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云佩轻声怒骂道,“你这张嘴,就该打!”
“来,你打吧!反正我现在是不能还手的。”慕霁说着真的把脸凑了过去。
云佩佯怒,只好轻轻打了一下,又扶慕霁喝了药,看他在床上躺好,直到有些昏昏睡去的神色。云佩盯着慕霁瞧了好一阵子,小脸兀地一下红了起来。似乎自己也察觉出自己的失态,忙伸出手捂住了脸颊,定神望去,慕霁已发出微微的鼾声来,云佩这才略略定下心来。
“哎,你睡着了吗?我问你点事。”云佩轻轻推了推慕霁。
“嗯?”慕霁口中含混着回答。
“你……你对我到底是怎样看的?”憋了许久,终于一吐为快,云佩却感觉浑身都发烫起来。
“有点苦吧……”分明是所答非所问,云佩有些失望,也有些暗喜。
云佩起身要去洗碗时,忽然听见慕霁在床上哭喊起来,“不要过来!我不怕你们!啊,好烫!”
在梦中,慕霁梦到了童年的一次经历。
*
那是景仁二十三年的春天,慕霁十三岁。
慕家后面的小山柳絮片片、桃红朵朵,一片山花烂漫。
“嘿!哪跑!”远远的看见两个人影在林间穿梭,说笑声接连不断地传出。
过了一冬,慕霁的身量像雨后春笋一般,噌噌地往上窜,眼看着比赶上了凡海。
“慕霁师弟,咱们来两个回合?”凡海停下脚步笑笑,又看看身边和自己般高的师弟。
“那师弟就得罪了!”慕霁笑笑,“铮”的一声,剑已在手,不及眨眼的功夫,雪白的剑锋直指凡海的喉管。
凡海速度也是极快,没见什么动作,躲开了慕霁的第一剑。
接下来的几剑,慕霁剑剑不让,几乎剑剑可以取人性命,但慕霁又是点到即止,几招下来凡海就惊出了一身冷汗——师弟这么小的年纪,怎么会有如此的狠招,流影剑法不是残忍的武功,可慕霁使出的,分明就是流影剑法,正宗的无懈可击。可凡海感到,慕霁的剑下是明显的狠劲——似乎如果自己是敌人,此刻早已在这个孩子的剑下身首异处了。想到这儿,又是一身冷汗。
五十招之后,凡海忽然发现,慕霁的速度慢了许多,而且漏洞越出越多。会不会有诈?凡海不禁抬头看了看慕霁的表情,认真里分明的一分疲色!凡海淡淡一笑,一个近身,跃了过来。
反击开始,第一剑,自慕霁耳畔刺过——竟被这小子躲过去了!
第二剑、第三剑……凡海开始惊醒,每剑都只差几分,却总是以分毫之差被慕霁躲过。百招过后,慕霁的疲色竟渐渐退去,眸子里掩盖不住的是一丝兴奋的神色,而自己却感到渐渐的体力不支。
“叮啷啷——”一个失手,凡海手中的剑被挑飞了老远。
“哎……”凡海被强大的冲力逼得退了几步,将要跌倒在地时,忽然稳住,立在了地上。
慕霁也立时止住,顺势收起了佩剑,“师兄,承让了!”
凡海摇摇头,走过去捡起剑,又拍拍慕霁的肩头,叹了一声:“后生可畏!”说罢,目光忽然落在了慕霁的眉心。
“师兄,看什么呢!”慕霁觉着好笑,师兄这番认真的表情当真少见。
“你这,这是什么生灵,看着这般眼熟……”
“苍龙。”慕霁突然吐出了两个字。
凡海一惊,睁大了眼睛,“苍龙?”说完,眯起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慕霁。
“师兄想哪去了,不过是个胎记……”慕霁笑笑。
“不不……你身上确是有苍龙的影子!”凡海露出了恐惧的神色,几个月来,他和慕霁朝夕相处,可这个却是今日才发现的。
“师兄好无趣,动不动就拿我打趣!”慕霁翻了翻白眼,径自走开。
“慢着慢着!”凡海喊着追了过来,“几乎忘了正经事!”
慕霁停下来望望他,慢条斯理道,“什么事?”
“师父说了,临安镖局总镖头楚坚今年过五十整寿,他老人家忙不开手了,让你代他去临安一趟。”
“爹在忙什么?”
“不过是那几本残谱喽,他老人家着了魔似的。”凡海说着也撇撇嘴。
慕霁叹息了一声,“好吧好吧,我去。”
十三岁的少年,就要第一次离开家乡了。
*
临安是个山水小城,偏居一隅,不惹红尘,如水墨画一般淡雅。
慕霁四下望着,忽见一个面硕大的旌旗迎风招展,赫然写着“镖”这个大字。慕霁心头一动,奔着那边赶了过去。一个人从洛阳出来,父亲也真狠的下心来,让十三岁的少年独自下江南来。
十三岁的少年还很单薄,他只有一个褡裢。孤灵灵地站在临安镖局楚家的大门外。他包里有慕彻的名贴,可他忽然决心自己试一试。壮了壮胆子,走了过去。
“请问给镖头祝寿的人怎么安排?”
门房是个老眼昏花的老头子,见是个少年,又是那样风尘仆仆,想也没想,“要讨饭么,后门!”
慕霁顿时语塞。偏这门房耳朵不灵光,任是他解释几遍,老头儿仍是固执地让他去后门。后来老人家怒了,大门一关,索性慕霁连楚家的大门都进不去了。
那就去后门吧。
慕霁想着拐进一条巷子。突然脑袋挨了狠狠一下,眼前立时漆黑一片,什么都不知道了。
……
慕霁再醒来时,手脚被束得紧紧的,想喊一声才发现嘴也被堵上了。四下打量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周围也还算整齐,八成是个客栈。
这时,后脑隐隐地作痛起来。胃里翻江倒海似的,哇的一声,连堵口的布一起吐了出来。
吐过之后,浑身无力。慕霁伏在床沿,这时门“吱呀——”地开了,那灰尘“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慕霁咳嗽了几声,瞄了一眼那进屋来的汉子。
那汉子看上去四十来岁的年纪,肤色黝黑,眉心深深地拧着一道“川”字,看上去颇凶恶的模样。
慕霁暗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往床里缩了缩身子。
“真是老天开眼!你这妖孽也有今日!”大汉看慕霁一脸菜色,不由地大笑起来。
“我?什么时候成了妖孽?”慕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里暗自腹诽道。
“你这龙妖今日犯在我老金手里,便别想再脱逃出去!”
原来竟还是那“苍龙转世”的流言,慕霁的心不由地沉了下去。
话说慕彻虽然让儿子独身去临安,到底不放心,暗中又遣了凡海跟着暗中保护。到了临安那日,凡海见着慕霁到了楚家门口,只是找个馆子歇了歇脚的功夫,再想找师弟,却是连个影子都没有了。
慌乱中好在凡海为人沉着,并没有慌了手脚,给师父去了封信后,拿着慕彻的名帖直接进了楚家。
正巧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在门口遇到凡海,自报是楚坚之子,在门口接待贵客。
凡海与他交流了一阵子,知道他所言不虚,确是楚家的人,便对他说了师弟的失踪。
“你师弟多大了?”那少年正色道。
“十三岁。”
“果然。”那少年微微一笑,“贵客可能不知,近日来临安城里十三四岁的少年走失的有十好几个了呢!”少年说着贴近了凡海的耳朵,“据说是江湖上有人发了英雄帖,悬赏龙妖首级呢!”说完拍了拍凡海的手,“慕家也早作打算吧!”
凡海吃了一惊,不想“龙妖”此时在江湖上已经搅得血雨腥风一般了。
“楚家能否助我一臂之力?”
“那是自然,家父常道楚慕两家是通家之好,你放心,待我回禀父亲,想出一条对策,定能救回尊师弟。”
*
金老大处。
在客栈的另间厢房里,一个喽啰模样的人进来找金老大,“大哥,依我看,倒是不忙杀了龙妖!慕三爷爱子心切,若用他向慕家索一笔小钱再撕票岂不更划算?”说着那人眼里闪现出异样的神色。
“拿钱撕票不是江湖义士所为!”金老大坚决地摇摇头。
“难不成大哥还打算放了龙妖?”
“断不可能,纵是不图钱财,龙妖此番必定要除!”
“大哥,我可是听说洛漪公主下嫁时可是十里红妆呢!那满车满车的,还不都是民脂民膏?咱这顶天是杀富济贫罢了。”
“单说慕家在洛阳也做了不少善事,若不是慕三爷护这龙妖护的紧,黄河水帮也犯不着与慕家结怨。况且又是在临安楚家的地盘上动的人,只怕姓楚的也不会罢休……哎呀,索性一条道走到黑吧!干了这一票,大不了老子金盆洗手!”金老大眉头松了又紧,终于下定决心。
“大哥果然英明,正是这个道理!”
“你去给慕家写信,自己斟酌着写吧,记得写好了拿来念给我听。”
金老大出了屋子,来到慕霁的厢房,只见慕霁依着枕头睡了。一眼扫过他眉心的盘龙,金老大心里头那一丝丝悔意登时荡然无存了。
“龙妖,你害人不浅,金某此番只是替天行道。”说完,斩下慕霁一小绺头发,出门去了。
狗头军师写完信,金老大听了一遍,觉得赎金什么都还合适,点点头便准了。他想了想,朝狗头军师招了招手,“过来。”
狗头军师立马附耳过来。
“我知道你有手艺,那龙妖滑着呢,防他逃跑,去吧。”
狗头军师眼珠一转,“好嘞!”
狗头军师来到厢房门口,点了一炷香,不多时屋里慕霁躺在床上又昏睡过去。他蹑手蹑脚地进了屋,不知手上什么动作,只见睡梦中慕霁大叫了一声,豆大的汗珠登时断线似地滚了下来。
狗头军师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拍拍手出了屋子。
原来是金老大怕慕霁逃跑,让狗头军师敲断了慕霁的小腿骨。
金老大着人打断了慕霁腿骨之后,又立马带着他离开临安,回了水帮老巢。但他唯一没算计到的是,那日金老大和狗头军师的合计都被装睡的慕霁听到了。
不知过了几日,慕霁到了水帮老巢。
老巢的房间远远不如临安的客栈,满屋的灰尘不见阳光,炕上只是简简单单地铺了一层棉絮,但不知多久没洗了,乌起码黑地拧成一条一绺的。
慕霁在路上开始发烧,偶尔醒来时就感到右腿上一阵一阵地传来锥心一般的疼痛,这时他发觉自己腿断了。慕霁心里一阵憋屈,先是诅咒黄河水帮对自己下黑手,再就是,老爹啊,你再不来救我,没准儿就再也救不到了。到那时,后悔吧你!慕霁狠狠地想了两天。
到了第三天烧渐渐退了,腿上的伤处也不是那么痛了,慕霁开始感到难耐的饥饿。金老大这儿的伙食一天差似一天,家里也没有救人的消息,慕霁开始琢磨着怎么逃出去。
*
慕家终于收到了这封绑架信。
绑匪一开口就是十万两,慕彻暗暗问候了绑匪的亲人之后,因见到儿子的一小绺头发后,知道不是玩笑,如数寄去了十万两纹银。
又等了几天,绑匪却没有放人的意思,反而又送了一封信来。
狮子大开口,白银二十万两。
慕彻勃然大怒,看了看两封绑架信,发现了几丝问题,忙派人出去暗中查找。果然,黄河水帮在临安大喇喇地绑架十三四岁的少年,早就引起了官府的注意,慕彻琢磨了一下,也按着这个线索查了下去。
水帮老巢。
这天下午,看慕霁的是个小男孩,慕霁喊他进屋要倒恭桶。男孩年纪比慕霁还小,说起来他只是黄河边上的村民。水帮帮众原也是当地百姓,只因连年大旱收成不好,而官府赋税徭役样样不落,逼得百姓不得不落草为寇。只是青壮在外面称霸一方,留守的大多是老弱妇孺。慕霁断了腿,在当地人开来,不过是个十来岁的病弱孩子,除了长相有异,哪里又有老金说的那般凶残?
“你……你醒啦?”男孩怯生生地近了一步。
“嗯。”慕霁轻轻地哼了一声,“劳烦小哥帮我倒下……”说着用下巴点了点炕下的恭桶。
“哦。”男孩捏着鼻子走了过来,刚刚伸出手提起恭桶,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你身上好些了么,我娘想见你。”
“见我?”慕霁有些诧异。
男孩见慕霁不像是拒绝的神色,忙倒了恭桶回来,有些急切地问道,“行吗?”
“当然可以,只是……要说什么呢?”慕霁话未说完,那男孩就兴冲冲地跑了出去。
慕霁趴在床上有些累了,一只手扶着断腿,另一只手撑着炕边想坐一会儿。每动一下都是刺骨的疼痛,可只有疼的时候他才能保持清醒——绝不能呆在这里束手待毙!金老大他们随时会回来,虽然眼下看顾他的只是些淳朴的百姓,一旦老金回来,自己就又狼入虎口了。老金想要的是自己的命,这一点并不难猜。至于为什么一直没有杀了自己,不过是欲壑难填罢了。慕霁冷笑着,慕家看似执武林各派之牛耳,看似能够号令群雄,实际情况却是大家各为其主。慕家家主慕彻并不类其父有一统江湖的魄力,与敏家表面友好,暗地却又较着劲。在慕家无暇他顾的情况下,武林帮众就像是一盘散沙,一群乌合之众。
那个村妇进来时,正看见慕霁抱着腿坐在炕边冷笑的模样。若不是他额角挂着汗珠,她几乎觉得这孩子傻掉了。眼下看他这幅模样,只以为是疼的冷汗直流,忙加紧几步走过来扶着慕霁的胳膊,“来孩子,快躺下!”
慕霁望着她,任由她扶着自己又躺回炕上,刹那间失神,仿佛看见了母亲。慕霁的鼻子一下子酸了。不想让陌生人看见自己的失态,慕霁微微阖上了眼睛。
“孩子,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算大婶求求你好么……”
慕霁听着那村妇几近哀求的语气,张开眼望着她,“你不怕我么?”说着脸上露出几分自嘲神色。
“都是老金整日做那称霸的大梦,没有本事就知道拿孩子撒气。”那村妇满是鄙夷的神色,又自顾自地念叨一阵方道,“虽说大婶也不懂什么,但是老金行的这可是要掉脑袋的事!大婶不求别的,只求求你,带着我儿一起走吧。”
“走?”慕霁惊讶出声。
“嗯。”大婶认真地点了点头,“再过几天你的腿好的差不多了,大婶帮你们准备盘缠和吃的,你们远远地走吧!”
之后的几日,慕霁因伤口还发了烧,一昏迷就是七天,小男孩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他七天,终于累倒在床前。
慕霁幽幽醒了,一张眼见炕边睡着那个孩子。
窸窸窣窣的声音把男孩弄醒了,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忽然又似想起了什么,“你饿不饿?”说着端来了一碗凉透的面条,“我娘早上煮的,你吃吧。”
慕霁点点头,“哗啦啦”地吃了个干净。
十几日之后,慕霁勉强能拄着棍走,实在不忍看着那村妇热切的目光,便提出要走了。
村妇悄悄地把他二人送到村口,小河边撑船的是男孩的父亲。几日相处,慕霁知道男孩只有八岁,叫二毛。二毛的哥哥大毛多年前在北方前线战死了。
*
几个月里,慕彻先是给钱,发现对方狮子大开口,暗中查找,发现是水帮绑架了儿子。大怒,带人直接杀了过去。
“慕三爷,你不怕我撕票?”金老大也知道慕霁不见了,四下查找没有了,方察觉事情坏了。
“你但杀我儿无妨,你杀了他,我杀你替他偿命便是!还有你这水帮上下,一个不留,慕家,你以为慕家就是好惹的么?”慕彻盛怒之下,拔出流影剑,照着金老大刺了过去。
所有人都被流影剑的剑气吓到了,大气不敢出,任凭慕彻杀到面前。
“姑且留你一命,找不到我儿,老夫自有办法寻你算账!”说完,一道剑花闪过,伤了金老大一只眼。金老大双手捂着眼睛,血水直流,却不敢还手,落荒而逃。
慕彻带人搜遍老巢,发现慕霁竟然不在,这才后悔放了老金,却只能痛哭而归。
又过一月,楚家公子差人来洛阳,说找到慕霁,但腿伤要紧,且动不了。慕彻又亲赴临安。家事繁重,慕彻匆匆看了慕霁一切安好,放心地回了家。
又过了一月,等到腿大致痊愈后,慕彻带着凡海来到临安。
在客房里,慕彻一把打床上抱起了儿子。
凡海想从师父手里接过慕霁,被慕彻拒绝了,凡海的神色黯了黯。
慕霁愣了一下,一把抱住了父亲,“爹,儿的腿能好么?儿不想做废人。”说道最后,声音已是喃喃。
“能好,爹找最好的大夫给你看!”
“爹,我娘不知道我腿断了吧?”
“怎么敢告诉她?就连你人丢了,她差点调动公主府护卫和洛阳卫去找你!这大张旗鼓的……江湖上的事,还是我们自己了了吧!”
回到洛阳家里,又请了大夫诊治。
“老爷,出去看看吧,凡海在院子里跪了一宿了,我让他起来,他怎么也不听,脸色都白了!”管家慕原从外面进来。
慕彻眉头一皱,夺门而出,“凡海你给我起来,这是做什么?嫌为师这里还不乱么!”
“我对不起师父厚望,也对不起师弟……”凡海沉沉地低着头。
“若非你及时报信,只怕这小混蛋早就没命了。给我站起来!”慕彻狠狠地拉起凡海。
“师父,我……”凡海仰起脸,露出一脸迷茫。
“家里还得有人撑着,为师这几日乏了,还得靠你。”慕彻说着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凡海看着师父鬓角窜出的白发,不由地皱了皱眉,缓缓地点点头,“师弟的伤怎么样了?”
“大夫说不妨事,算他命好,瘸不了。”
“那就好,那就好。”
*
待慕彻和大夫走了以后,慕霁一下子倒在枕头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终于到家了!”
“公子,你这腿……”玖木终于可以凑到跟前来,关切地看着他,又帮他掖了掖被子,“我娘听说公子受伤了,急得什么似的。”
是慕彻怕家里头女孩多了会带的儿子缺乏阳刚之气,故而慕霁屋里除却几个年纪还小的丫头外,都是同岁的小厮。因玖木的娘就是慕霁的奶妈温氏,玖木便是这帮小厮的头儿。
慕霁一把抓住玖木的手,“啊,疼死了疼死了!”
“爷,您可千万别想不开啊!”玖木急得快哭出来。
慕霁“嗤嗤”地笑了,伸手擂了玖木一拳,“逗你玩的,没有事,安啦!”
见慕霁笑的真诚,玖木白了他一眼,撅着嘴端了药来,“那就吃药!”
“玖木哥,大爷怎么样了?”门开了个小缝,玖木一看,是慕云的小厮弄潮。
“我没事,进来吧。二弟呢?”慕霁听出弄潮的声音,微微抬起身子,趁玖木转身的功夫,把药顺手倒在了床下的夜壶里。
“大哥,我在这儿呢!”慕云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随着脚步声近了,慕云一打帘子,矮身进了屋来。
“哎呦!二弟站好!”慕霁仔仔细细地端详了半响方道,“小半年没见,二弟可是又长高了?”
慕云抿着嘴,露出一片绯红的神色,“是又长高了些呢!”
十三岁的慕云倒是一点也不合他着风度翩翩的名字,自小便身材高大魁梧,憨憨的笑声从胸腔里发出来,虎头虎脑的很是招人喜欢。
“二弟这好身子骨,不习武真是可惜了!”慕霁望向弟弟,一片希冀神色。
慕云摇摇头,“弟弟心思定了的,好好读书,将来金榜题名!”慕霁笑着,却难掩一丝遗憾。平日里慕云什么都听他这个哥哥的,唯独这读书与习武,他有自己的主意,谁劝也没用。
“哥,我就来看看你,你好好休息。弄潮,把郡主的信拿来。”慕云从弄潮手里接过一个信封,放在慕霁的枕边,“郡主被吴王舅舅拘在家里学女工,且出不来了。不然,早就化个鸟儿飞过来了呢!”说完和弄潮互相笑笑,“弄潮咱们走吧,让大哥看信。”
慕霁朝着慕云的背影吐了吐舌头,撑着坐了起来,拆开了信封。
忽地,里头掉出来了一个小香袋,慕霁捡起来一看,竟然绣了一对“肥鹅”?
慕霁心里却颤了一下,嗅了嗅那个香袋,呼吸仿佛一下子急促起来。他私下张望了一下,心道:好在玖木他们不在。
转念一想:我正大光明,避他们做什么?这样想着,忍不住又闻了闻那个香袋。
幽幽的香气,那么熟悉,似曾相识,有些像六年前初见云佩那日她身上的桂花香。细细一闻,又不像,好像是从遥远的千年之前,穿越了无尽的时空,飘飘渺渺地传了过来。
慕霁使劲吸了吸鼻子,一下子想起什么,又在信封里掏了掏,却是什么都没有了?
“这个笨丫头,不知写个字条么?这么一对肥鹅是什么意思?”
嘟囔着,慕霁想起二弟说的,云佩在家学女红了。
不知为什么,心里莫名地酸了一下,云佩也十三岁了,她又是宗室贵女,想必过了及笄,就该谈婚论嫁了吧?一想到这儿,所有的记忆像是浪花一样翻涌进脑海,回忆起小时候的云佩,还总是哭鼻子,像是长不大一样粘人。这么快也该嫁人了么?
但当视线落到那对“肥鹅”上时,慕霁“扑哧”一声笑出来,“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想必嫁人,还早吧!”
其实云佩自小便是吴王像儿子一样放养着长大的。想学骑马,学;想学剑术,学;不想呆在闺房里学棋琴书画,便索性把请来的先生全都辞了。除此之外,还整日里跟金陵的阔少们,带着小厮,上树掏鸟蛋,下河摸小鱼。还有个癖好就是画个男装缠着哥哥云靖去逛秦淮河上的画舫游船。吴王原本也没太在意,只是云佩渐大,现实摆在这里,眼看和云佩般大的宗女都许了人家,门当户对的公子也都有了婚约。吴王就这么一个宝贝千金,自然不甘心捡人家挑剩的。免得人家提亲一听吴王郡主就全都吓跑了,吴王索性从自家下手,女孩子该会的全都从头学起。
“是什么让我儿高兴成这样?”门外是云夫人。
慕霁刚刚把香袋顺手塞在枕头下,云氏就进来了。
“听你父亲说,去了临安一趟却又病了,怎么样,可好了?”
望着母亲热切的目光,慕霁点了点头,“没事,只是寻常伤风,快好了。”
“好好地在楚家,怎么又会走丢了呢?”
自然不敢说是被人绑架了,慕霁只道,“是儿子贪玩,从出家跑出来就忘了回去的路了……”慕霁知道这个谎很是蹩脚,见云氏皱了皱眉,忙抢道,“是儿不好,下次出门一定不乱跑了,让大家都跟着担心。”
云氏也没多说什么,微微笑了笑,伸出手来摸了摸慕霁的脸。其实慕霁也不确定,自己被绑架,又折了腿,这一切母亲到底知不知道。可是他总觉得,像母亲这样一个精明的女人,似乎又是瞒不住的。但是大家都不说,谁也不来戳破这层窗户纸。其实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