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转星移,转瞬一月有余。这日乃是大年除夕,月阔察尔让军使送来了慰问品,有活猪、活羊、军服、被褥之类,还有五百两饷银。李二等人欣然受之,把军服等物发给短少者。
除夕之夜,少不得一顿年夜饭。这顿饭,自然由韩山童负责掌厨,不过,此时他底下有四、五十号人,洗刷切剁等务,都有人手。他只掌管菜色搭配,并查看各道菜肴出锅的火候。然而上千人的伙食并非等闲可就,何况年夜饭的菜色众多,非比平时。因而几十号人从晌午开始准备,忙得热火朝天。
本来韩山童若想偷个懒也有条件,老绍等人经过他指点,已经学会一些拿手菜。但韩山童一者怕年夜饭不好吃,坏了大伙的心情;二者也怕砸了自己的金字招牌。故而,每锅菜行将出锅之时,他都要上前查看菜色,判断生熟。这会儿,时至酉时,晚宴将开,煎炒炖煮的菜肴都已经出锅。看着热气腾腾,摆放整齐的美味佳肴,韩山童长舒了一口气,吩咐伙夫们上菜。
就在这时,听得赵香君道:“韩大哥,你知道妹子干什么去了吗?”韩山童摇头道:“没有!”说此反问道:“她不在?”赵香君道;“弟兄们说她一人骑马出去,我们还以为你知道呢!”韩山童忙问道:“她出去多久了?”赵香君道:“怕有半个时辰了!”韩山童有些着慌,两人自结伴以来,林雪不声不响离开,这还是第一次,他连忙吩咐老绍道:“老绍,这边你安排下,我出去找找!”话音未落,人已出了伙头营。
路上,韩山童撞见李二等人,问道:“大哥,表妹有跟你们说过出去干什么吗?”李二道:“没跟我们说啊,我们还以为你知道呢!”韩山童道:“我一直忙做菜,下午都没与她碰面!”毛贵道:“明主莫急,我问过放哨的兄弟,他们说军师骑马往西去了!”韩山童道:“那我上西边找找!”李二对彭早住道:“你把贤弟的马牵来!”彭早住答应一声,去了。李二又对韩山童道:“贤弟你先去找,如果半个时辰不回,那我们大伙分头找!”韩山童道:“找着她,我马上回来!”说话之际,从彭早住手中接过马缰,翻身上马,拍马出营。
赵均用道:“军师没什么事吧!”李二道:“应该没事,真有事她应该会跟我们说的!”毛贵道:“那我们先张罗年夜饭吧,等他们回来就可以吃!”李二道:“你一说,我还真有点嘴馋,不知贤弟做了些什么菜,真香啊!”他们料林雪不会有什么事,所以并不太担心。
韩山童却不一样,一颗心七上八下,寻思不透林雪这会儿出去干什么。若是平时,她有可能去游玩,但这会儿是吃年夜饭的时间,没有出去玩的理。难不成自己最近哪里惹她不高兴了,所以她不声不响走了。可这也是没有的事,自己对她爱惜、敬重有加,哪舍得惹她不高兴。那么,她究竟出去干什么,去哪里了呢?难道林尚天飞鸽传书,把她叫回去了?想到这儿,他的心咯噔了一下。如果林雪真被林尚天叫回去了,那自己今后的日子就不知道怎么过了。但随即想想又不对,即使林尚天飞鸽传书,林雪也没有不言语一声就走的道理。那么她去哪里了呢?不会有什么意外吧?一念至此,一颗心不禁有几分焦急和慌乱,便不停催马快行,双目如电,恨不得将前路都看穿。
一口气跑了五、六里路,依然不见林雪身影,韩山童不禁有几分惶急,恰见右前方有一座小山。这座小山他不陌生,前些天他和林雪刚来攀登过,知道这座山山顶是块整石,平坦如镜,站在上面,可以瞭望四野。此时自己与其盲目赶路寻找,不如爬上去看看远方有没有林雪的倩影。于是,他拍马向那座小山跑去。
接近之时,忽听山脚下传来一阵清亮的马儿嘶鸣声,随即听得黄毛儿回以“唏律律”的长鸣。韩山童听那阵嘶鸣声,分明就是林雪的坐骑小黑发出来的,料是这马与自己的黄毛儿相处日久,认得蹄声,因此发声问候。韩山童闻之,一颗悬着的心大定,飞奔上前,见那马果然是林雪的小黑,只是不见林雪。两匹马儿相见,彼是亲密。韩山童却无暇多想,翻身下马,飞身上山,一口气到了山顶。
山顶上,有个白衣少女坐在山石之上,面朝南方一动不动。这倩影韩山童最熟悉不过,正是林雪。他上前几步,呼唤着问道:“表妹,你怎么一个人跑这里来了?”林雪闻声,转首道:“你们都有事做,就我一人在营里无聊,所以来看看风景!”韩山童道:“怎么出来也不说一声,大伙找不着你,都焦急着呢,我还道!”说此顿住了没往下说。林雪道:“现在这儿天下太平,有啥好担心的!”说话时,美目依然看着远方的暮霭出神。
韩山童在她身边坐下,说道:“我们大家亲如兄弟姐妹,你一个人出来,大家能不担心吗!”林雪闻言,默不做声。韩山童看她神色黯然,不似往日,不知她有什么心事。看她怔怔地看着南方,他心中灵光一闪,问道:“表妹,你是不是想家了?”每逢佳节倍思亲,他知林雪是第一次离家过年,难怪会如此模样。早先,他在天台想念秦如烟等人的时候,也会这般登高远眺,寄托相思。
林雪微微颔首,悠悠叹道:“不知道爹爹、娘亲会不会想我!”韩山童道:“你娘那么疼你,怎么会不想你!”林雪道:“可是我不听她的话,过年都不在她身边!”韩山童见她自怨自艾,不禁怜惜万分。她现在之所以会呆在这里,不能与亲人团聚,完全是因为自己。一直以来都是她为自己牺牲,自己也应该做出些牺牲,于是说道:“表妹,过好年,你要不回家去看看吧!”林雪转首看着他道:“我回家,你怎么办?”
韩山童道:“我与你一道去!”林雪道:“你去干什么?”韩山童道:“为了你,我愿意接受伯父的条件。”林雪美如星辰的双眸顿时光彩潋滟,灼灼地看着韩山童,追问道:“真的?”韩山童诚恳地点头道:“真的!到时候我会请人上门提亲,只要伯父答应把你嫁给我,我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林雪露出了喜悦之色,然而一瞬即逝,复把目光转到了远方的浮云上,又不吱声。韩山童不知可否,问道:“不行吗?”林雪摇摇螓首,复又看着韩山童道:“你有这份心,我很高兴。可你即使答应我爹爹的条件,他也只是让你保命做奴才而已,想要做他的女婿,谈何容易!爹爹心中,我岂是一两座金山可换的,不然不早把我许人了!”韩山童愁眉苦脸道:“那要怎样才可以娶你?”林雪看他模样,反而乐了,笑道:“等你君临天下肯定就可以了!”
韩山童苦笑道:“这要等多久!”林雪玩笑道:“但愿不要让我等成老太婆!”韩山童道:“我还真没这个自信!”林雪轻斥道:“真没出息!”韩山童笑道:“靠我自己我是真没自信,如果有你帮忙,我就信心满满了!”林雪白了他一眼,哼哼道:“这还差不多!”说此起身道:“我们走吧!”韩山童跟着起身道:“不多坐会?”林雪道:“这儿又不是皇帝的宝座,有什么好多坐的,我刚才是乘兴而来,现在则兴尽而返!”说此,拉了韩山童的手道:“要吃年夜饭了吧,我们快走!”韩山童心道:“你这会才想起来,害我焦急!”口上却道:“慢点好了,来得及!”说此,与林雪相携下山。
两人快马回营,远远地便见营门口有许多人都那边张头望脑,跑近看时,乃是李二等人。韩山童远远招呼道:“兄长,你们怎么都在这儿!”李二道:“军师不见了,大伙都心急火燎的,坐立不安哪!”赵均用道:“你们再不回来,我们就都来找了!”林雪致歉道:“对不住,我去看风景了,没想到让各位哥哥担心了!”说话间,已经到了众人跟前,收缰下马。赵香君道:“回来就好了,只是以后出去,也跟我们说一声,省得大伙担心!”林雪玉首轻点道:“好,以后出去我一定告诉你们!”
赵均用道:“那就好了,我们吃年夜饭吧!”李二道:“也是,兄弟们都等急了!”说此对彭早住道:“早住,你传令让各营开吃好了!”彭早住应了声是,大声喊道:“兄弟们,吃年夜饭了!”话间甫落,听得各营都有人嚷:“吃年夜饭喽!”话语中充满了欢乐。众人听了都会心一笑。李二道:“我们也进营吃吧!”说此,率先进营,众人跟着。
团团坐定以后,林雪看桌上菜肴十分丰盛,笑道:“晚上的饭菜不错!”赵均用道:“何止不错,简直是好到极点,皇宫里的儿皇帝吃的也没我们的好!”说此指着那些菜道:“看看这些菜,看着好看,闻着好闻,吃着好吃,套用一句话,叫什么‘只应天上有’来着!”赵香君责备道:“这叫‘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哥哥也真是,这也不知道,不怕人笑掉大牙!”
赵均用道:“我又不是秀才,怕什么人笑话。对了,我们这叫‘此餐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兄弟们说对吗!”李二道:“套得不错!我们吃的是神厨的菜,可不只有天上有!”毛贵道:“明主的厨艺,真是出神入化,没话说!”韩山童道:“过奖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能做这些菜,还得感谢我们的粮草大元帅,是他给我们送来的。”众人一听,都乐道:“是,都亏他了!”说话间,众人都已经满好酒,李二举杯道:“那我们就借粮草大元帅的酒,谢个年,愿老天爷保佑我们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说罢道了声“干”,喝了碗中之酒。众人跟着干了,林雪和赵香君各抿了一口。
李二又满上酒,说道:“我以前总道天地不公,所以从来不谢,今年为什么谢他呢?是因为他把韩贤弟和军师带到了我身边,所以我谢他一谢。如果不是他俩来了,我们这伙人这会儿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即使活着也肯定还在钻山沟子!”赵均用等人都直点头。李二又道:“所以这老天爷要谢,但我最想谢的,还是贤弟和军师!”说此,捧碗道:“来,贤弟、军师,为兄敬你们一碗。感谢你俩救我们于水火,没有你们,就没有我们今天的欢乐!”韩山童起身道:“大哥言重了,自己兄弟,那用得着谢字!”赵均用道:“大当家这是真心话!”说此也捧起酒碗道:“来,我们大家一起敬!”众人便都捧碗相敬。韩山童不再客气,道了声:“干!”于是又齐齐喝了一碗。
林雪还是只抿一口。赵均用看了,叹道:“明主喝酒爽快!军师什么都好,就这一样不好,怎么能不喝酒呢,不然我肯定要连敬十碗。”赵香君道:“妹子如果像哥哥你一样能喝酒,那肯定漏算百出,那能像现在这般算无遗策,百战百胜!”众人道:“这话有道理!”赵均用道:“那我就不难为军师喝酒了,只要军师多出奇谋,让我们多打胜仗就好了,以后,你的酒我帮你喝吧!”林雪乐道:“多谢,说定了!”
此时,彭大吃了几夹菜,感慨道:“如今,我们吃香的,喝辣的,日子真是过得太好了!就拿这顿年夜饭来说,这是我有生以来吃过最好的一顿饭。我就担心了,这样吃下去,会不会胖得走不动道。”毛贵道:“彭大哥说的有理,我也有这个担心!现在吧,我们吃得好,睡得好,不用溜山沟,不用挨冻。这样的日子好是好,只是将来万一要过苦日子,那日子就没法过了。那些降兵就更不用说了,现在吃睡不愁,他们会跟着我们,如果没吃没喝,肯定会跑!”李二点头道:“还真是个事,这不知该如何应对!”边说边把目光投到了林雪身上。
众人也把目光转到了林雪身上,想听她的见解。林雪嫣然一笑,说道:“各位哥哥都能居安思危,这真是太好了!你们都有哪些担忧,说来听听。”毛贵道:“我担心粮食不够!”李二道:“我们不是劫了很多的粮饷吗,加上月阔察尔给我们送来的粮食,难道还不够吃?”毛贵道:“大哥有所不知,月阔察尔是给我们送来粮食,但他是按一千人来计的,而且还有克扣。而我们现在有一千三百号人,吃得又好,每天入不付出。先前劫的粮草可以顶一阵子,但顶不了多久。”
韩山童也道:“据老邵说,所剩猪羊已经不多!”李二道:“这些日子我只知道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却不知道这些情况,这可怎么办?”说此,又把目光投到了林雪身上。其他人也一样。林雪微微点了点头,问道:“那些粮草还能坚持多久?”毛贵道:“熬个二、三十天应该没问题,久了就不好说了!”林雪说道:“那就没问题了,我会想办法的!”
李二提议道:“我们现在人多,要不要再去劫些粮草回来!”赵均用道:“打个大仗也没问题!”林雪却玉首轻晃道:“都不妥!”毛贵问道:“为何?”林雪道:“现在月阔察尔虽然克扣粮饷,但每次都按时送来,全不用我们费心出力。我们如果又去劫粮草,反而会打草惊蛇,节外生枝!”众人齐齐点头。赵均用道:“那我们现在人多,为何不去找月阔察尔打一仗呢?”林雪道:“人是比以前多了些,可还是乌合之众,出敌不意,当然可以干掉他们一些人,可若正面冲突,无异于以卵击石。而且,我们没有兵源补充,伤亡一个少一个,对方却可源源不断地补充。我们单单杀敌,那是没多大作用的,故而能拖则拖吧!”
韩山童担心道:“可这事不可能无限期拖下去,久了怕是会暴露的!”林雪道:“能瞒一日是一日,多瞒一日,我们便多训练一天,便多一分胜算!”李二道:“看来我们是干着急!那么我们就听军师的,该吃吃些,该喝喝些,得过且过。”赵均用道:“那就喝起来,吃起来,乐起来!”说此,捧碗道:“兄弟们干!”众人都道:“干!”又各自痛饮碗中之酒。此后,众人不谈正事,划拳喝酒为乐。林雪和赵香君饱餐后便退席,留他们弟兄拼酒。这是韩山童有生以来过得最热闹的一个除夕夜,因此没少喝酒,醉醺醺地被送回帐中歇息。
次日是正月初一,众人见面,彼此拜年,极是热闹、喜庆和开心。从初二起,一切如旧。过了十来天,林雪都只忙着督军操练,似乎没为粮草之事上心。李二等人见林雪从容自如,知道她肯定有办法,故而也不急,只是不知她会想什么办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