成了一个骇人的魔鬼!慕霁从小到大何曾被几个莽夫围攻,何曾如此狼狈过?

慕霁不由地怒从心起,再度挥起无影剑,劈手就是一剑。“咣!”地板发出了沉重的声响,顿时,所有人闻声望去,却不由惊愕地张大了嘴——一个大汉抱着右臂痛苦地躺在血泊之中,而他的身边正是一截残缺的断肢。大汉的脸因失血而变得惨白,他痛苦地****着,整张脸都扭曲狰狞地无法再看。

“快送医吧,不然他就死定了。”这时慕霁吐出一口浊气,轻声说道。他脸色红润,丝毫没有伤了人的紧张,平平淡淡的语调仿佛只是宰了一只鸡。

“云佩,你后退!”慕霁一手拦下云佩,抬头质问,“云正皓,我爹娘呢?你若动他们一根汗毛,你和你的人别想活着走出我慕家大门!”慕霁神色骤地暗下来,寒光闪过,云正皓不由地打了一个激灵。

“慕公和夫人自然好好的……不过,你把云佩交给我!”云正皓调整了气息,露出一丝邪邪的笑。

云佩望望慕霁,拉紧了他的袖子。

慕霁拍拍云佩的手,抿嘴一笑,“若我不应呢?”

“把那个小妹妹带上来!”云正皓对随从道。

随从应声而下,不多时带着慕霁的妹妹慕雪出来。

慕雪比慕霁小十二岁,如今不过八岁,虽是出身武林世家,但这些年江湖上一直很太平,有着慕彻夫妇的宠溺,哪里见过这阵势?

“凡海哥哥!”慕雪看到一院子的鲜血,虽然没有哭,但看到师兄弟们受了伤,尤其是厉害的凡海也伤的不轻,什么话也不说,开始不住地发抖。

说来也是,慕霁自幼性情冷淡,自家兄妹感情反倒不深不说,慕雪还有些害怕这个总是铁着脸的兄长。尤其是这几年,慕霁在外漂泊,都是师兄们陪着小师妹玩,慕雪自然与师兄们更亲近。

“云正皓,你这个畜生,要是再敢动师妹,我……”凡海猛地起身,却是先痛嚎一声,捂着胸口跌倒在地。

慕霁望向凡海,他浑身是血,胸前不知受了几处伤,都在不住的流血。慕霁幼时与凡海交过手,知道他的功力,此时却感觉到凡海气息紊乱,知道定是受伤不轻。

凡海见慕霁看自己,只是痛苦地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不要逼我……”慕霁攥紧了拳头,望向云正皓,“还是那句话,你若动他们一根汗毛,你和你的人别想活着走出我慕家大门!”

“慢着!”正对峙着,门外忽然传来了打斗的声音。慕霁回头一看,却是云靖。

“哥哥!”云佩抑制不住喜悦,轻轻叫了一声。

云靖没说什么,对云佩笑笑,转过脸又寒了一层霜。

众人见云靖带兵进来,全愣了在原地。

“云靖,你来做什么?”云正皓严肃地喝问,俨然还是父亲的语气。

“清君侧!”云靖一抬脸,一对深邃的眸子对上了云正皓。

“冷愈这个老狐狸!”云正皓暗暗骂了一句。

见云正皓无话,云靖又朗声道:“云正皓泽被君恩,不思回报,意图弑君篡位。我主仁慈,善待手足,着令撤其王爵,贬为庶民!诸位将士,与我生擒逆贼,回京面圣!”

诸将士向开闸的洪水般涌上,团团围住的云正皓和他那几个爪牙。

“哥哥,为什么这么对父王?”隔着人群,云佩失望地看着哥哥。

“他只是你父王,不是我的。”云靖不看妹妹,轻轻回答。

“什么?”云佩只觉得面前这个云靖不再是小时候令自己挂念的吴王府的小世子,他冷冷的神色,只让她觉得越来越陌生。

“过去的事,哥不想再提了。好么,佩佩?不过你记得,云靖永远是你的哥哥!”

“哥……”云佩扑进云靖的怀里,像小女孩一般紧紧地抱着,生怕一松手便会跑了似的。

“慕霁,你记好了,我把妹妹交给你,你若负她,云靖有本事将你碎尸万段!”云靖抱着妹妹,抬起头,狠狠地对慕霁说。

这一刻,云佩觉得怀里的人才有了体温。然而不到一刻,温暖霎时冷却,让她惊得松开了手。

云靖并未感到妹妹的异样,松开了手,喊了一声:“走!”话音落,一群士兵如水一般走远。

“霁儿……”背后传来云氏的声音。

“娘!还好吗?”慕霁拉着云佩,跟着母亲进了内宅。

云正皓顾及兄妹情分,并未对卧病的慕彻再下毒手。只是外面很乱,慕家的内宅依旧整齐。

慕霁吩咐了管家去请大夫,探视了受伤的师兄弟,一切安排妥当,转回了上房。

卧室里,慕彻靠在枕头上,见儿子进来,看了一眼妻子。夫妇二人显然是商议好的,云氏拉着侄女和女儿避到隔壁。

“凡海他伤得重不重?”慕霁还未请安,听见父亲来了这么一句,很是诧异。

“大夫去看了,刀伤太重,怕是不妙。”慕霁也去看了,凡海那时虽红光满面,口内安慰着师弟不妨事,但慕霁听他气息已虚,便知这是回光反照了。互相安慰了几句,便回到了这里。见父亲这么问,也只好照实说。

慕彻沉吟了片刻,神色黯了黯,终于开口,“你师兄那一刀,是替为父挡的。”

下面只由慕霁惊讶,是什么力量让凡海不顾血肉之躯去挡刀?的确,平日里慕彻对徒弟们如子侄一般无二,可那终究是多大的勇气让凡海没有一丝犹豫,去一命换一命?

见儿子出神,露出不解的神色,慕彻叹了口气,“凡海,他其实是你的兄长。”

慕霁倒吸了一口凉气,虽然知道慕彻成亲前是江湖上****出名的,并且有一个孩子。算算年纪,凡海倒也差不多。只是听说那孩子一出生就被素未谋面的祖父清理了门户,这样说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慕彻不理会慕霁胡思乱想,自顾自地回忆起来。

“霁儿,扶为父起来。”

慕霁顿了一下,伸手去扶。慕彻恢复的还不错,只是武功全失,但并不妨碍行走生活。慕霁扶着老父,心头愈发感慨凄凉。

“爹去哪儿?”

“去看看他。”

凡海已经睡熟,慕彻在床沿坐了一会儿,

慕霁一旁立着,看着凡海。凡海三十五岁,比自己大了十五岁,正值壮年。比起慕霁这个嫡子,凡海与慕彻到真有几分相似。慕霁仿佛是看见了年轻的慕彻,当真有几分****的资本。

“让他睡吧,霁儿,咱们走吧。”慕彻起身要走,“霁儿,为父看你兄长……若有那么一天,备一口好棺,别亏待了他。你祖父自幼带他,在老爷子边上给他留个地方。”虽说不太吉利,但早安排了好安心,“这几日,你也来陪陪他吧。”

慕霁不做声,点了点头。

送慕彻回房,慕霁方要走,又被叫住。

“你上次走了不久,你二伯的儿子回来了。”

慕霁的二伯就是慕衡,慕彻早年被过继给族弟的二哥。虽说是过继,但兄弟三个还是一块长大的,慕衡十八岁时,那族弟与慕老爷子闹分家,搬离了洛阳。后来听说奔了契丹人。

“他这些年在北方,也苦着他了,霖儿说,他上个月去了……”说到此处,这铁血汉子也不由哽咽。不用说,霖儿,慕霖,自然就是那慕衡的后人。

“霖儿还说,二哥说是已然见过我,无憾了……我却不知治水时的老者原来是他……”说着痛苦不能自已。

骨肉相连的兄弟,竟是这么个阴阳相隔而收场。

慕霁想说些什么,张开嘴却发现竟是哑口无言。

“对了,霖儿还说,他对你不住。他也是后来才知道,敏姑娘是你的意中人,难怪她宁愿死在你的箭下,也不要他和孩子。

似有一道雷声,慕霖,他知道那是谁了。

凌子雍是慕霖,他的堂兄,原来敏峻焱说的契丹将军就是他!就是那个要和瑾瑜成亲的扎耶达将军!

*

云靖率大军飓风一般返京。若是常人,哪里敢指挥禁军有如自家护卫,云靖此刻非但如此,而且还趾高气昂地骑马入了城。然而一切行动,似乎又都是景仁帝默许了的。

大军路过东街,云靖忽然住了脚步。那家老店,他第一次见到一个高傲如冰雪的女子,苏笙玉的地方。

小伙计还在,怯生生地佝偻着倚门站着,此刻的他哪里还能认出面前这位威严的军爷就是当年追在花魁笙玉姑娘身后的****公子呢?

笙玉,你怎么样了?云靖想着不由望向那个二楼微微掩着的朱户。雕梁犹在,伊人何处?

云靖不知,他出征后不久,苏笙玉结识齐王,被纳为侍妾。新婚夜行刺齐王未果,尸首无存。云靖不会知道,他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么一个无依无助的小女子,流水落花一般,凋零何处。

众人不解将军何故驻足,然而诧异间不多时,云靖低声催马,复又前行。无暇多想,这一页就这样平平淡淡地掀了过去。

*

景仁帝复位,开始一年一度的科举。

长安的杏花开了,红红绿绿,格外鲜艳。考场外的旅馆住满了应试的举子,街上人流如潮,好不热闹。

慕云牵着马,压低了草帽。如今的他不用像那些年那样点灯苦读,但那些年怀着希冀读书的夜晚,始终铭刻在心里。子芮,我怎能放下你呢?

身世被揭露后,他不好意思回到洛阳,长安的皇城里也没有他的位置,只有在长安的杏花下游荡。他恨那些人,打破了他平静的生活,他恨自己为什么有这么不尴不尬的身份。

他早就知道,十六岁凌子芮选妃入宫,做了齐王云翊的侧妃,后来有了身孕,被齐王妃折磨而死,长到四个月的婴儿被活活打了下来。原来这么多年,凌家背后的人一直都是齐王。云翊,你有没有真的爱过她?

慕云想起小的时候,他们一起默写《石头记》,她说红颜薄命,不想竟一语成谶。

*

之后,有消息称,西巅敏家少庄主暴病而亡,无子,敏家血脉断绝。从此,中原两大武林世家,就此息声于江湖。

*

洛阳。

“公子,看谁回来了!”玖木兴冲冲地跑进书房。

打开门,落破的慕云,静静的立在门外,“大哥。”

“你这个混小子,还知道回来?我还以为你做了皇子,瞧不上这小窝了呢?”慕霁佯嗔道,还伸手擂了慕云一拳。

“大哥讽刺我。我哪里还有脸回来?”慕云感到一阵疼痛透过胸膛,心里却是比蜜还甜。

“饿不饿?”

“嗯。”慕云点了一下头,忽地扑进慕霁怀里,紧紧地抓住哥哥的衣服,放声大哭起来。

“回家了,洛阳永远都是你的家。”慕霁拍拍弟弟的后背,兄弟二人抱在了一起。

“哥,我不是……”慕云忽然挣开了慕霁的手。

“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人间不了因。”慕霁缓缓说道,“热水好了,去洗洗,晚上陪爹娘吃饭。”

*

两月后。

慕霁如约来到边关。

守关的是旧人宁策。景仁帝复位,宁氏父子抚边有功,宁策封为抚远大将军。宁乔荣养在家。

宁策见慕霁,颇为眼熟。

“你是何人?”

“在下慕霁。”

“慕霁……”宁策默念。而立之年,宁策早已蓄起了胡须,久历沙场让他勇武许多,“是洛阳慕家……”

“慕家已经退出江湖了。”

“无处不是江湖。”宁策觉得和慕霁没有什么余话要说,便直接挑明,“你来边关做什么?”

“我要出关。”

“不行!”宁策一口回绝。

“契丹已和圣朝讲和,我去契丹,算不得通敌吧?”

“你果然要去契丹?”

“自然。”

“我知道了,契丹新汗大婚。你们认识,自然要去的。算了,我陪你去。”

“不劳将军……”

“不,这是原则。”

于是,宁策便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慕霁出了关。关内,并无人知。

“慕大哥!”不多时,瑾瑜穿着一身嫁衣跑了过来。不想,成为新娘的契丹大汗也是一位绝代佳人。

“小瑜你今天真是……”慕霁看着瑾瑜,脸有些红,“漂亮。”

瑾瑜神色稍稍舒展,“女子这一辈子,不就是此刻最漂亮么?我要把最美的一面给他看!”

慕霁看着瑾瑜的神色古怪,默默念叨着“奇怪,奇怪”。

“嘿,你嘀咕什么呢?”瑾瑜撅起了嘴,转而又笑开了。

“啊,也没什么!扎耶达什么时候来迎亲?”

“午时!嗨,真是麻烦!从皇宫出去,转一圈,又回了这里……”

忽响起奏乐声。

“小瑜!可是将军来接你了?”

瑾瑜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细细地听,“是啊,是啊!”说着欢喜地带上盖头,“他是中原人,这一套都是他家乡的风俗……”说完笑着,跟喜娘出去,还不忘回头招呼二人,“等我啊,回来喝酒!”

“等一下!”跟出帐外,慕霁拦下一旁的一个刚要上马少年人。

“怎么?”少年迟疑了一下。

“这结婚,将军自己不来么?”慕霁边问边打量着十六七岁的少年。

“哦,你便是姐姐中原的朋友吧!我是瑾兰。扎耶达将军一个月前就死了。”

慕霁怔住,一个月前,扎耶达从洛阳认祖返回契丹。

扎耶达的父亲病入膏肓,终于嘱咐儿子回中原认祖归宗。扎耶达不负使命,改回慕姓。然而父亲、长兄接连去世,让他一下憔悴了不少。

“将军南下回来,到家没几天,战场上留的伤口复发,便去了……可怜姐姐一直不知,我真不知怎么瞒下去啊!”瑾兰叹了一声。

“我能去看看将军吗?”

“随你,就在那边!”瑾兰抬手一指,“我得去将军府了!”

慕霁默默地找到扎耶达的墓,上面工工整整地刻着汉字:慕氏后人,慕霖之墓。旁边是父亲慕衡和兄长的墓。

慕霁顺着墓碑的朝向望向南方,原来,他们到死,也在遥望中原家乡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