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
篝火在中军大帐的外面点了起来,熊熊的火焰驱散了寒冬的凛冽之气,士兵们围坐过来,开始三三五五地聊起来。这时有士兵抬着一口大锅架在了火上,“哗——”的一声往锅里倒满了水。
“老郭,这是吃涮火锅?”一人问道。
“是啊!”回答的人借着力气一刀从羊脖子上抹过,这才舒了口气道,“不过这锅水可不是给你用的!”
周围的人“哈哈”地笑开,那人也“嘿嘿”尴尬地笑了几声。
“水开了!水开了!”有人叫道。
趁着滚开的水,大家齐动手褪了羊皮,有人在一旁端着盘子站着,带血的羊肉装了一盘又一盘。
这时又换了一锅水重新烧着,大家找来盐巴、葱姜蒜之类的,在篝火周围或站或坐,四下望望,一处一处的篝火旁都有一圈人在观望。只是有的还在杀羊,有的已经把羊肉下锅了。
“来,大家喝酒!”坐着的人闻声站了起来,只见云靖和宁策带着人扛着酒缸走了过来。
“王爷。”“宁将军。”士兵们纷纷问好。
“是云某让大家在外面一年四处奔波了,就趁今儿个除夕,我和宁将军敬大家一杯!”说着和宁策先端了酒盏,相视一眼,一饮而尽。
这时,四下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不知时谁喊了一句,“攻下潼关!”先是一阵宁静,而后众人齐齐附和,吼叫着,“攻下潼关!攻下潼关!攻下潼关!”
潼关城上,云翊看见了远处的篝火,不知云靖在搞什么名堂。然而当他听见了十几万人震天般的叫喊时,什么都明白了。
这潼关,守不住几日了。
“王爷,今日看起来是不会来攻城了,让咱们的人也歇歇吧。”
云翊睨视了一眼白少东,没好气道,“他们胡闹,咱们可不能胡闹!”
白少东脸色黯了黯,没说什么,抱抱拳退下了。
城下。
云靖和宁策敬了酒之后,俩人回到小帐子里“不醉不归”。
“等下再喝,”宁策没有接云靖倒好的酒,而是对帐外喊了一声,“老郭你来!”
一人应了一声进了帐子,“宁将军唤我?”
“嗯,醉了吗?”
“嗯?”老郭一愣,“没,没醉呢!俺老郭酒量将军是知道的,一晚上也喝不醉!”
“抬一百斤煮好的羊肉,给城上送过去。”宁策斟酌道,“不然二百斤吧。”
“宁将军?”
“阿策,这是……”然而当云靖回过味来时,眼中只剩了敬佩神色。
“老郭,你带几个冷将军的人去吧。”
老郭带着不解领令下去,云靖却是按捺不住话了,“宁策啊宁策,我服了!”说着端起酒,“这杯酒我喝!”
宁策嘴角微微翘起,也不说话,自斟自饮起来。
冷善成得知宁策要给潼关送羊肉的事情之后,自告奋勇带人过去了。
正好城上守城的是冷善成旧部。见了老上司,没有一排火弩扫过来,他们只是默默吊了几个竹篮子下来,一趟一趟把羊肉提了上去。
长安城里眼下还不到粮草紧缺的地步,羊肉也不缺,但是云翊却不是能想起这些事的人。尤其是冷善成这些旧部,大多是长安本地人,离家近在咫尺,却是除夕之夜有家也不能回。
冷善成看了看他们,士兵们也在看着冷善成。就这么看了一会儿,冷善成忽然笑了,“咱们回去吧。”
城下,中军。
“冷善成怎么还不回来?”云靖喝得已经舌头都大了,眼前的宁策晃一晃就变成了三个。
“回来了吧。”宁策站起身,喝干了最后一杯酒,“我就说小云靖你酒量不行。”宁策声音听起来清清冷冷,他走到门口,打开帐门,让夜风吹了进来。
皎洁的月亮静静地挂在天上,中军周围的篝火少了许多,人声渐息,只有远处树林里不时响起鸟儿一声一声的鸣叫声,空旷悠长。
宁策放下帐帘,回过头时,云靖已经趴在桌上吹起了雷鸣般的鼾声。他走过去收拾好桌子,蹲下身扛起云靖回去睡觉。
“阿策,喝……”云靖歪在床上,嘴里嘟囔了一句,接着又打起鼾来。
宁策帮云靖脱了鞋掖好被子,翻身坐在床前的踏板上,笑意微微舒展,“云靖,下一杯酒,我们就可以在长安城里喝了!”
*
双方又僵持了十几日。
上元节黎明时分,天边微微泛白。
云翊还在睡梦之中,忽然门外吵嚷起来。
“什么人!”云翊一个激灵,醒了。
“王爷!”
门一下开了,几个人五花大绑地押着白少东进了屋。
“请王爷下令,开城门。”
云翊勃然大怒,一下子站起来,“放肆,尔等可是要造反么!”
“还请王爷慎言……”其中一人从白少东身上松开手,展开一卷明黄色的卷轴,朗声道,“齐王云翊接旨!”
待他宣完圣旨,云翊脑袋顿时一片空白——
昌齐帝要我死?
“哈哈哈哈哈……”云翊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笑。
屋外又涌进来几人,绑起了云翊,叉了出去。
城上望下去,宁军列阵,乌压压的兵马仿佛一直铺到天边。云翊目光暗淡,一眼看到云靖神采奕奕地坐在马上,得意地望着自己。又看向宁策,黝黑的脸上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城上听着,我还是那句话,”云靖说完还朝长安方向拱了拱手,“云靖只要求杀了乱臣贼子云翊,保卫皇上和江山社稷的安危!”
云翊阖上眼,这一刻来了,他还是输了。
城门“哗啦啦”放下,车马人声响起,十几万大军潮水一般涌进城来。
长安城。
昌齐帝在高台之上召见了云靖和宁策。
云靖口称着“吾皇万岁”,一刻没有犹豫地跪了下去,抬头看了看宁策,仍是直挺挺地站在一旁。
“阶下何人,见了圣驾为何不跪?”昌齐帝身边一人厉声喝道。
“阿策,快跪下!”云靖伸手扯了扯宁策的衣摆,“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在这一时。”说着又直身回禀道,“宁将军多年在外,不谙京里的规矩,还请圣上不要怪罪。”
宁策神色没有什么变化,云靖却感到他深深地舒了一口气,才听到他一字一顿道,“宁策叩见圣上。”说完很威风地一撩下摆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恭请圣安。”
“啊,二位爱卿快平身,”昌齐帝抚了抚山羊胡,“赐坐!”
待二人落座,昌齐帝安抚了几句问道,“宁将军将如何安置这十多万大军?”
眼下十几万人还驻在长安城外,没有随着云、宁二人进城。
“面圣之后,臣就带着人马回朔州。”
“也好,也好。”昌齐帝思忖着说道,“诸军士护驾有功,皆赏六个月的银米吧。”
“臣代诸军士谢过圣上隆恩。”宁策起身,朝昌齐帝躬身拱手。
“起来起来,你二人的封赏,朕还要好好考虑考虑。”
“君忧臣辱,君辱臣死,这都是臣等应做的。”云靖说着也起身道。
“二位爱卿还是坐下说话。”昌齐帝说着额上不知何时渗出一层薄汗,这二人站在一起,总有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气势。
“今日就在宫里摆酒吧,大宴功臣!”昌齐帝说罢“哈哈”大笑,稍稍掩饰了心内的不安。
诸人领旨下去,云、宁二人也谢恩而去。
宁策没有说话,起身径直离开。
“宁策!宁策!”在宫里不像私底下一般随意,云靖叫了两声见宁策不理自己,知道是生气了,忙追过去。
宁策略放慢了脚步,二人并肩走着,但是一路上没有说一句话。
“生气了?”
直到出了宫门,骑上马,云靖才又开口问道。
“没有。”宁策淡淡地回道,“王爷回府吧,宁策回家看看。”
“哦……那我也去。”云靖听闻挠了挠头,跟上了宁策的脚步。
宁宅。
知道宁策面圣回来,宁家早有人在街口等候,远远望见宁策骑马而来,纷纷迎了上来。
“宁伯。”宁策见到老管家,心里一阵抑制不住的激动,忙下了马。
老管家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了宁策一遍,没见少了哪里才笑着抹着眼睛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宁策搀着宁伯回府,云靖讪讪地在后面跟着进了屋。
“老爷,万大人在客厅等您。”
宁策听闻岳父也来家了,只得按捺下与家人相见的激动,又折回了客厅。
“岳父大人。”宁策见到万晟安,想到妻子,不由愧疚横生,“我对不住莲心。”
“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们小夫妻好好过日子……”
“是。”宁策低着头,应了一声。
“去内宅看看吧,你娘她们也等你好久了。”万晟安拍拍宁策的肩膀,“我和王爷聊聊。”
“好,”宁策唤来管家,“宁伯,给岳父和王爷再上壶茶。”
于是宁策告辞去了内宅。
宁策之母和妻子在二门等着,见宁策回来,都不由落泪。
“娘,莲心。”宁策不敢看二人的眼睛,只低着头,一边一个扶着回了屋。
他自认为家人会理解他,但是真正看到家人,内心还是抑制不住地责备自己。他自己没法理解自己,他不是一个好儿子,不是一个好丈夫,更不是一个好父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