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的兵马前脚开进潼关,后脚传来太原城破的消息。
昌齐帝龙颜大怒,一连砸破了两个战国青铜鼎,朝堂之上群臣噤若寒蝉。
“云翊呢!”昌齐帝怒视群臣,“快去传旨让云翊来见朕!”
“皇上,齐王在潼关呢。”不知是谁小声地嘟囔了一句,“早上才走的。”
“皇上,”万晟安上前一步回禀道,“与其召回齐王,不如两下传旨,一方面让齐军固守潼关,另一方面让冷善成加紧围攻金陵!”
“快去快去!”昌齐帝背着手在高台之上来来回回地走着,百爪挠心一样,已是坐立不安,猛地一挥手,“散朝散朝!”
万晟安领旨退下,路上遇到了冉棠,寒暄了几句。
“万大人,宁家家眷已经回到宁府了。”冉棠并未出席小朝会,此刻尚不知太原已被攻破的消息。
“老朽谢过大人照拂。”万晟安说着朝冉棠拱拱手。
“不过举手之劳,万大人客气了。”冉棠忽然想到什么,“怎么这么早就散朝了?”
“大人还不知?太原城破了!”万晟安见四下无人,轻轻说了一句,“圣上差我拟旨,容老朽先告辞,回来跟大人细说。”说完万晟安告辞匆匆离去。
太原城被攻破了?
冉棠愣的有些出神,但是容不得他多想,还得去面圣复旨。
在御书房,冉棠大致知道了太原城破的经过。
*
已经是十日之前的事情。
按兵不动达半月之久的宁策在夜里突然发出了攻城的命令,当太原城守城士兵匆匆忙装备好之后点了火把往城下看时,不知何时宁军已经渡过了护城河,正在城下列队,第一批士兵攀爬着云梯就要爬上城头来。
守城士兵没有得到将令,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宰相大人来了!”
守城将士们自动让开一条路,只见冷愈一只手夹着宁策幼子上了城。孩子半夜被折腾起来,吓得哇哇大哭。
“宁策!你听着!再执迷不悟,老朽绝不手软!”
宁策正好骑着马站在城下,就这么和冷愈遥遥相望。一霎那,战场和城关忽然都消失了,只剩下两双眼睛,互相死死地逼视着对方。
宁策咬着嘴唇,心里已经不再纠结。犹豫了半个月,他眼中只剩下了清明决绝的神色。只见他骑着马退出了阵前,后方军旗招展,进攻愈发猛烈起来。
“宁策,你疯了吗?”冷愈没想到宁策真的狠下心来,再看向怀里的幼儿,冷愈的手不知何时抖了起来。
“宰相大人,怎么办?快拿主意啊!”副将跑过来,这时已经有宁军爬上了城墙,与守军展开了厮杀。
“传令下去,守城!”冷愈神色一凛,从副将腰里抽出佩剑,鲜血喷涌出来,一下结果了幼小的生命,“守住太原城大家都有封赏,诛杀反贼宁策者赏金百两!”冷愈把哭声已经嘶哑的幼儿交给副将,“挂在城门上,让宁策看着,是他杀死了自己的儿子!”
忽然伴着城内蹿起的一道烟花,顿时喧嚣四起,城内一片狼藉。
冷愈看着手里的鲜血,胃里有些翻江倒海,他忍住头晕,轻轻扶了城墙,“我下去歇歇,把袁太守叫来。”
冷愈说完自己下了城,谁知一下去,不知从哪里扑出一个疯子一般的人影,大叫着,“老匹夫!我跟你拼了!”嘶叫着把冷愈扑到在地。
冷愈年逾花甲,倒在地上的瞬间感觉浑身的骨头都要裂了。待赶来的士兵拉开刺客,才发现是宁成林。
宁成林满手是血,挥舞着匕首指着自己,“豁出去了,杀了你,我们同归于尽!”说完发出一阵骇人的狂笑。
冷愈这才感到胸口一阵撕裂的疼痛。宁成林在军中几年,手上也有几分力道,正中冷愈左胸心脏地方。冷愈只剩下抬手捂住“汩汩”流出鲜血的力量,脸色越发苍白,口里已经说不出话来。士兵们架起宁成林,他却身子一挣,不知什么动作手上的匕首已经抹过了脖子。
“我死,也要看着你先死!”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完这句话,宁成林的嘴角喷出了血沫。
不知是什么力量支撑着他,虽然军医赶来紧急止血,一刻也没有耽误,但是冷愈年事已高,加上连惊带伤还是断了气。之后,宁成林才阖上了双眼。
城上,浑身是血的太原太守袁盎跑上来,对守城的士兵下令道,“开城门,让宁将军进城!”
“大人要献城投降?”说话的是一位副将,看着袁盎一身是血,忙让他坐下,“大人受伤了?”
“不是我的伤,”袁盎摆摆手,“冷愈那老家伙知道城下列阵,杀了宁策之子。宁成林和他同归于尽了。这是宁策刚刚用箭射上来的。”袁盎说着把一张纸递给了那副将。
副将仅仅扫了一眼,便大惊失色,“不是说宁将军爱民如子,怎么会做出屠城之举?”
“他说到,就一定做得到。何况,城上挂的……”袁盎说着抿起薄薄的嘴唇,看向城门上方,孤零零挂着的一具幼儿的尸体,“开城门吧。”
宁策的信里已经极尽狠戾之词——若是他自己攻下了太原城,那么城中官僚百姓将一个不留,全都给死去的宁家人陪葬。若是袁盎开城献降,宁策可以保证十万大军将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丝毫不会影响到城中百姓的生活。
宁家军军纪严明,袁盎也是出身其中,这一点他自然是信得过。身为一方父母,以千人之力企图拦下十万大军,想想也是痴人说梦。人人都有软肋,袁盎的弱点便是这一城百姓。无论长安皇城的龙椅上坐的是谁,他袁盎所效忠的始终是这一城百姓。
太原城门“吱吱呀呀”地打开,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地开向了长安。
*
金陵,吴王府。
慕霁一行一到金陵,天便阴沉下来。厚重的乌云堆积在天边,好像随时禁不住重压便会落下一场大雨。然而,雨一直都没有下。
岚汐第一次来到江南,来到她今后将要生活的地方。看着任何事情,都是无比新奇。吴王府仿造京城吴王府,端的是红墙黄瓦、雕梁画栋。盛夏时节,绿茵浓密,蝉儿伏在树上一声长一声短地嘶鸣不止。
“若不是天气炎热,又是大军压境,江南该是一个多么好的地方啊!”岚汐拉着云佩逛花园,薄汗已经湿透了轻衫,她却丝毫没有倦意。
“云靖就是在这里长大?”
“十三岁之前,是的。”云佩说着想起幼年的往事,忍受着骨肉生离之苦,这些年哥哥也不容易,“不过京里那个王府和这边差不多。”
“他非要把我像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一样保护,总是不相信我可以和他并肩作战。若是那次没有我……”岚汐说着低下头,顿失了赏景的兴致,这些年在外,云靖也是浑身是伤,哪一回不是用性命在拼搏?一次又一次命悬一线,却还是死性不改。
“嫂子还是安心住下,你安全了,哥哥在外才能放心。”
“还是先别叫嫂子了,”岚汐说着红了脸,“还没过门呢!”
“都叫了这么久,在哥哥身边的时候嫂子不说,这都进了我家门,反倒不让我叫了,这是什么道理!”云佩说笑着来喝岚汐的痒,两个姑娘一阵疯闹回了屋子。
这时,府外传来紧急军令,居然有一小队全副武装的人马过了长江天险,直奔金陵而来!
云佩说不理慕霁,还真的是一路上一句话都没有对他说。但是眼下慕霁顾不上许多,来到王府二门,请人传话要见云佩和岚汐。
云靖在金陵的人马并不多,有一千多人,得到了消息,这些人马上聚集起来,做好了备战准备。
云佩有些不愿意见慕霁,但是眼下形势突然,也只好被岚汐拖着出来见人。
客厅上,只见慕霁全副战甲立在堂上,说起来,这是云佩第一次看见穿着戎装的慕霁。黑色的长发被拢在头盔里,露出了额上红色的龙纹。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望着她,一言未发,却似已经说了万语千言。
云佩心里一阵后悔,但她仍是不愿张嘴问他一句,哪怕一句“你去哪”。
“你去哪?”岚汐松开云佩的手,走到慕霁身边。
“出城迎战。”慕霁怕二人担心,故作轻松道,“探马来报,领军的是冷善成。所幸他只带了几千人,打金陵估计是为了分散云靖的注意力。眼下唯一的先机是他不知道城中兵力,我在城外一百里设伏,等冷善成进来,开城门两下夹击没准可以出奇制胜。我给你们留了五百人守城,剩下的就交给我。”
岚汐听慕霁交待完,心里有数。毕竟城里能带兵的都被云靖带走了,眼下境况真是说不出来的差。若不是云靖突发奇想让这三人南下,恐怕冷善成就要扑个空。留一座空城给他并没什么,但是眼下城中都是对于云靖最重要的人,少不得真的会牵制到云靖的计划。说起来,长安城里的谋划者切中了云靖的软肋。但只是因为无巧不成书。
慕霁见云佩不跟自己说话,便说道,“你不用害怕,我会在你们前面挡着。何况,金陵的城墙厚着呢!”说完自己也笑了,“好了我走了,你们保重。”
云佩看着慕霁渐渐走远,终于红了眼眶。
“若是我死了,你们就关紧城门等着云靖,他一定会来救你们的。”这一句话不停地在云佩的脑袋里回响,嗡嗡嗡……
岚汐状似无意道,“再不说话,可能永远都没有机会了。”
“慕霁!”云佩再也忍不住,朝着已经骑马远去的背影,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只见马步缓了缓,慕霁回过身来朝这边挥了挥手。
隐约扬起了嘴角。
然后朝城门方向策马而去。
当背影终于凝成了一个黑点,云佩极目也不再能看得清楚时,一股又酸又涩的暖流在全身涌动起来。
压抑了许久的大雨“刷——”地落了下来。
和着云佩的眼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