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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五十六章 临刑探监


  贾一白的心脏几乎承受不住这样的大起大落,他似乎看到孟琴又笑笑的摇着手回来了,此时他觉得自己的心慢慢被幸福和感激的温热的水煨暖着,浸透着。一股无声无息的力量悄然从他的脚心处爬上来,爬过小腿,掠过大腿,游过小腹,最后抵达胸腔,像一股从未有过的新鲜血液注入他似乎很长时间没有跳动的心脏。现在,心脏重新缓慢而有力地跳动起来,贾一白的脸色重又恢复了红润,意外的惊喜使他有些飘飘然。他抬手在鼻子下面毫无章法地摸了一把,不知所措地高兴和激动,但他不经意间却看到赵老师依然铁青着的脸。

  他突然明白自己小小的“死而复生”的希望和幸福却是建立在赵老师女儿赵春花不幸的婚姻之上,那天晚上孟仁道愚蠢而粗暴得发疯一般的言语想必已经彻底伤了相伴几十年的老伴的心,所以他可以想见赵春花在孟仁道鬼哭狼嚎的时候是如何决绝的离开生活了几十年的孟庄的家,头也不回,肯定如此,头也不回!

  贾一白再次感到于心不忍,后悔万分,他怯怯地看了看赵老师的脸,小声地问:

  “赵老师,五大娘她,我……”

  赵老师严厉的眼神扫过身体和站姿都显得非常愧疚的贾一白之后,落寞地端起面前已经不再冒热气的茶杯,扭头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枝闷闷地呷了一口,摇了摇头说:

  “那是大人的事情,你走吧!”

  树枝上飞来一只觅食的麻雀,那麻雀的小脑袋快速地左右扭动之后便向自己脚下的树枝啄了几口,然后又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空,突然毫不留恋地”吱“地一声急速飞走了。

  “对不起”三个字一直在贾一白的肚子里打转,但他始终没有说出口。在这沉寂而寒冷的中午时分,在这压抑难忍的气氛里,在这个年逾古稀的老师——把自己的痛苦深深地压在心底,仍然为了一个”坏“学生而极力争取到高考名额的可敬可爱的老者面前,贾一白渐渐感到“对不起”三个字在这么一个德高望重拥有高尚情怀的恩师面前根本无关紧要,甚至多余,他要的不是”对不起“这三个字轻飘飘的道歉,而是要看到家庭和睦,夫妻恩爱的场景并感受到的幸福。

  贾一白慢慢转身朝门外走去,此时他多么希望赵春花的家人,任何家人,只要能够使她的家庭重归和睦,此时对他提出任何要求,任何过分的要求,他都会全盘答应,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但他安然无恙地回到了教室,一眼又瞥见空着的李小蛟的座位,突然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罪人。作为与黑龙会提供物资供给至关重要的人物李国强的小儿子,李小蛟这次肯定也在劫难逃,虽然不是黑龙会的成员,但也应该不会轻判。沉思良久,他也找不到任何可以表达愧疚之情的办法,只好无奈地收拾好书包,在下课铃响之前离开了这间就读不到半个学期的学校。

  在他骑进琉璃镇,刚刚拐过邮电局的路口时,前方突然出现一个令他朝思暮想的人影,他飞速地骑到她的面前,对她莞尔一笑:

  “琴儿,你回来了?!”

  背着一个书包推着一个箱子的孟琴抬起头来,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看着面前相较于暑假时又成熟了一些的大男孩,轻轻点了点头说:

  “嗯,刚下火车!”

  “现在回孟庄还是去雪糕厂?还是,去我家?”

  贾一白把箱子放到后座,推起自行车陪在旁边慢慢地往前走着,全然忘记不久前他给面前的心上人家里制造了一场多么大的灾难,竟然还异想天开地希望把孟琴接到自己的家里。

  “当然回孟庄!”

  “哦!”

  贾一白有些失落,看着孟琴令人心动的娇俏侧颜,想起他那些全都石沉大海的信件。

  “琴儿,你没有回我一个字!”

  孟琴的步子顿了顿,接着又往前走去,答非所问:

  “贾一白,你应该叫我堂姐!”

  接着突然咦了一声,抬起头来问道:

  “你应该还没有放假,怎么跑回来了?”

  贾一白立即想起自己已被开除,而且刚刚在这个“堂姐”家里惹出了一件大祸事。他心虚地红着脸摇了摇头,没做任何解释。

  “好了,你不用送了,我要回家了!”

  两人走到拐去孟庄的路口,孟琴把箱子从自行车后座上取下,推起来往一辆早已等在那里拉活的面包车走去。

  “琴儿!”

  贾一白远远地叫了一声,孟琴停下脚步回头等着他说出下文,但贾一白却只发出蚊子哼哼般的声音:

  “对不起!”

  看着孟琴乘坐的面包车一路向北绝尘而去,贾一白开始担心起来,不知孟仁道的家里现在是个什么样的状况,是否赵春花已经离开孟家?还是仍在闹离婚?孟仁道是否因为不愿离婚而对她大打出手?孟英几姊妹是否面对中年父母的离婚大战而天天战战兢兢,苦恼不堪?

  现在,孟琴即将面对的就是这样的一个家,一个面临解体的家!而造成这个严重后果的罪魁祸首就是他贾一白,如此,孟琴究竟会怎样?

  贾一白不敢想下去,他只觉得从下一秒开始他就要面对孟琴怒不可遏的脸,但只是一直那样愤恨地盯着他,坚决不对他实施任何一种惩罚的方法,让他自己体会她对他的愤恨,直至生命的尽头。这是一种多么可怕的惩罚?

  贾一白满脸的生无可恋,到家之后孟仁德以为他是因为失学而这幅表情反而劝慰了他几句,并且交待杨老师好好教一下他,争取来年考个中专也好。杨老师马不停蹄地开始找齐高三所有的课本,好在贾一白学文科,很多科目只需死记硬背即可,数学和英语凭着杨老师自己的学识教会贾一白也不是一件难事,又好在贾一白天资聪颖,大家对贾一白来年的高考几乎没太操心。

  晚上,贾一白坐在床沿上仍然愁眉不展,他看着杨老师忙里忙外的身影,突然想起一件事:

  “杨妈妈,龙哥现在押在哪里?”

  杨老师听闻贾一白的话愣了愣,然后警觉地问:

  “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我总觉得对不起他,我想去看看他,还有李大蛟他们!”

  “那地方能是你这毛头小子去的?那可是监狱,听说马上就要枪毙了!”

  孟仁德不知何时走进来,他背着双手一脸严肃,显然极力反对儿子冒出来的想法。

  贾一白虽然知道毛永龙凶多吉少,但没想到这么快就会被执行死刑,他惊愕地呀了一声之后开始有些后怕,其实这种后怕也在孟仁德和杨老师心底慢慢升起,三人沉默不语了好一阵儿,杨老师才缓缓地说:

  “行刑前可以允许家属看望一次!”

  想了想又改口道:

  “其实不去也罢!”

  孟仁德默默地看到贾一白眼睛中突然亮起来就没再暗下去的光芒,最后叹了一口气说:

  “明天我陪你去,免得你良心不安!”

  果然知子莫如父,贾一白感激地朝孟仁德点了点头,露出欣慰的微笑。

  深冬的苏北已然是冰天雪地,寒风彻骨。揣着欧阳局长开具的一份证明,孟仁德带着贾一白往南京进发。省城监狱非常好找,而且会见之前的申请也异常顺利,几乎没费什么事儿父子俩便如愿以偿地坐到了会见的窗口处。

  等了一阵子,提审的狱警却告知毛永龙不愿见他们,这让贾一白很失望。无奈,他只好请狱警转告毛永龙他的愧疚之意,狱警离开一会儿之后,正待两人要起身离开时,狱警却带来了毛永龙。

  只见毛永龙步履沉重,跟入狱前相比,虽然白了不少,但瘦了很多,几乎瘦成皮包骨,看上去非常虚弱,眼神也失去了往日的温和从容,变得有些痴傻,神似他爸毛老师。

  贾一白心里一阵抽紧,没想到那么一个强壮有力的汉子也会被监狱折磨得形销骨立,而且眼前这个形销骨立的汉子马上就要走到生命的尽头。

  “小白狼!”

  毛永龙坐下来动了动苍白的嘴唇,声音虚弱无形。

  “龙,龙哥!”

  贾一白立即站起来,声音颤抖。

  毛永龙朝他招招手示意他坐下,苦笑一声说:

  “你坐下来,我们哥俩说几句话。嘿,孟老师你也来了?谢谢你!”

  孟仁德不知说什么好,连忙把带来的水果往窗口里面推塞,但太过紧张,不小心掉出一只鲜红的苹果。毛永龙捡起来抱在手里爱怜地抚摸着说:

  “够了,让我看看它,很久没看到过这么鲜艳的颜色了!”

  贾一白眼角一阵发酸,慢慢坐下来才发觉刚才毛永龙用的字眼是“哥俩”。

  “兄弟,人这一生就是一个因果轮回,你做的事都是因,你得到的都是果,你信命吗?”

  毛永龙的双眼发出一丝微光,这个结论应该是他在入狱后反思过往时悟出的人生真谛,不过对贾一白来说这句话却意味着宿命论,年轻气盛而且离死亡还遥遥无期的他怎么可能相信这样的说法?贾一白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不过却比哭还难看。

  “唉,算了,你不信就算了,等你信命的那一天说明你也老了!”

  毛永龙似乎要放弃向贾一白灌输宿命论的想法,但孟仁德突然抢着说:

  “兄弟,我信,我信命!”

  望着双眼满是诚恳的孟仁德,毛永龙发自内心地笑了:

  “哥们,你信命说明你老了!”

  接着扭头对贾一白说道:

  “兄弟,我信命,所以我不恨你,我走到这一步是我自己种下的因,跟你无关,所以不用跟我说对不起,也不用感到良心不安,当然更不用担心我死后会找你索命。不会的,我会安心地去投胎转世,下辈子肯定做个好人。娶妻生子,珍惜所有,老老实实安安份份地活一辈子!”

  说着兀自站起来转身往回走去,手里仍然摩挲着那只苹果。

  “龙哥!”

  良久才反应过来的贾一白朝毛永龙叫了一声,但毛永龙仿佛没有听到,他径直往前走,不久便消失在视线之中。

  无限惆怅的父子俩挤上回琉璃县的火车,一路相视无语,他们明白,死人的原谅可以忽略不计,活人的报仇才叫人害怕。

  两天之后,美丽放假回来,感觉到家里没有因为贾一白失学而产生的压抑氛围之后便嚷嚷着要去杨外婆家里玩。苏北的习俗是年后第二天才走娘家,但杨老师拗不过美丽的央求,只好勉强答应。

  第二天拉开窗帘一看,才发现头天晚上下了一场大雪,天地一片洁白,银装素裹,玉树琼枝。凛冽的寒风冰冷刺骨,贾一白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棉袄,看着东方冉冉升起的太阳,一跳一跳地跃过地平线,万缕金光映照在茫茫白雪之上,仿佛一大片闪着光的碎银黄金,惊艳而耀眼。街上人流如织,熙熙攘攘,大家伙都在趁年前的最后几天采购年货,到处一片抢购的繁忙景象。有人甚至扛着整整半扇猪肉,吭哧吭哧地往前走,有人干脆推着板车采买,上面装满了猪肉、蔬菜和鞭炮之类,一路大呼小叫地吆喝着挤过,整个琉璃镇好不热闹!

  平时菜市场周围的面包车这会儿竟然都不见了综影,孟仁德一打听才知道原来为了维护治安,交警连夜出动,把面包车全都赶去了汽车站。无奈,一家四口只好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往汽车站赶。可到了汽车站才发现到处都是寻找车子要出远门的焦急的人,孟仁德围着汽车站转了几圈终于在出口处找到一辆破得不能再破的面包车,司机正好头天夜里从琉璃县送一位住在琉璃镇的客人回家,到了琉璃镇已是半夜,于是索性等到天明准备再拉几个客人一起回县城,但由于车子太破,没人敢搭,所以才剩下来。

  一家人犹犹豫豫地走上去刚刚坐定,美丽突然捂着肚子说肚子痛,杨老师只好陪她去找厕所,留下贾一白和孟仁德在车上尴尬地等。司机是个小年青,留着两撇小胡子,回过头来朝两个人笑了笑然后旋转钥匙,挂起手档,脚踩油门,面包车突然一个猛子往前蹿了三四米远,又“嘎吱”一声停住,这一开一停把父子俩震得惊慌失措,如果不是抓得稳,两人估计会从不能关紧的破窗上面被猛甩出去。

  “怎么回事?你?!”

  孟仁德鲜少发脾气,这次也忍不住了,惊魂未定之时便向司机大声责怪。

  司机显然也被吓了一跳,只好回头朝两人尴尬地笑着赔不是:

  “啊,我,我先试试能不能打着,冻了一夜,我怕发动机起不来呢!”

  “发动机是打着了,怎么又突然停下来?”

  孟仁德仍然余气未消地继续质问。

  这一次司机没有解释,他摇摇头拿起工具包打开车门跳了下去,围着面包车转了两圈之后打开了引擎盖,开始鼓捣里面一样破旧不堪的零部件。

  父子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开始不安,产生了放弃这辆面包车的想法。孟仁德望了望美丽娘俩消失的方向,说:

  “一白,你下去找她们,十分钟之内找到又能带回来,咱就希望这车子能修好然后去你杨外婆家,如果回不来,这车咱也不坐了,我也下去找你们!”

  贾一白听罢便拉开车门走下车子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穿行,拐了两个弯之后就看到一处公共厕所。街上人来人往,贾一白不好扯着嗓子叫孟美丽的名字,只好耐着性子等到一个妇女从里面出来,贾一白向她描述了美丽和杨老师的容貌后又请她帮忙进去寻找。正在这时,从女厕围墙后面走出来两个人,一个是李秀莲,另一个是孟仁礼。

  只见李秀莲泪眼婆娑,肩膀抖动,边走边哭,而握着一根空扁担的孟仁礼则紧跟在后面不停地安慰着什么。一种不祥的预感在贾一白心中升起,他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但还是迎到了李秀莲不期抬头看路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