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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王多颖的房间忽然响起一串钢琴音节,似乎有意对抗大厅的吵吵闹闹。朱玉琼看了一眼王多颖关着的房门,不再说话。然后看到三伯伯出现在大客厅门口,脸色马上变得笑眯眯,对三伯伯指指自己的扑克牌说:“我一个人玩老没劲的,你来陪我玩两局。”

  管妈和老罗心有余悸地向门口走去,三伯伯疑惑地看看他们,又看看朱玉琼,慢慢走到朱玉琼对面,坐下来,看着这位似乎仍然不谙世事的女人说:“今天是阳历八月十三号。”

  朱玉琼早有准备:“香烛都拿出来了,午时之后给敦华作两周年。”

  三伯伯从口袋掏出一个丝绸袋子,打开,拿出一块乌黑的东西。

  朱玉琼感动地看着三伯伯:“哟,还弄到沉香了?太破费了……”她很快平静下来,狂风暴雨骤然间化作风和日丽。

  王多颖的手指入迷地在琴键上弹奏着,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在家的时候她总是无聊的,只有钢琴才是她最亲密的朋友。门被推开了,朱玉琼出现在门口:“你小点声弹好吗?我有话跟你说。”

  王多颖不肯停下来,抢白说:“我弹完这支曲子你再说。”

  朱玉琼无奈地屈服:“好吧好吧,你不要停下来,你一边弹,我一边说。”

  “你不要亵渎肖邦好吗?这么好的音乐为你的唠叨伴奏啊?”

  朱玉琼不想再跟女儿较劲,“我问你,昨天晚上你跟小霞还有阿沐是在一块儿吗?”

  “是的。”

  “你们一块儿做了什么?”

  “一帮年轻人在一块儿,能干出什么好事来!这不是你常常说的吗?”

  “你赶快出去把你弟弟找回来!”

  “我怎么找得到他?”

  “到他那几个要好的同学家去找……再到你洪家姆妈家找找看,他跟望梅好像蛮谈得来……”

  “他跟她一点也谈不来!”王多颖奇怪地看着母亲,母亲一点也不理解他们,“找到阿沐,你要他做什么?”

  “要他不要回来,就住在洪家姆妈家。”

  王多颖一下子停止弹琴:“为什么?”

  朱玉琼的神情紧张起来,她看着窗外:“不要停下来啊,接着弹!”

  王多颖糊里糊涂地继续弹琴,手指开始连连出错。

  朱玉琼靠近王多颖:“我们家院子,前门一个巡捕,后门一个巡捕,你知道他们盯谁的梢吗?就是盯阿沐。这些巡捕逮到阿沐,日本人会把他带到日本宪兵队,那他就完了。我也就完了。我完你不在乎,不过我晓得你在乎阿沐。”

  朱玉琼发出的那些颇有自知之明的抱怨王多颖懒得理会,只是好奇地问:“为什么日本人要逮捕阿沐?”

  “嗯……大概阿沐在外面是个抗日的大人物。我们都太小看他了。”

  王多颖出门去找王沐天。朱玉琼走到小客厅,拿起死去丈夫的一帧照片,擦了擦灰尘,把照片摆放好,然后将一根蜡烛点燃,插在蜡盏上。

  三伯伯走上来,开始用火柴点沉香。很快,沉香特有的冲淡、雅正的气质感染到整个空间。

  王多颖到了洪家,没有看到王沐天。王沐天自己家都不愿意呆,怎么可能老老实实呆在别人家呢?

  他带着摩托马达找到一家修车行,和修车行老板讲定组装一台三轮小卡车,然后骑着自行车在外滩大街上晃悠。这一晃悠,就把一个人给晃悠出来了。在他身后不远处,一个身穿西式白衬衫、米白色西装裤的中年男人正恶狠狠地盯着他。

  是神奇的老唐。老唐换了一身衣服,看上去很洋气,还换了发型,本来是大背头,现在改成平头了。这一点老唐做得很好,很专业:因为昨晚在洪家的客厅里,他跟王沐天面对面较量过,所以今天必须要改头换面。

  老唐看到王沐天跳下自行车,走进了一家冰淇淋冷饮店门口,买了一个冰淇淋,然后又拿起了电话。老唐不知道这小子给谁打电话,不过他相信功夫不负有心人,只要有足够的耐心,就一定能钓出一条大鱼来。

  打完了电话的王沐天又继续骑车赶路,老唐也继续跟,他跟着王沐天来到了十六铺街道。王沐天下车,他也下车。

  王沐天走到茶摊的凉棚下,坐在最靠外面的一张小方桌旁边。老唐在马路对面也找了个落脚点。

  很快,一个打着洋伞的女人从街道里走出来,王沐天看见她立刻站起来。女人收了洋伞,老唐盯着那女人看——这是个跟上海女子不太相同的年轻女人,他昨晚见过这个女人,他要钓的大鱼来了!

  王沐天去买茶,那女人坐在长凳上,她的眼光忽然转向老唐,老唐一向训练有素,非常巧妙地隐蔽在树干后面,装着专心阅读电线杆上张贴的两张油印广告,桃红色的广告上说,医生无痛挖鸡眼;鲜绿色的广告说,柳暗花明又一村——绝治花柳病。

  老唐有了重大发现:他发现那个女人把一张折叠得很小的纸张放在王沐天面前,并对王沐天小声嘱咐着什么,然后王沐天严肃地点点头,很郑重地把纸条放进西式短裤右边的口袋。

  老唐大喜:立功的机会到了!他马上闯入附近的电话亭,向平野谷川汇报情况:“我找到新线索了。上次在洪望楠家出现的小伙子,我怀疑跟营救洪望楠有关,现在我正在跟踪他。”

  平野问:“发现什么了吗?”

  “我从外滩一直跟到十六铺,现在他在跟一个年轻女人碰头。”

  平野很不耐烦:“小伙子跟女人碰头的事,你也要给我打电话?”

  老唐急忙说:“不是……你听我说,这绝对不是那么简单的。我怀疑营救洪望楠的计划跟这女人有关,因为那天我在洪望楠家楼下见到过这个女人。对于人的面貌特征,我是过目不忘的。这个女人给了那小伙子一张纸条,我一会儿去把那张纸条弄到手!”

  老唐看着不远处的桑霞和王沐天,笑得很得意:“一旦这条新线索和洪望楠连接起来,你就该把克扣我的四成报酬还给我。”

  “你放心,真是那样的话,你还会得到一个红包。”

  老唐接下来的话就很不像话了,简直是在给上海人集体抹黑:“在钱这件事上,但愿你们日本人能像我们上海人一样认真。”

  经过昨夜的行动,桑霞对王沐天又有了新的认识,王沐天并非无药可救:除了勇敢,他还很机智,只要耐心培养锻炼,还是有很大发展空间的。她要给王沐天一个机会。她告诉王沐天,由于贺晓辉受了重伤,往城外送药的工作只能暂时由她来做,明天上午,她要送一批药品出城,到时候她开车,王沐天负责协助她。

  王沐天一听这话,表情马上严肃起来,一副“天降大任于斯人”的样子,使劲点点头。

  桑霞看王沐天郑重其事的样子,不由好笑:“看你,又不是让你明天去当烈士,这么沉重干什么? ”

  王沐天笑了笑,但笑得很勉强。他心里还是有根刺。

  “好,那你回家吧。我还要去工作。”桑霞所说的“工作”是指她的水果批发行,行里一大早就像个马蜂窝,一群零售商等着买货,有的还要退货,嫌她的货差,人家的货比她好……吵死了!一个果品批发行的女老板本身就够两个人忙的!

  王沐天很体贴地问:“我能帮你工作吗?”

  桑霞不置可否:“需要的时候,我会告诉你。”

  王沐天希望得到一个明确答案:“你不用给我开薪水。”

  桑霞轻轻地说:“万一我们的联络点暴露,你不在里面,就不至于是‘倾巢之下岂有完卵’。我想把你保存下来。我相信你会做出很大的事情来的。”

  王沐天不禁感到失望:“大事情不跟你一起做,没劲。”

  桑霞又笑起来,伸出手撸了一把王沐天卷曲的头发:“还不让我把你当孩子呢,这句话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孩子说的!”顿了顿,她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从今天起,你就不能再当自己是孩子来说话行事了,因为组织上认为,你已经通过了考察,正式成为我们的成员了。”

  王沐天难以置信,他要桑霞再说一遍,桑霞说完后,他几乎要放声大笑,他终于被组织认可了,他相信,这一切是通过他的智慧和能力换来的。

  老唐远远瞧着王沐天那张充满青春朝气的脸,忽然感到非常生气,因为他在这么年轻的时候,从来就没有这么自信过,而他的青春,早已远去……

  王沐天骑车准备回家,尽管长时间没有休息,但是他似乎有着使不完的劲儿,一边骑着车,还一边拿着那张桑霞给他的暗语纸条,念念有词地诵读。

  “荔枝的行市看涨,再进两百斤。”意思是:药品安全到达,正在海关等待签字。“香蕉看跌,马上停止进口。”意思是:药品没有送出,滞留在交通站。“山竹还有吗?请再发货两百斤。”意思是……

  他忽然注意到身后十来米之外,有一个骑车的、戴墨镜的中年男人,似乎在跟踪他。他开始用力地蹬车,加快车速。前面是个十字路口,他向右拐去。回过头,见身后的人也向右转了。他再向左一拐,进了一条弄堂,弄堂上空横着一条条竹竿,上面挂满洗过的衣服。他从衣服下面钻过,再次回头,发现依然没有甩掉身后的人。

  他骑车从弄堂里飞出,回过头,见身后的人追得更近了。

  方才桑霞还提醒王沐天,要他小心有人跟踪,他还拍着胸膛吹牛,说读过天下所有的侦探小说。现在考验他的机会来了,他冲上马路,一辆卡车正好拐过来,他迅速用一只手拉住卡车的车帮,借力飞驰。老唐很快被他甩开了!他回过头,看着心急火燎的老唐,不禁有些得意。

  但是他的得意并没有维持太久,令人恼火的红灯亮了,他回过头,老唐又追了上来!

  王沐天有的是青春,他以惊人的速度拼命蹬车。老唐虽然青春不再,但他有一股狠劲,有一股毅力,为了那四成被克扣的报酬,他也必须要拼命。

  老唐眼看就要追上王沐天,却没有料到王沐天会突然使诈:他突然放慢车速,人从车上跳下来,而车却从他两腿间飞出去,自行车倒下来,侧卧在马路上,轮子仍然飞转。

  跟在身后的老唐做不出如此之快的反应,顺着惯性冲出去,超过了王沐天,自行车碰到王沐天的自行车上,连人带车摔倒了。

  王沐天趁机推起自行车,往人行道上跑去。

  可怜的老唐墨镜被甩出去老远,他不顾自己的伤痛,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去捡墨镜,刚把墨镜戴上,一块镜片就从镜框上掉出来……于是他两个眼睛一黑一白,一虚一实。

  老唐推着自行车向人行道跑去,他看见王沐天的身影钻进了熙熙攘攘的永安百货公司大门。

  老唐怒了,你小子会使诈,老子也会玩你!他突然指着跑到楼梯口的阿沐叫喊起来:“小赤佬,钱包你拿走,照片给我扔出来!”

  这话很有效果,购物的人们静止了一刹那。

  王沐天正要跑上楼梯,背后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他的衬衫。他回头一看,发现抓他的是一个六七十岁的白胡子老头儿,老头义正辞严地呵斥王沐天:“钱包还给人家!”

  王沐天极力挣扎着,那见义勇为的老头儿眼看就要抓不住他了,又大叫:“我有心脏病啊,你这么野蛮我会死在你面前的!”

  王沐天的善良发生作用,不敢动了。

  老唐追上来,从老头儿手里接过王沐天,很在行地把王沐天的手臂拧向背后。王沐天拼命挣扎。

  老头儿很好心地对老唐说:“你轻点,他还小,骨头还嫩!”又转向王沐天,“小弟弟,什么不好做?做三只手?喏,治安办公室在那边。好好教育一下,放掉算了!”

  老唐微笑着向老头儿表示感谢:“他是我儿子,我带回家慢慢教育。”

  王沐天大怒:“你才是我儿子!”

  老唐抽了王沐天一耳光:“没大没小,你造反了!”

  他扭着王沐天走到百货公司厕所外的走廊。王沐天怒视着他:“你要干什么?”

  老唐很慈祥地说:“你马上就晓得我要干什么了。”他把王沐天拽到厕所里,对厕所内惊奇地看着他们的众人说:“我教育自己的儿子,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

  王沐天呸了一声:“谁认识这个乌龟王八蛋!”

  老唐拉开一扇马桶间的门,笑着说:“你老子是乌龟,你也不会是条龙。进去!”

  王沐天拼死争拗。老唐把王沐天扭在背后的手阴狠地往上一提,王沐天疼得失声叫起来。

  老唐这话是对大家说的:“不进去我们就去巡捕房。要去哪里?”王沐天被他使劲一推,进了马桶隔间。

  人们盯着马桶隔间的门,听见“咚”的一声巨响,那是王沐天在用脚踹门。

  这时候的老唐就需要用狞笑来掩饰内心的慌张了,他狞笑着要去掏王沐天右边的裤子口袋。

  王沐天大叫:“救命……杀人啦!”

  老唐将王沐天推到马桶边,扭住他臂膀的手使劲往上提,王沐天疼得身体软了,跪倒在马桶前,老唐将他的头摁进马桶,王沐天的头淹没在马桶的水里,老唐扳了一下抽水扳钮,水箱的水澎湃地奔涌而出,王沐天被呛得几乎窒息。老唐提起他的头发,王沐天大声喘气,咳嗽。

  老唐问王沐天:“你乖不乖?……要不要自己拿出来给我?”

  几个男人在外面实在听不下去了,有一个说道:“不能虐待孩子!要出人命的!”

  老唐看着王沐天:“他不学好,偷他老子的钱!”他再次把手往王沐天口袋里伸,王沐天拿出吃奶的力气来反抗。

  隔间的门从外面被挤开,老唐回头一看,几个男人朝他怒目相向——他的不人道行为引起众怒了。

  老唐看着男人们说:“怎么了?我管教自己小孩,关你们什么事?”心里说,我老唐也是小时候天天挨打出来的。他站起身,一只手扭着王沐天的胳膊,另一只手去关门,划插销。

  趁老唐关门的一刹那,王沐天突然爆发出一股蛮力,挣脱了老唐的控制,从口袋掏出联络暗语,塞进嘴里。老唐大怒,转过身就给他一个大耳光:“吐出来!”

  王沐天瞪着老唐,嘴巴紧抿,后槽牙狠狠地咀嚼,嚼得太阳穴青筋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