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云靖和宁策从宁宅动身回皇宫,昌齐帝金口玉言说要宴请“功臣”,那他俩还得早一点露面。
“莲心,别生我的气了,好么……我还要去宫里,真的要走了!”
在宁母那里小夫妻俩还没有什么,一回了屋子,万氏径直进屋把宁策关在了门外。
“莲心?”宁策又叫了几声,妻子不答应,现在他哪怕妻子能回应或是骂自己一句也好啊!屋里沉重的啜泣声一下一下就像是砸在了宁策的心上。
一个在屋子里哭,一个在屋外站着。
宁策走到窗前,一只手扶在窗框上,隐隐约约能看到屋子里瘦削的人影。忽然人影动了一下,站起身来,朝着门口走来。
“吱呀——”一声,万氏打开了房门。
“莲心。”宁策走过去,不知该说些什么,下意识地抱住了妻子。
“阿策我怕……”莲心犹豫了一下,终于伸出手回抱住了宁策的腰。小脸埋在宁策宽阔的胸膛上,热泪沾湿了他的衣服。
“是我对你不住,我道歉,今后……再也不会了。”
“孩子……”莲心扬起小脸看着宁策,“你留在家,我们再生个孩子吧……”说完莲心的脸一直红到耳根。
“孩子?”宁策诧异的很,松开莲心,“可是母亲说什么了?”
“娘什么都没说,还天天给我煮莲子粥喝……可是我心里过不去,我为什么没有拦着他们把成栋带走……”
“这不是你的错,你这么说,我要无地自容了……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宁策再次搂起妻子,闭上眼睛,任泪水滑落,“我把成栋带回来了,你想再看看他吗?”
怀里的人轻轻地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不看。”
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万氏哪里就会绝情地让他孤零零地下葬?只是太原一战宁家三个男丁死了两个,她怕看了就会放不下,会……记恨眼前这个男人。
“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么?”宁策看着怀里的妻子,不知为何有些忘乎所以,低头在她的唇上啄了一下。
水乳交融的刹那,万氏没有反抗,深情地回应着。情到深处,忽然在宁策的下唇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宁策嘴唇上渗着血,慢慢退了出来。自己在伤处舔了一下,蛰痛让他心里一凛。
“不生气了,你去宫里吧。父亲还在在客厅等你。”万氏说着默默从宁策的怀里出来,抬起头,眸子里像深邃的井水。
成亲之前,宁根本不知道万莲心这个人。是父亲和岳父两个人头一点便把两个年轻人用一纸婚书就联系在了一起。婚后即使是有了孩子,因为宁策不常在家,并没有感到妻子在自己生命中的意义。
而此刻,宁策才感到自己肩上的重担。他不在的日子,是这个女人尽到了做妻子的责任,而自己,除了给他一个儿子,再也没有做到一个丈夫的责任。现在,他连她做母亲的幸福都残忍地剥夺了……那种痛就像她在他唇上狠狠咬下的一口,在最深情时留下的却也是最刻骨铭心的痛。
“等等再走。”宁策转身的瞬间,万氏从屋里回来叫住他,“就这么去宫里不被人笑死?”说着端来药细细地打理他唇上的伤。
宁策微微躬下身让妻子涂药。她细细的呼吸,一下一下地抚过他的脸上。
离了宁府,宁策和岳父万晟安同行,云靖不远不近地落在后面。刚刚的一番谈话,云靖感受到了万晟安作为一个长辈对他的冷漠。
果然是人老成精,万晟安一语道破了云靖的心思,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却没有捅出去的意思。只是用一种古怪的眼神审视,对,就是仿佛把整个身体赤条条放在他眼前的那种目光,足足审视了云靖一刻钟。云靖现在浑身都不舒服,丝毫没有赴宴的胃口。
不知翁婿俩人说了什么,快到皇城的时候居然同时笑了出来。皇城外,宁策先下马绕到一旁扶着万晟安下马,一副其乐融融的场面。
开宴之前,昌齐帝宣布了一系列处置——
云靖“保卫京城”有功,但是已经位列王爵封无可封,便赏赐黄金万两。
宁策“保卫京城”有功,封为兵部尚书。其妻万氏,随赠诰命夫人。万氏的诰命,少不得是对二人失子的弥补。
冷善成封定安大将军。冷愈身死,但也是为朝廷传旨牺牲,追封太子太傅,准予风光厚葬。
魏绅行刺吴王,姑念身死且云靖不再追究,不赏不罚;魏昌因是昌齐帝潜邸之臣,因此留原职待用。
齐王云翊蒙蔽圣听,搅乱朝纲,褫夺王爵为民,二十日后在东街菜市口斩首示众。齐国国土纳入中央管辖。
旨意宣完,冷善成突然站出来。云靖想起什么,生怕他说出请求赐婚的话来。
“圣上,”冷善成说着往云靖这边投来得意的一笑,又回禀道,“吴王未婚之妻也随到京城,不如圣上下旨赐婚,便是天大的恩典了。臣以为王爷定是比拿了黄金万两还要愿意的!”
“皇上,不必大惊小怪!”云靖一瞬间突然吞吞吐吐起来,“臣本想明年再请旨成亲的……”
“哈哈哈,早一年晚一年有什么区别!”昌齐帝抚着胡子笑道,“那便依着冷爱卿所言,朕稍候便下旨为你赐婚!待你大婚之日,朕还要去讨一杯喜酒啊!哈哈哈!”
“小云靖,恭喜啦!”宁策暗暗朝着云靖拱手,挤了一下眼睛。
云靖朝着宁策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这才正色道,“那臣就谢圣上恩典了!”
“哈哈哈哈……开席!”昌齐帝爽朗的笑声传遍了大殿之上。
*
洛阳,慕家庄园。
宁策派出的人不敢直接回禀慕彻夫妇,托人寻了慕云。
慕云听闻,大吃一惊,哥哥能去哪儿了?
慕霁虽然随性,但是不是不晓得轻重之人,眼下不知所踪,连线索也不留下一个,定是伤的不轻。但是没见到尸体,说起来也算是好消息,起码人还活着。
但是一点线索也没有,让慕云去哪里找人?
*
慕霁张开眼睛,四周却是漆黑不见五指。大惊之下,慕霁转了一圈,发出惊呼的声音却一声又一声回响起来。
忽然,四周的墙上逐次亮起了火把,慕霁连忙捂住眼睛,好半天才放下手,适应了烛火的光亮。他随便走了几步,却发现身处在一个幽深的走廊,阴冷却不见潮湿,似有凉风习习却不知风从何处而来。青黑色的地砖一直铺到目力不及之处。
慕霁记得之前身上是受了伤的,抬手摸过去时却愣住了——原本受了伤的地方竟然完好无损。像是又想起什么,他三下五除二撕开了上衣,身上那些旧年留下的疮疤全都不见了!浑身,都是白洁的皮肤……就像是,初生的婴儿。
这么想着,慕霁攥了攥拳头,才发现,手上没有一丝力气。又运了运气,竟是内力全失!
我,究竟是怎么了?
“龙弟,醒醒,龙弟!”
头顶传来空旷的呼声,慕霁却只感觉那声音渺远而神圣,有着不可冒犯之威严。眼下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在一片未知之中竟显得无比渺小。
“你是谁?”慕霁冲着那声音张开嘴想问问自己在哪里,喊出来却是气若游丝一般。
他颓然地跌坐在地,我,究竟是怎么了!
“龙弟,醒醒……”
那急切的呼叫声音一遍又一遍地盘旋在头顶,慕霁却感到越来越无力,墙上的烛火也飘飘渺渺起来,突然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不知又过了多久。
“龙妖!你可知罪!”耳畔一阵雷鸣般的斥责,惊得慕霁再次张开了眼睛。他四下打量,所处之地换了地方,烟雾缭绕之中,烛火晦明变化。周围站了一圈交戟之士,有一人正站在自己身前。
“我,何罪之有?”
竟然可以发出声音了,慕霁也觉得有了底气。
“淫乱天庭,玷污凰女,还不认罪!”那人大喝一声,众人一拥而上缚住慕霁,把他的脸按在地上。
慕霁看着面前之人的脚尖,脑袋里像是清明了许多——
龙妖,凰女。
这是冥间吧,眼前这人,岂不是就是冥王?
天罚,终于来了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