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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王沐天表情很庄重,经过昨晚和洪望楠的一番出生入死,他们已经有了良好的信任基础,他说:“说不定他是俄国方面的,要么是法国、英国方面的,也说不准他是自己单方面的,我们一律提防。又不是光提防三伯伯一个人,管妈、老罗、管花园的大福,统统提防。”

  王多颖边弹钢琴边插嘴:“包括朱玉琼。”

  王沐天瞪了她一眼:“朱玉琼是你姆妈!”

  王多颖不屑地说:“我记得她是谁,谢谢你提醒!你说三伯伯是自己单方面的,什么意思?”

  洪望楠接过话:“现在上海,各国割据,为哪国搞情报的都有,为自己搞情报的也有。有人为钱搞情报,有人为政治搞情报。为钱搞情报的人就像做现货生意,到处搜罗大米白面,再囤积起来,谁出价高就抛出去。”

  王沐天坐在琴凳上,把姐姐换下来。他的弹奏水平很初级,但用来掩护谈话已经足够。

  王多颖和洪望楠很快又把话题扯到了神秘的“公寓女人”上,洪望楠要解释,王多颖马上用手捂住耳朵:“我不要听你解释!”

  洪望楠很无辜:“我现在的工作,有时候会有女同志配合,你为什么胡思乱想,出口伤人?”

  王沐天看了他们一眼,为了掩盖他们的争执,把弹琴的音量增加了上去。

  王多颖根本不信:“你冒这么大的风险跑来,就为了跟我辩解两句,那就是你心虚!”她好像要把洪望楠的借口堵死,同时也没想过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解释是心虚,不解释是不在乎,王多颖也太难对付了,无论说什么,她都能找到破绽。洪望楠张了一下嘴巴,不说话了。

  王多颖一看洪望楠不说话了,继续发难:“你为了工作男女授受不亲,我懂,我理解,我不怪你好了吧?你可以走了吗?”

  “我们没有授受不亲!”洪望楠哭笑不得,不知道如何为自己辩解。

  王多颖冷笑一下:“好的,没有授受不亲,无非在一道过了一夜两夜!为重大的工作,我统统理解!”

  洪望楠忍不住失望:“阿颖!你怎么会有这么脏的脑筋!”

  “我的脑筋脏?”王多颖一下子暴跳起来,“为了工作,你们做出什么事都不脏,我说说反而脏了!”

  王沐天赶紧把钢琴弹得震天动地,他也听不下去了:“姐姐!你想到哪里去了!”

  洪望楠筋疲力尽地说:“那个女同志只是在我公寓里休息了一下……”

  “一下?一下算多少钟点?五个钟点还是八个钟点?还是从夜里月落星稀直到太阳升起?事实是一直到上午九十点钟,她才姗姗出门,把你房门的钥匙交给了公寓夜班经理。我没有说错吧?”

  王沐天的手不是在弹钢琴,简直是在打铁了。楼下客厅的朱玉琼再也无法忍受这噪音,冲到王多颖卧室门口,用力敲门:“喂!有这样弹琴的吗?琴都要给你弹散架了!”

  王沐天用眼神示意姐姐坐到他的位置上继续弹琴。他走到门口:“姆妈,这是新式弹法,我刚刚听了一张唱片,是美国作曲家歌圩温作的曲,听过吗?”

  “美国货的音乐,这么难听啊?”

  “多听听,听惯了就不难听了。”

  朱玉琼嘟囔了几句,王沐天把她拉走。这一折腾,倒是破了洪望楠和王多颖的僵局。洪望楠走到王多颖身边,他们坐在一张琴凳上:“我再告诉你一遍,你这是庸人自扰。 ”

  王多颖发泄了半天,把自己也折腾累了,不再逞强,开始了软弱的抱怨:“那就是说,你们的公寓有个长舌经理,是吧?他编出瞎话来让我怄气,让我坐在黄包车里流了一路眼泪,对吧?”

  洪望楠拉起王多颖的手:“阿颖,我们俩最应该互相信任。没有和你定亲之前,我就把你当成自己的亲人,跟你一直情同手足。和平也好,打仗也好,以后这个国家、这个世界还不知会发生多大的变故,但我们俩是不会变的。到老了,病了,一个看护一个,一个把一个送走,最终再跟了去,这些都不会变的。 ”

  这番告白洪望楠说得情真意切,王多颖很快被感动了,看着他流下眼泪。他又轻轻抱住她,在她的腮边温情地亲吻了一下:“阿颖,我们聚少离多,要是再彼此不信任,心里就会更苦,懂吗?”

  王多颖为自己过激的行为感到羞愧,她像做保证似的用力点点头。

  一切似乎风平浪静。

  三伯伯一边抽雪茄,一边在被各种家具挤得不成方圆的空间里踱步,他有心事。摆牌戏的朱玉琼也看出来了:“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三伯伯有些犹豫地“嗯”了一声:“我还没有想好怎么跟你说。”

  朱玉琼反而紧张了:“真有话?”

  三伯伯走过去,替她捡起掉在地上的两张牌:“这副牌可以扔掉了,方的都玩儿成圆的了!特别是三伏天,东西都返潮,摸上去黏糊糊的,像块肉皮!”

  朱玉琼却不以为意,笑眯眯地说:“这是老宅里搬过来的。我婆婆生前玩的。你说像肉皮,差不多,有时候我觉得还带体温呢!”

  三伯伯凝视着她说:“小霞说你怀旧,看来她看得很准啊。”东拐西拐,这话题算是扯到了桑霞身上。

  “小霞说的?”一提桑霞朱玉琼就马上有了精神,“这姑娘我跟她有灵通,要不是没出五服,我就又做媒婆又做婆婆,让她嫁给宇风!”

  “刚才你不是说没想好怎么跟我说吗?现在想好没有?”朱玉琼的样子好像在等千钧霹雳。

  三伯伯剪断雪茄的烟头,靠近朱玉琼,双眼充满关切:“你听了不要慌,啊。”

  朱玉琼孩子似的点点头,在三伯伯面前,她是不愿意让自己成熟的——也许她从来就没有成熟过。

  三伯伯紧张地看着朱玉琼:“上次放贷的几根条子赔了。”

  朱玉琼张大嘴巴,两只眼睛瞪着三伯伯,过了片刻,方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哎哟,我当什么事呢!赔了拉倒,我晓得我是没有偏财运的人。”她继续玩牌,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三伯伯好像也松了口气,解释说:“米价涨得飞快,有金子的人一夜之间都把金子抛出去,囤米囤油。你不要担心,我已经让人到乡下收米去了。”

  朱玉琼又随遇而安了:“有你,我担什么心啊?”

  “还有,你们家在江湾的老宅,宅基还是好的,我想雇一班工匠,把它修缮起来租出去。这样你每月可以有一笔进账。”

  朱玉琼满不在乎:“江湾都快成日本城了,万一租房的是日本人,怎么办?我是不要把房子租给日本人的!”

  “当然不租给日本人。还有很多从敌占区逃难来的江南大户,想在上海长住,就租给这种人。”

  三伯伯要走了,朱玉琼摇着蒲扇跟到门厅,看着三伯伯拿起衣架上的帽子和外衣,上去替他拉了一下背后的折子:“哟,这件衣服是翻新的?”

  三伯伯回过身“嗯”了一声。

  朱玉琼很不解:“这么省干什么啊?做一件新衣服也不要几个钱!明天我到‘老人和’绸缎行去给你选一块料子……”

  三伯伯笑笑:“不用了。这衣服不过是面子经了日晒,掉色了,其实没有什么磨损,翻一次新,又可以穿两三年。”

  朱玉琼很有些不安:“你在我们身上这么舍得花钱,自己倒俭省成这样……”

  三伯伯坐下来穿皮鞋,拿起牛角镶红木的鞋拔子,慢悠悠拔鞋:“男人要靠骨子里的派头,不靠外表时髦。太时髦了,反而轻浮。只要戴的表是好表,抽的烟是上等烟,皮鞋是个体面牌子,最要紧是张嘴要有好谈吐,进出哪个会所、俱乐部人家都不会小看你。”

  朱玉琼接过他用过的鞋拔子,让他腾出手系鞋带,两人的动作处处显出默契。

  三伯伯又说:“再说,这仗还不知道要打多久,原棉、生丝在现货交易场行情看涨,通货膨胀厉害得很,过日子稳些好。多件衣服,少件衣服,对一个男人,有什么两样?”

  王多颖听着门厅的对话,小声告诉洪望楠:“好了,三伯伯要走了。”

  洪望楠也打算回去,站起身说:“还有一件事我要嘱托给你。贺晓辉动了手术,假如我明后天回不来,你就以我的名义去诊所探望他。”他拿出一个预先准备好的信封,“这里面的钱应该够了。这个老犹太会看我的面子多少打点折扣。万一他狮子大开口,你给他签个名,等凑齐了钱再给他送去。”

  王多颖接过信封,认真地点点头。

  等三伯伯走后,洪望楠对王多颖说:“走,陪我去看看你妈。”

  王多颖冷淡地说:“你去吧,我不去。我天天能看到她。”

  洪望楠温柔地批评王多颖:“跟自己母亲生气生了一年,你也太任性了。”

  说起这些,王多颖又开始愤愤了:“要不是她当时装病骗我,去年我就大学毕业了,说不定也像那些学生一样,到你们厂里去做志愿工人,跟你一块儿造飞机,痛痛快快投身抗日,哪像现在这么窝囊?”

  洪望楠安慰她:“小姐,耐心一点,只要厂里允许我们接家眷,我头一个接你去!”看王多颖纹丝不动,便不再勉强,和她告别,一个人上楼去找朱玉琼。

  桑霞从楼梯上下来,刚上了几级台阶的洪望楠抬起头,四目相遇,两人匆匆一笑。洪望楠慢慢登上楼梯,桑霞慢慢地步下楼梯。两人在同一个台阶上再次对视一笑,然后擦肩而过。那对视,那一笑好像若有所失,若有所得,含有无限意味。

  朱玉琼走到小客厅沙发前坐下来,漫不经心地拿起茶几上的一本书翻开。书里夹着一副老花镜,她将眼镜戴上。和刚才的她相比,似乎添了一点岁数,也多了一丝忧悒。

  洪望楠轻轻从楼梯口走到朱玉琼面前,轻轻叫了声:“王妈妈!”

  朱玉琼惊讶地抬起头,见是洪望楠,赶紧摘下眼镜站起来,她有些激动:“望楠!嘿,你这个小鬼头,怎么跟孙猴子一样,一眨眼就变出来了?”

  洪望楠扶朱玉琼坐下:“我从内地回来几天了,一直想来看看你,就是抽不出空。”

  朱玉琼恍然大悟:“这我就有数了,阿颖这几天漂亮起来了,想问又没敢问她,原来是为悦己者容!快坐下,陪我说说话!”她剥出一颗松子,放在洪望楠面前的茶几上。

  洪望楠生怕朱玉琼多想,便跟她诉苦:“但凡有办法,我会尽早把阿颖接到我身边。现在我是怕她吃不下那份苦。上海再不济,大米总是有的吃,您看,还有松子这样的零食。我们那里一片荒凉,蔬菜粮食都常常断炊,一断炊我们就只有美国军用罐头吃,我早就吃倒了胃口,别说阿颖了。”

  朱玉琼心疼地看着洪望楠:“没想到造飞机这么苦……”她倒没多想,对洪望楠她是很放心的,这孩子她看着长大,对他的印象一直是积极,上进,有责任心,女儿跟着他也算是有了照应。

  两人东拉西扯说了会儿话,洪望楠看时间不早,站起来,打算告辞。

  朱玉琼跟着站起来,拉住洪望楠的手:“望楠,我知道,你总是让着阿颖,外面看她秀秀气气,其实心里倔得很,让你受委屈了。”

  洪望楠轻轻拍着朱玉琼的手安慰她:“我比她大九岁,我不让她谁让她?”见朱玉琼把他往楼梯上送,忙笑着拦住,“您不要送了,我还要去阿颖房间拿帽子。”

  “路上当心点。”朱玉琼忧心忡忡地拍拍他的肩膀。洪望楠答应一声,刚走到楼梯口,却听到管妈接到一个要找洪先生的电话,他吃了一惊,从管妈手里拿过话筒:“喂,哪一位?”

  “是我,小丁。现在路口有个人在等你,你最好现在不要出来。”

  桑霞在浴室里洗脸,一直悄悄聆听着外面的动静,听到洪望楠又回来,心下疑惑,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

  王多颖被王沐天鬼鬼祟祟拉着到了后院棚子,王沐天指着一个挖开的坑,坑里露出报纸和破布包着的摩托部件。王多颖一看紧张了,王沐天告诉她,这是从日本人手里缴获的,他希望她帮忙把这些东西运出去。

  “运送到哪里?”

  王沐天神秘地说:“运送到英租界老闸外一家修车行。”

  王多颖蹭地一下站直了:“这不叫帮你忙,这叫帮你找死。你在外面闯祸,拆烂污,要我帮你收拾?”说完扭头就走。

  王沐天从后面拉住她:“我帮了你那么大的忙,营救了望楠哥哥……”

  王多颖板着脸:“那不是帮我的忙,你帮的是抗日救亡!”

  “营救望楠的时候,我不是出生入死?我的几个朋友不是九死一生?”

  “哦,原来你救望楠是有私心的,现在要拿那件事跟我做交易。”

  王沐天辩白:“这不是交易,这是跟你建立统一战线,联盟起来抗日!”

  “我看这就是交易。我不干。”王多颖又抽身走去,王沐天跑上前,拦住她的路,马上换了一副无赖面孔:“姆妈今晚告诉我,家里已经有人知道我把摩托埋在这里,不赶快把它运出去的话,一旦消息走漏,我们全家都要进巡捕房,你也跑不了。想想看,你进了巡捕房什么滋味,你这一张面孔可以落一百多只蚊子!”

  王多颖瞪着王沐天:“你这腔调怎么像拆白党啊?”

  王沐天讨好地笑了:“只要你帮我忙,你骂我什么党都行。你是个女的,又漂亮,碰上巡捕盘查,容易混过去……”

  王多颖打断他:“我是你姐姐,你就忍心用我演美人计啊?”

  王沐天喊起了口号:“抗日救亡,匹夫有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