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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当啷”一声,车行老板把扳手扔在地上。王沐天长舒一口气,至此,他算是彻底解决了摩托车的问题。

  一家下等客栈里,老唐押着小丁走在阴暗陡峭的楼梯上。不知从哪间屋子传来女人呻吟般的低唱和琵琶弹奏。一个提着大水壶的男子跟老唐打招呼,问客房是不是开好了,老唐傲慢地哼了一声:“你们这也叫客房?还不如难民所干净!”老唐也是讲究的人,要不是最近实在手头紧,他可不愿意住在这里——一般情况下,他只住难民所。

  老唐押着小丁走进一间屋子,用钥匙打开手铐,把小丁的两只手都铐住,再把他推倒在一张破旧的木床上。他拿起一个枕头,捂住小丁的头和脸,把手枪捅入枕头,很阴沉地说:“这样打死你,谁都听不见。”

  小丁在枕头下发出呜呜的声响,手脚乱动。老唐继续给小丁施加心理压力:“这一带的上三流下九流我都认识。当了二十年巡捕,他们已经领教过我的厉害。假如我现在把你打死,再趁着黑天半夜把你背出去,找个地方挖个坑把你一埋,用不了几个月,你这副皮囊就拱出蚯蚓来了。除了你老婆和老妈,谁也不会想你。”

  小丁被吓破了胆,呜咽着说:“我……没……老婆!”

  老唐惋惜地说:“那就剩下老妈时不时想到她怎么白白地十月怀胎,白白养活你一场。”

  小丁挣扎地更加猛烈,老唐不得不跳到床上,腿跪在小丁的背上,以制止他的挣扎。

  小丁恐惧极了:“不要……不要……开枪……”

  “那我问你,中央飞机制造厂现在的厂址在哪里?第一批制造的是什么型号的飞机?”

  “我不知道!”

  老唐的手枪发出“喀嚓”一声,子弹上膛了。小丁一动也不敢动,在枕头下呜呜噜噜地说话:“别开枪……我真不知道!连我的上司都不知道!我上司的上司也不知道,还不准我的上司打听!我们的差事就是保护洪先生的安全,负责联络他要找的人……”

  老唐用枪口在小丁后脑勺上使劲钻着:“你想让蚯蚓在你身上钻洞吗?”

  小丁绝望地说:“钻洞我也不知道啊!”

  老唐有些气馁了:“只有洪望楠一个人知道?”

  “还有别的人知道!”

  老唐眼睛一亮:“什么人?”

  “现在在飞机厂的人也知道。”

  老唐琢磨了半天,才明白小丁说了等于没说:“废话!那就是说,你对我的老板来说一文钱都不值,废物一堆。好吧,既然一文不值,我就把你扔到坑里,让蚯蚓去做窝。你自己数数,从一数到十,数数就不那么害怕了。来吧:一,二……”

  小丁又呜呜哭起来。

  老唐恨铁不成钢:“你这废物,连数都不识?行,给你两条路,你自己挑。头一条路,是到坑里让蚯蚓拱得千疮百孔;第二条路呢,我放你回去,从洪望楠嘴里给我套出我想知道的东西,比方说,厂房的准确方位在哪里,哪座厂房生产发动机,哪一座生产飞机翅膀和机身,哪一座又生产飞机上的武器……”

  小丁也是笨,先假装答应老唐他就可以安然脱险了,可是他偏不这样,而是非常诚实地回答:“他不会跟我说的……”

  其实老唐是有心给小丁指出一条明路的,他们也算是同道,他对同道都会留几分面子的,但是这个同道实在太蠢,老唐不禁仰天长叹:“想让你这个废物有点用处都不行……”他只得又帮小丁想了个主意,“那好吧,你利用保护他的机会,把他送到我手里来。”

  小丁不作声,好像在考虑。老唐很怕小丁不答应,赶紧说出诱人的条件:“事先会付给你一半酬劳,假如你把事情做得精彩漂亮,而且……充满想象力,我的老板会给你另一半酬劳,再加一笔奖金。”

  小丁好像动心了:“他要是不给呢?”

  老唐懒得废话:“你不信是吧,那好,你就挑我给你的头一条路去走吧。”

  小丁又不吭声了,他在盘算。老唐对此表示理解:“上海人最喜欢说的话就是合算不合算,哪个合算,哪个不合算,你想想吧。”

  老唐老鹰捉小鸡一样把小丁从床上拎起来,绑在矮凳子上,现在小丁斗志全无,听任老唐发落。老唐坐在他对面的床上问:“洪望楠乘的火车班次你知道吗?”

  小丁说:“班次不知道,就知道是十一点钟从上海开往杭州的快车。”

  老唐看了一眼手表:还有二十分钟到十一点。他拽下枕巾,塞进小丁嘴里,他很过意不去:“先委屈你一下啊,等我俩成了同行,我请你喝赔罪酒。”说完快步走到客栈柜台,拿起柜台上的电话,接通了火车站问讯处。

  女接线生告诉老唐,这两天杭州都在下暴雨,发往杭州的火车今天都误点,老唐兴奋了,飞快地挂了话筒,向柜台里的人递上小费:“马上给我去叫一辆汽车差头。我要赶火车。”等车子到了,他拉着小丁马不停蹄向火车站方向赶去。

  两人很快到了火车站,老唐跟在小丁五六步之后。小丁四处看了一眼,满眼都是混乱和肮脏,一个婴儿在不远处尖声啼哭,他转向老唐:“洪先生肯定吃不消这种地方的。他现在大概在头等车厢候车室等车。”

  老唐把脸对着前方,嘴唇几乎不动,目光阴沉地数落着小丁:“我跟你说了,假装跟我不认识,不然洪望楠看见你跟我在一起,你就又成了一文不值的废物了。”

  两人来到头等车厢候车室,老唐站在玻璃门一侧抽烟,小丁从门口走进洁净的头等候车室,一排排沙发上坐着穿着整齐、举止文静的乘客。

  角落里放着一架三角钢琴,一个女学生坐在那里闲闲地弹奏。

  这时,广播喇叭传出女广播员甜腻的嗓音:“旅客们,让大家久等了,开往杭州的列车,马上就要进站……”

  这列车大家等得太久了,人群马上潮水般向检票口涌去。头等旅客们的表现也不比其他旅客文明,他们在此刻也成了洪水猛兽,大呼小叫,携家带口,从头等车厢候车室往外冲。小丁被夹在人和包裹、箱子里,动弹不得,眼看就要跌倒,关键时刻老唐挺身而出,从侧面伸出一只手,拉住了他。小丁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老唐摆摆手,他不喜欢接受感谢:“找到没有?”

  小丁抱怨说:“还没看清,就广播了!”

  火车站月台上,大部分乘客从车门上车,小部分人从窗子上车。小丁和老唐挤在混乱的乘客人群中,东张西望,依旧没有看到洪望楠。

  小丁失算了,洪望楠这次虽然坐的是头等车,但却一直在普通候车室里用草礼帽盖着脸打瞌睡。等所有人差不多进去了,他才戴上草礼帽,拎着皮包快步走到已经十分清寂的检票口。

  空荡荡的月台响起开车的铃声。小丁站在月台中央,茫然四顾,突然看见洪望楠的身影一闪,上了车尾部的门,他马上朝着离洪望楠最近的一个车门跑去。老唐跟着他跑上来。

  但车门在他们面前合上了。渐渐加速的火车带起的一阵乱风,使月台上的纸屑飞旋起舞。

  老唐恼火极了:“真不合算。花了我这么多车钱,人也没追上。你知道他去杭州找的那个人是谁吗?”

  “知道。他叫闻辛,原来中央飞机制造厂的无线电总工程师。”

  老唐是个乐观派,一听到这个消息,脸上的失落和沮丧一扫而光,立刻振奋起来,看来小丁还是有用的:“你知道这位工程师的住址吗?”

  小丁如实回答:“大致知道。”

  老唐迫不及待了:“我们租一辆轿车,直接追到杭州。”他马上走到壁挂式公用电话跟前,去给平野打电话,他极其谨慎地用身体挡住话筒:“抓到一个中统的人……”

  电话中的平野颇感意外:“嗯?”

  老唐激动地喘息着说:“他是被派来保护洪望楠的,太年轻又太草包。洪望楠乘火车去杭州了,我们没有赶上火车。现在我打算带着这个年轻草包直杀杭州,他知道地址。洪望楠在杭州没有家,也没有那么多熟人朋友可以保护他,对付起来比较容易! ”

  平野说:“好。”

  “我打算雇一辆轿车,走公路过去。”

  “费用多少?”

  “三十五块。”

  “杀一杀价钱。”

  “这是杀过价以后的价。”

  火车从夜幕里穿过,一个个亮灯的窗口被速度拉成一根光的带子。洪望楠用草礼帽盖着脸,仰靠在一等车厢的软椅上打盹儿。

  一辆轿车亮着大灯从公路上开来,和火车远远地并行。坐在后座上的老唐和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小丁都在东倒西歪地打盹儿。老唐睡觉的时候嘴角还流着口水,他这一天一夜全用在跑路上,几乎一刻都没有休息,可见天底下没有不劳而获的成功。

  天色渐亮,路灯的光亮显得疲惫而陈旧,但是空气却是新鲜而活泼的。王沐天深深地呼吸着,他为今天马上要到来的行动而激动,今天他要协助桑霞去给新四军送药。他偷偷瞟了一眼桑霞,桑霞身着白色短袖衫、米色卡其长裤,有种别样的风情,而她面上轻松的微笑又为这风情更添几分风韵。

  他们飞快地蹬车,一盏盏路灯被他们从身边甩向身后。

  到了果品批发行后院,桑霞登上那辆中型卡车的车轮,撩开盖在车厢上的帆布,王沐天看见帆布下装着几十筐水果,筐上都盖着盖子,捆扎了绳子。桑霞从小皮包里拿出钥匙,打开车门,对王沐天说:“你先上车,我马上就来。”

  桑霞走进批发站,向同事小包确认:“所有药品都装进去了?”

  小包既是桑霞批发行的同事,也是地下组织成员的同事。他说:“全装进去了。四百支麻醉剂装在六十多个菠萝和木瓜里面,是掏出瓜瓤和果肉装的。藏着药的水果一共装了六个筐子,在车厢最里面,靠着驾驶室。”

  桑霞生怕有什么闪失:“筐子上都做了记号?”

  小包很确定地回答说,还是按照原来的记号做的。一切无误,桑霞高兴地跟小包告别:“好,那我们就上路了。”

  小包却对自己并不满意:“真恨我自己,不会开车,让你这么个女同志去冒险!”

  桑霞开朗一笑:“风险面前,男女平等。”

  “女人都去冒险了,还要男人干什么?”

  桑霞回头又笑着反对:“男人去冒险,把女人留下光是担心吗?有时候冒险的滋味比担心好受多了!”说完拉开门出去了。

  王沐天坐在卡车驾驶员的位置上,摸摸这里,扳扳那里。卡车忽然动起来,向前面冲去,他赶紧踩刹车,卡车停住了,他没有紧张,反而眉飞色舞起来:原来开车也很容易嘛。

  桑霞走到卡车旁边,佯装生气:“我看见了啊!”

  王沐天满不在乎:“看见了吧?没想到这么简单!再给我十分钟,我肯定能把车开跑!”

  桑霞眼神渐渐严肃起来:“阿沐,你又忘了,我们是一个严密的组织,该你做的事你必须去做,不该你做的事,你碰都不能碰。你只要记住一点:我们是去给苏州的水果发行站送货的。”

  王沐天不服气:“万一遇到紧急情况,多一个司机,不是更灵活方便吗?”

  桑霞指着副驾驶位置:“坐回你自己的位子上去。”

  上了车,桑霞手握方向盘,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前方:“今天我们的行动非常重要,关系到上百个新四军伤员的生命,也关系到我们刚刚建立起来的医药转运站,所以我要求你绝对服从我,配合我。你的玩心太重,很多事其实你是带着玩心去做的。现在必须收起你的玩心,守纪律,听指挥,像个真正的战士——其实你已经是个真正的战士了。”

  后面一句的鼓励让王沐天很开心。桑霞踩了一脚油门,卡车平稳地向前行驶,很快来到初阳普照的马路上。她扭头看了一眼沐天,笑了笑,领头哼唱起《毕业歌》,王沐天会心地跟着唱起来。

  王沐天的感觉棒极了,就像乘坐了一辆坦克或者装甲车,所向披靡。虽然前面等着他们的,除了危险就是未知,可是因为跟桑霞在一起,连危险和未知都似乎显得别有风情。

  迎着被黄浦江托着的朝阳,卡车开到新码头,桑霞把车停在栈桥前沿。两人刚跳下车,便看到一群搬运工涌上前来。

  桑霞的目光飞快地在人群中扫视,她指着一个健壮的光头青年、一个中年工人、一个带络腮胡的工人说:“你,你,还有你!站到这边来!”三个搬运工兴奋地走到桑霞跟前。

  剩下的工人们却不甘心,始终不肯离开,举着手叫嚷——

  “我力气大,一个顶俩!”

  “我腿快,搬运快!”

  桑霞抱歉地冲大家笑笑:“对不起大家了,今天用不了你们这么多人,下回再劳驾大家!”

  一个瘦弱的工人挤到桑霞面前:“行个好,女东家!我一家老小等着我挣钱回去买粮食呢,挣不着钱,全家就要挨饿!”

  桑霞犹豫了一下:“那好吧,也算你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