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算干坏事吧,看见王小萍蹦哒着跑下小山丘,冉天在心里自我安慰。
农家人,若非有事,或者天气不好,往往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王小萍爹娘和两个哥哥吃完早饭之后就上山去地里干活了。
一会之后,王小萍去而复返,这次,她手里端了一碗已经凉了的米饭。
来山丘上后,王小萍把碗递给冉天,然后兴冲冲的说道；“喽,你快吃吧,吃了教我玩跳绳。”
在槐树村生活了五年,冉天还没发现这里有人会跳绳。
用教跳绳换一碗米饭,也算是正经的用智慧讨生活吧。
“活着”是人该对生命最起码的敬畏,也是此刻冉天最重要的事,只要可以活着,他愿意为了一碗米饭,暂时放弃一个男人的尊严。
虽然这一次出身依然不好,但起码有了重头来过的机会,所以他必须要“活着”
因为唯有活着,他才能拿得回他曾经逝去的青春,弥补他曾经从未与人爱恋过的遗憾。
前一世他因为穷,而不敢去爱,去追求,以至于年近三十了都还不知道与女生牵手逛公园是什么感觉。
有人曾说,情爱是人世间最苦且无药可解的毒,又岂知,“孤独”那种万蚁噬心的苦楚。
前一世,他辜负了自己最美好的年华,这一生,无论如何他都要勇敢的去爱一次,去尝一尝爱与被爱的滋味。
十年,只要再挨十年,到时候他就十五岁了,就有力气去挣钱。
“我会还你的”冉天接过王小萍递过来的碗,语气坚定的说道；
无论前世今生,他都不喜欢欠人。
……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可事实却并非如此,戏里,有跌岩起伏,有百态人生,可以一瞬百年,而现实里,却只有朝朝暮暮苦于油盐米肉衣帽鞋子经久不褪的愁眉。
春来夏往,又挨过了三年艰难的日子。
原本以为,命运给他的苦难不外是偶尔无米为炊,衣不遮体,受饥寒之苦罢了。
可命运让他再次见识到了它弄人的本领。
“哎……呦”躺在床上的冉砌城无力的呻吟着。
蹲在墙角熬药的冉天闻声赶忙跑到床边,抓住冉砌城布满老茧的手,安慰道；“老冉,老冉,药一会就好了,喝了药就不痛了。”
大夫虽然已经告诉他,老冉已经伤及肺腑,多做其他已是枉然,可冉天不想看着床上的人就这样等死,八年前,是这个男人将被人遗弃的他收养,老冉是他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了。
三天前,一大早冉砌城就去镇上赶集找活路,像他这种木工,一般都是顾主家托人带话给他,然后他背着工具上门去干活,遇上赶集的日子,冉砌城自己也会去镇上杨老八酒铺那里等人,等到下午冉砌城也没等来一个人请他,于是心情烦躁的他就多喝了些酒。
五十几年靠醉酒度日,这个曾无数次喝醉无数次摔倒又无数次爬起来继续前行的落魄男人,最终还是栽在了酒上,
只是这一次,他摔倒之后再也爬不起来了。
冉天还记得出门前,老冉还笑着说会给自己买油炸饼回来,可等来却是被王叔他们抬回来的老冉。
“娃……痛得很,你把我捂死算了,”这几天,伤势越来越严重,冉砌城实在不堪痛楚,说起了糊涂话。
“老冉,大夫说,你吃了药就会好起来的,过几天你就不会痛了,”安抚了冉砌城一句之后,冉天撇过头去,去墙角盛药,尽量不让老冉看见自己眼角滴下的泪水,八年来,冉天第一次感觉如此无力,他想逃,逃出这间破土屋,逃到他看不见这个邋遢鬼的样貌,听不见他呻吟的地方。
可是他做不到,八年前他没有弃他,八年后他又怎么可以弃他?
冉天将药吹冷,小心翼翼喂给冉砌城“不准瞎说,你将来还要看我娶媳妇,还要教你孙子编蛐蛐儿玩呢。”
“噗,”冉砌城艰难咽了一口汤药下去之后,面色瞬间由白变红,一连吐了好几口血。
不知所措的冉天直接用手去抹老冉的嘴角的血,“我知道你这辈子太累了,等我长大了,就可以挣钱养你了,到时候我给你买酒,你想喝多少我就买多少,就在家里坐着喝,再不怕摔着了,你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娃,将来一定要成家,成了家,你的心,就有掂挂的人,就不会孤独了,那样的人生才……圆满。”
几日后,槐树村后山上,多了一座新坟,帮忙抬棺的人已经归家,坟前仍跪着一个无声而泣的八岁男孩,迟迟不肯离去。
因为长时间营养不良,男孩看上去肤色坳黑蜡黄,身子也明显瘦小于同龄的孩童。
“爸”对不起,我想报答,可是却来不及。
村里新来的夫子出钱买的棺材,赵爷爷送的寿衣,王叔,赵叔,刘叔……帮忙抬棺入土,这些他都一一记得,都还来得及,哪怕这其中有些人年纪已经大了,但他们有妻儿,还不了老子,可以双倍还给他们的儿子,还不了儿子,可以十倍还给他们的孙子。
唯独对他有八年抚养之恩的老冉,他再也没有机会了。
谢谢你,给了我生命,哪怕时至今日我仍未觉得活着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谢谢你给了我一份依靠温暖。
一个时辰后,冉天擦干脸上的泪水,在冉砌城坟头地重重磕了三个头,在心里发誓,哪怕是坟,总有一天他都要把这修成全富贵镇最大的坟。
然后起来离开,将来的路……还很长。
除了坚强,他,还有选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