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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背井离乡


与此同时,潼关。中军大帐。

忽然,城下士兵回报:“宁将军回来了!”

众人吃过了晚饭,因为宁策的回来,营中多了几分喜悦。

“这么长时间,你小子去哪里了!“云靖半躺在榻上,笑着问宁策。

宁策脸上却没有那么多笑意,这一个月以来他毕竟是在敌营里度过的,清减了不少不说,眉宇间也褪去了少年公子哥儿的潇洒俊朗,成熟了许多。

“我有要事要对大家说!”宁策眉头微颦,招拢众人在云靖的榻前聚集,这才肯接着往下说,“这一个月,我在敌营知道了不少事。要不是云靖打了胜仗,敌营大乱,我也是不好往回跑的。你们知道吗,那老德何钦竟是中原人!”

“什么?”云靖一愣。

“不假,我在敌军大营帮一个老翁接骨,那老翁说自己就是中原人士,而且姓慕,我猜,十有八九就是洛阳慕家!”

“洛阳?慕家?”云靖回头看了一眼帐外的岚汐,想起了慕霁——这小子带着伤,也不知到什么地方了。

“这到没什么,只是后来,我亲耳听见德何钦喊那老人叫‘父亲’,还说什么扎隆达被擒。”

“德何钦……到底有多少人叫德何钦?”宁乔听到这个名字,眼前又浮现了数十年前的战争,那个德何钦……

“父亲!德何钦是契丹姓氏,这并不奇怪!”宁策这一句“父亲”脱口而出,自己也是愣了一下。抬头看着宁乔,却正好与他四目相对。

父子二人起先都是一愣,而后看见宁乔不自然地笑了一下,说:“你说下去。”

“你等等……德何钦,有三个德何钦了,一老二少,莫说这三位是一家人!”云靖笑了笑。

“这些倒也没什么,只是下面这点,才是令我震惊的!”宁策顿了顿,“这个德何钦我们都认识。”

“哦?”

“凌子雍回来没?我知道凌子雍与殿下有过一面之缘。”

“没有,不过这荒郊野岭的,估计十有八九是回不来了。”

“嗯……”宁策摇了摇头,“德何钦的另一个名字就是‘凌子雍’!”

一语既出,众人皆惊呆了。凌子雍就是德何钦?而且还是中原武林鼎鼎大名的洛阳慕家的后裔?

“你看到了?”云靖却是不太信。

“既是我没看到,你说凌子雍去了哪里?再说凌子雍曾是我的部下,就是化成灰,我也忘不掉!”

云靖回忆起与凌子雍的初次相遇:“不想这背后还有这么多秘辛!”

一个小小的凌子雍,背后还会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

敌营。

契丹军新败,将领被擒,士气大减,丝毫没有作战的热情。这回,契丹骑兵可是丢足了面子。契丹人勇猛善战,几乎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而这次却是被南方的中原人追着屁股打,辎重粮草损失不少不说,兵力也是大大削弱地了。

德何钦(凌子雍)坐在大帐里,苦苦思索着应对方法。他此时并没有带那张骇人的面具,露出了他本来的面目。长发也规规矩矩地束起,若不是穿着铠甲,就像一个书生那般儒雅。只是一场大败让他感到了耻辱的挫败感,愁得他一夜间发间竟泛起了星星点点的白发。

“咳咳——”忽然帐外响起了轻微的咳嗽声。

德何钦惊得起身,挑开帐帘,看到来人,却露出了颇为无奈的笑容。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把来人让进了帐中。

来人是一位老者,正是老德何钦——凌子雍的生父,正是慕彻的二兄慕衡。

“父亲来看儿子的笑话么……”德何钦咧咧嘴,一脸愁容。

“为什么非要与入侵中原,与云氏为敌呢?”老者并不显老态,缓缓地踱着步子,走到一张太师椅边,摸索着坐下。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德何钦愣了一下,匆匆答道。

“嘿嘿。”老德何钦笑笑,“别忘了,你是我儿子,有事你是瞒不了我的。何人之托?不过是敏家那小子的一句戏言罢了。他不是能坐这江山的人啊,就算他得了天下,你觉得他还能记得你的好?”

德何钦像是被人看穿了心事一般张皇失措,但他心里是不相信父亲能看到自己内心之事的,于是他一口咬定:“不敢骗您,儿子所言句句属实。”

“你不想说也就罢了。”老德何钦摆摆手,“只是想提醒你,宁乔我是和他交过手的,此人勇猛,不可小觑!”果然这位老者正是数十年前和宁乔交手,让宁乔一直耿耿于怀的德何钦。

“父亲放心,宁乔已经老了,不足为惧!”德何钦这才放松地笑笑。

“那宁策和云靖呢?听说这回中原慕家的公子也来了……”老德何钦提起这几位年轻人,语气淡淡的,只是如话家常一般。

“二位将军固然是后起之秀,可父亲不要太长他人志气,灭了自己威风。我契丹也不是无人可派的!”德何钦拍拍胸脯,自豪地笑着,“中原慕家……中原慕家……”说着兀自笑了两声,却是低不可闻。

“契丹人?你真把自己当做契丹人了?”老德何钦挑了挑眉毛,抬眼看了一眼儿子。

德何钦闻言,怔了一下——

记忆忽然倒退,回到了若干年前。

景仁七年。

“霖儿,爹和哥哥要去北边了,你还像以前那样,到凌叔家住几天好不?”慕衡拉过年仅两岁的幼子,用胡茬蹭了蹭他幼嫩的脸颊。

“不好……咯咯……”幼童抬头看了看拎着包裹的哥哥,那个已经十五岁的少年,又回过头问道,“爹,去凌叔家住几天?”

“就几天吧,等我们回来了就接你去,给你买最大的糖人好不?”

“好!”幼童开心地擂了擂小拳头,满口答应。

……然而一住便是二十年。

景仁十五年,洛阳,凌宅。

肃穆的白纱遮盖了凌家上方的天空,十岁的男孩拉着妹妹站在院子里,静静地望着天空。

“小芮不哭,娘只是去了远方,等小芮长大了,长成大姑娘了就会回来的……”男孩安慰着妹妹,望着北边的天空,却在想着爹和哥哥——他们一去就是八年。

“雍公子……”从那天起,凌府上下都开始这么叫他,可是他只希望,能有人再喊他一声“慕霖”。

景仁二十年,帝都,凌宅。

“子雍,今天你就十五岁了,虽说还是孩子,可是咱们凌家业大,为父不得不让你出分力了……”

十五岁的少年已长的眉清目秀。他看着日夜操劳家业的父亲,轻轻点了点头。

之后,他分管了帝都几大客栈的地租,也意味着他有了更多的私房钱。

后来,他认识了几个富商家的纨绔公子,都是十几岁的年纪。他和他们一起玩,渐渐学会了逛花柳、骑马遛鸟,但是凌谦并不知道,在凌谦面前,他依然是他那乖巧的儿子。

可在凌子雍幼小的心里,早早就知道,他只是他的养子。

直到景仁二十五年,帝都,凌府。

“公子,门外有人求见。”小厮怯生生地找上门来,因为是早晨,不知道凌子雍起没起——这位凌公子脾气自幼古怪,可是不好惹的。

“什么人……让他进来吧。”不知为何,今日凌子雍出奇的平静,拉开门让来人进去。

然而开门的瞬间,凌子雍便愣住了。

“你是霖儿么?”来人是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说着生硬的汉话,但是他有一副十分英武的外表。

“你是……是大哥……”凌子雍默默地念叨着,“终于来了,我就知道你会来!”

“霖儿长这么大了……”那男人抬头看看凌子雍,目光威武中有那么些许坚硬的柔情,可还是被敏感的凌子雍捕捉到了——他果然就是凌子雍同父同母的哥哥。

“父亲想见你,你愿不愿意随我去契丹?”

凌子雍低头沉吟了片刻,他离家之时虽只有两岁,可他却清楚记得父亲幼时就是寄人篱下长大,所以,他猜,他一定不希望自己的儿子重蹈这覆辙。

于是,凌子雍很爽快地点了点头:“我跟你去!”其实凌子雍早已厌倦在帝都这样荒废光阴,他也希望在新的地方能开始新的生活。

男子看着凌子雍的脸上溢满憧憬神色,终于牵动了嘴角:“霖儿,父亲会很高兴的。”

一路颠簸,兄弟二人来到契丹。

“霖儿,父亲和我刚来契丹的时候正好赶上内乱,我们二人被当作尖细抓住一关就是五年。后来因为父亲有勇有谋,既使在监狱也已名声在外,大汗亲来狱中放了父亲和我,还封我们将军,给了我们士兵和府邸。因为这之间南北一直处于对立局势,后来稍缓和了父亲立刻便让我来南边找你。虽然有些晚了,希望你不要记恨我们才好……”男子换上了军装,显得更加英俊,甚至有些英俊的不近人情。

“大哥,你叫什么名字?”凌子雍突然问道。

“名字么?”哥哥怔了一下,道,“我们由大汗赐姓德合钦,我叫扎隆达,你叫扎耶达……”

“不,我是说你的汉名,时间太久,我已经不记得了。”

扎隆达似乎有所触动,慕……这个姓,似乎很远了。

“哥?”

“震。我叫慕震……不,扎耶达,从我到了契丹,这世上就没有慕震这个人了,你从今起,也忘了自己姓慕的事,就是凌,也不要再提了。德合钦这个名字,可以保你一生荣华。”凌子雍跟在哥哥的身后,慢慢地走着,琢磨着:“慕霖、凌子雍、扎耶达……”

这三个名字交错在一起,织成了一张细密的网,他不知道自己是谁,深陷其中已辨不清楚方向。

“扎耶达,到家了,跟我进来吧。”忽然,哥哥驻足,转身对他说。

他抬头,面前是一个超大的帐篷,那白种微微泛黄的皮料说不出是什么动物,只是看到不由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进吧,咱们到家了!”哥哥眼神中不自觉地射出自豪的目光。

在正堂,有一个老者朝门外张望着,他望过去,和他四目相对——他便是他的生父,老德何钦,也叫慕衡。

后来扎耶达告诉凌子雍,虽然他们的父亲只有六十五岁,但凌子雍觉得因为契丹生活条件远不如南方,父亲看起来要老很多。

到了契丹,凌子雍天真的以为能和亲人在一起过的很快乐,谁知这时他才发现,他对南方的家已产生了深深的眷恋。而这边,虽然天天能和父兄见面,但他们都是武将,凌子雍觉得他们一点也不关心自己。他们都很严肃。

凌子雍在南方随性惯了,渐渐感到讨厌这里。

于是他开始经常往回跑,可是只要被他们找回去就要挨打,渐渐地凌子雍感到恨他们。

有一天。

凌子雍问扎隆达:“你们是不是讨厌我,如果这样,你们还不如放我回去,把我像俘虏似的关着有什么意思!”

他对哥哥歇斯底里地吼了一通,可哥哥出奇的平静,没有像往常那样揍他一顿什么都不说就走,而是拉着他去了湖边,那是兄弟俩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交流。

“扎耶达,你还记得么……”之后扎隆达讲了很多关于他们同属的那个慕氏家族——慕衡因是庶出,自幼便过继给了无子的族叔。稍长之后,晓得若是三弟继承家业,自己拖家带口再住在庄园里就多少有些尴尬,于是干脆就远远地离了洛阳出去闯荡。

“还有,你知道为什么父亲对你这么严厉么?是的,他讨厌你。因为你出生时,我的母亲就因难产去世了。母亲是父亲今生唯一爱过的女子,所以父亲恨你。我们一母所出,所以我也恨过你。但是你知道么,你长的特别像母亲,尤其是眼睛,简直一模一样,所以父亲一定要我去找你,把你接到身边,因为你是母亲生命的延续……”扎隆达抬头看着天,失神地念叨,“每次打完你,父亲都会把自己关在房里哭泣,这些我都知道。因为他知道,我们的母亲就是这样一个倔强的人。”

……

扎耶达抬起头时帐中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忽然听见帐外有人说话,扎耶达把传旨官让了进来,“扎耶达将军,瑜王子在你这儿吗?”

“瑜王子?”扎耶达自然知道瑾瑜早已不是储君,只是大汗突然驾鹤西去,原因不明,中军那边秘不发丧,上下只好以王子相称。扎耶达起初以为瑾瑜在通州丧命,一怒之下设伏偷袭了敌军的将领。后来在潼关附近见到瑾瑜,虽然被慕霁带走……被慕霁带走至少是安全的。他太知道中军那边的龌龊了,眼下不在反而安全许多,于是道,“王子殿下不在,我也不知他在哪里。”

“大汗有旨,扎耶达将军无论什么原因,先去找王子回王庭复命。还有……”传旨官说着贴近了扎耶达的耳朵,“王后说,让您帮助瑾兰殿下……”

瑾兰,瑾瑜的幼弟,不同母。

“好处不会少了将军的!”传旨官诡秘一笑,手伸进了扎耶达的袖内。

“我知道了,请大汗和王后放心吧!”扎耶达微笑着点点头。

*

京城长安。

远远只见不远处的山坡下飞驰出一骑,守城的士兵们低声地欢呼:“是捷报到了?”

皇城里大摆筵席。百官朝贺,圣心大悦,好一片盛世之景。

喧闹不绝,觥筹交错间,白尚书坐在下首,却无心喝酒,悄悄抬眼看着皇上。这几年,虽然保养的好,可皇上仍是越发显的老迈了。

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但他不止是今上的宠臣,也是白贵妃的同胞兄长,齐王的亲舅舅。除了嫡出的太子,众皇子皆是平等。那位置近的就在眼前,任谁不会心动?况且,太子云端正在前线,会不会出点什么意外也未可知。为此,他早早就把两个儿子布置到了齐地,暗中传递他的主意,辅佐齐王。

白尚书正想着,忽然殿外传来了小太监凄厉的声音:

“报——”

所有人听到这声音,不由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小太监捧着一包东西跪在大殿外。但凡上过战场的人都知道,那是八百里加急文书,前线送来的。不消说,前线定是出了什么事了。

“这是怎么了?”景仁帝被喧闹声惊醒,看见那个小太监,隐约只是觉得眼熟。

“圣上,这是前线送来的八百里加急,您先看看吧!”小太监说着从怀中摸出一份折子,只见他一脸悲戚,丝毫不见胜利的喜悦。

景仁帝感觉不太对劲,小太监的神色又不似作伪,便问道,“这是……你起来回话。”

小太监却摇头,不肯起身。只是抬手把那个包袱呈上,便不再作声。

“这是什么……”景仁帝自言自语地打开了包袱,立时,瞳孔却是一紧——这包袱里是一件血红色的铠甲。

“什么意思?”景仁帝认出里面的头盔,望上去隐约有成片成片的暗红,仿佛已经深深地沁了进去。

“皇上……殿下他……打开了城门……敌人放下城门……殿下没跑开……”小太监终于没能忍住,放声痛哭起来,凄然的哭声,在场所有人全都停止了欢呼,向这边侧目。

难怪眼熟,这是东宫的小门监。

“就是说……太子他……死了?”景仁帝只觉瞬间天旋地转,那包袱里的红也格外刺眼。

在场所有人都仿佛出窍了一般,怔怔地立在原地,张大了嘴……太子殿下死了?就这么英年早逝了?

众人一时间也有些张皇失措。

“万大人,这……你信么……”副相冷愈走到万晟安身旁,轻声问道。

万晟安面露痛苦的表情,摇摇头没有说话,可一切尽在不言中。

“万大人,还请节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