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院门里面站着一个人影,他一眼就发现了这个在孟庄大路上行走的“鬼魅”,立刻警觉得问道。
贾一白愣了愣,脑海中急速思索着该如何回答。
人影就着惨淡的月光静静地观察了一阵子,突然认出他来:
“贾一白?!”
“呃!”
贾一白从喉咙里发出一个不置可否的声音,但人影却再次确信是他无疑。
“你深更半夜回孟庄干什么?”
这句问话使贾一白思绪万千,他刚想张嘴说杀人二字,突然一种强烈的后怕袭上心头。他终于清醒过来,望着眼前这个一步步逼问的人影,他理清了头绪,清了清嗓子反问道:
“你是谁?”
人影发出一阵咕哝,然后说:
“我是二柱,张二柱!”
贾一白对这个名字相当陌生,他的记忆里没有这号人物。
“你小时候我爹用拖拉机载你从琉璃镇雪糕厂回来过,还有你四大爷!”
见贾一白没有反应,人影只好继续补充道。
贾一白记忆的潮水瞬间回到九年前,也才终于发现两个活宝的身影。不错,正是老财迷和小财迷,眼前的这个张二柱想必就是当年那位手握霹雳棒练得虎虎生风的小子了。
“你家,你家不是住在村头吗?”
“嘿,我结婚了,分家了,我爹住村头,我住村尾!”
“哦!”
“你还没说你黑更半夜回孟庄来干什么呢?告诉你,我现在可是孟庄的安保主任,我可不允许发生什么牲畜丢失或者社员伤亡的事儿!”
贾一白愣了愣,笑着说:
“二柱哥,你放心,我只是去奶奶家拿个东西,大大娘叫我去的,他们都在那儿等着我呢!绝不会发生牲畜丢失或者社员伤亡的事儿,您放心吧!”
张二柱默默地点了点头,叮嘱一句“你早些回去!”然后便轻轻地关上了院门。
贾一白不敢相信自己胡编乱造的功力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他这种撒谎的本领可能最初起源于十岁前在贾楼生活的岁月,那些日子里练就的撒谎的本领多少使他免受皮肉之苦,而且在关健时刻还非常管用,比如不久前关于雪玉欺骗孟仁道的一番言辞,也使他父子二人安全脱险,从而保住了两条性命。
正在贾一白暗暗得意的时候,突然发现前面晃过一条黑影,鬼鬼祟祟,慌里慌张。他心里一惊,难道真是个窃贼?没想到孟庄的治安果然不好,怪不得要设就一个安保主任的“官衔”。但仔细一看,却发现好象是个女人。于是潜伏着急速跑了上去,才发现这黑影不是别人,正是刚才声称孟秀已回婆家的孟秀的娘张桂枝。
贾一白暗道奇怪,这老妇女深更半夜的又跑出来干什么?于是他不动声色,紧随其后,没想到两人要去的地方竟然一致。张桂枝在朝八生婆的院门俯冲时,竟然鬼使神差地往后看了一眼。这一眼非同小可,顿时把她吓得“嗷”地一声定格在那里。
这“嗷”声虽然不大,但在寂静的夜里却也能惊醒方圆几十米的人家,贾一白生怕再次引来局外人物比如张二柱之流,所以他不假思索地一个箭步上前捂住了张桂枝大张的嘴巴,同时另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张桂枝没有再次嚎叫也没有挣扎,几分种之后突然身子一软,瘫倒在贾一白的怀里。贾一白暗叫一声不好,慌乱地抱住她下沉的身体,然后伸手探到她的鼻下。微弱的呼吸使贾一白稍稍放下心来,他可不想在开始大肆杀戮前就误杀一个,这有违于他的初衷。
贾一白在旁边扯了一些麦秸垫在被吓得昏迷不醒的张桂枝的身下,看着她一动不动的身体,而且一时半会儿也醒不了,想在这寒冬腊月的大路上被冻上一夜,岂不是没有被误杀最后也会被冻死?末了,他只好无奈地把身上的棉袄脱下来盖在她身上,希望她能够在冻死之前醒来然后自个回家。
只剩一件薄春衫的贾一白在这大冬日夜里立即冻得浑身哆嗦,他抱住膀子用身体轻轻推了推八生婆的院门,没想到一个孤老婆子竟然还把小小的木门上了锁。即使以前有万贯家产,现在也已落魄不济,即便是贼也不会觊觎她家那丁点儿财产,有什么好锁?
贾一白抬起大长腿从旁边矮矮的竹篱笆上跨过,院子里静悄悄的,但八生婆屋里还闪着昏黄的灯光,贾一白猜测可能是老年人觉少梦多,所以大半夜里她还醒着。听说自从上次破蛊之时自己在她的脑袋上狠狠地砸了一脚之后,她看上去硬朗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又听说前一段时间不小心摔了一跤,这一下彻底灭绝了她再次老当益壮的可能。医生建议她终年卧病休息,美其名曰“静养”,其实无非等死罢了。
“活该!”
贾一白一边兴幸灾乐祸地想着,一边攥紧手中的锤子,就在另一只手放到门板上时,突然从里面传出一声男人的咳嗽。贾一白始料未及,连忙抽回那只手,然后小心翼翼地躲到窗户低下,细听屋里有何乾坤。
“这一次计划失败,都是因为秀莲没有把药下完,你留着干什么?想自己吃吗?”
竟然是孟仁道越来越气愤的声音。贾一白心头一惊,自己的猜测没错,果然是李秀莲下的毒手。
“五哥,也不能全怨我啊,孟秀给我的时候也剩的不多了,就那几个菜,我都下了,谁想到偏偏那倒霉的女人吃的最多!”
李秀莲又怨又悔地小声争辩道。
“秀儿,叫你买两包,你为什么只买来一包?”
孟仁道又把矛头指向孟秀。
贾一白心里又一惊,原来孟秀根本没有像张桂枝说的那样已回婆家,而是躲在八生婆这里在行凶后进行反省总结。而且年初一那天她跑去镇上看到自己时慌里慌张的,棉袄兜里当时果然装着她刚刚买到手的毒药。真是个狠毒的女人!贾一白恨得牙根痒痒,又想起刚才张桂枝的所作所为,才恍然大悟她为什么又鬼鬼祟祟地跑来,原来是想通风报信!亏自己刚才还怕她冻死,把自己的棉袄脱给了她。
“我,我买了两包,可是没有藏结实,被春灵.....”
孟秀欲言又止。
“怎么?春灵看到了?”
竟然是孟爱国的声音,没想到孟爱国竟然也在。好吧,这一大群孟家人除了不能来的都来了。贾一白心想也好,这样可以一窝端,也省得东杀一个西砍一个的麻烦。
“他抓起来一包就跑,我只能撵,连哄带骗地想让他还给我,没想到他说那是雪,是香雪,最后全撒到雪地里一起抓着玩!”
孟秀不无懊恼地解释道。
一个孩童的闯祸虽是意料之外,但也是情理之中,谁也不好说什么,屋内顿时安静下来。沉默良久,突然响起孟爱国冷冰冰的声音:
“孟秀,我问你,春灵掉到他爷爷的坟坑里是怎么回事?”
“啊?我,我!”
孟秀果然紧张得张嘴结舌,一时气氛冷到冰点。贾一白有些小得意,心想让他们先窝里斗好了,自己很愿意很乐意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中的那位渔翁。
“孩子没事就好,爱国,别再追究了,一切为了我们的大计!”
孟仁道一句话击败了贾一白内心的小算盘。
屋内再次安静下来,想必每个人都在各怀心思,孟爱国应该在慎重地思考到底要不要继续追究孟秀可恶的行为,孟秀应该暗自庆幸自己暂时没有被继续追责,而孟仁道此时应该掌握着反省总结的主思路,他指向哪里屋里人就跟着打向哪里:
“娘,我一直有一个疑问,既然一开始瞎子李知道那小子还活着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们?而且后来那小子男扮女装被我们识破之后他为什么也不主张杀掉他?还有,前几年他在孟娥和孟爱党身上做的是什么试验?现在孟娥不仅是个傻子,还是个怪物了。而且他把爱党带走之后就离开了李家庄,他到底在干什么?他到底想干什么?”
这一连串的疑问也是屋内所有人的疑问,只是贾一白这时才明白孟娥变傻原来是瞎子李在她身上做的试验,应该是试验失败,而在孟爱党身上应该是试验成功了,到底是什么试验?等等,瞎子李竟然也住在李家庄?
这一发现着实令贾一白大吃一惊,没想到八生婆李凤环和瞎子李以前竟然住在同一个村子?该不会同出一脉吧?!
只听八生婆装模作样的咳嗽一声,然后发出苍老的声音缓缓说道:
“老五,你可不是一个疑问,是有很多疑问!”
孟仁道嘿嘿两声,继续问:
“娘,其实我还有一个最大的疑问,就是你也好像一直知道那小子还活着,但是你一直没有想过要杀死他。不过他娘贾凤英你可是从来没有护着过?难道只是因为他是你的亲孙子?”
孟秀突然咳嗽两声,然后什么也没说。
贾一白心想我可不是她的亲孙子,孟爱党才是。我也自有亲奶奶,不是她八生婆,而是可敬可爱的明婆婆。
“那倒不是!”
八生婆简短地回答道,但只回答了孟仁道最后一个问题,不过停了停又补充道:
“今时不同往日,她贾凤英就是半路上杀出的程咬金,老四的老婆本来是秀莲,继承守护者身份的应该是秀莲和他生的娃儿才对,所以我不同意贾凤英生下老四的孩子!”
“可是,当时贾凤英已经嫁给老八,她生的孩子自然也是老八的才对啊?”
孟秀不解地问。
“哼,你知道什么?!”
八生婆不屑地冷笑一声。
“娘,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不支持我们杀掉那小子?”
孟仁道仍然紧追不放,“如果杀了他,我们就可以直接拿到宝贝了,听说价值连城啊!”
说到最后,孟仁道的声音显然难掩激动,仿佛已经拥有了价值连城的宝贝。
这个问题是所有人都关心的,包括在窗下偷听的贾一白。
但过了很久,屋内才响起八生婆缓慢的声音:
“时候未到!”
“什么时候才能到?娘!”
“吁,天机不可泄露!”
这是哪门子回答,就连贾一白也觉得八生婆故弄玄虚,但不管怎样,这个老式家庭的统领者的这一宗旨显然保住了他的小命,使他从生下来一直活到现在。
“好吧,娘,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宝贝是不是确实在他胃里?而且,那小子上次说什么金属碰到宝贝就会幻化成水,而且宝贝见了光就会散发毒气,方圆几里都会寸草不生,是真的吗?”
贾一白不禁暗笑,没想到上次的随口胡谄竟然真能骗过孟仁道,好一个看似聪明实则愚蠢的孟老五。
“你瞎说什么?!”
八生婆显然对孟老五信以为真的事实嗤之以鼻。
“娘,不管怎样,不管什么天机,我还是想灭了他,我要替龙哥报仇!”
李秀莲咬牙切齿地说。
“我也是,我一定要杀死他,我爹已经被他吓死九年了!”
孟秀补充道。
“春花办完老大的丧事就回娘家了,我怕这婚也是离定了,杀死他我也没意见!”
孟仁道也表明了态度。
“我爹是被他坐的面包车撞下护城桥的,所以我爹的死跟他不无关系!”
孟爱国也悠悠地说道。
好吧,看来自己非死不可了,贾一白恨恨地想。但不知谁会死在前头?!他不由得握紧手中的锤子,慢慢站起身形,朝屋门摸去。
“这一次没有毒死他,我不相信下次还毒不死他。五叔,他一直暗恋你家琴儿,不如叫孟琴给他下毒,孟琴给他的东西,想他不会不吃!”
孟秀的声音像极了阴险狡诈的恶魔,贾一白心头再一紧,停住脚步,没想到女人狠起来,不仅手段毒辣,心也会相当残忍。
“我看行,五哥,把孟琴叫来吧!”
李秀莲连忙表示赞成。
“这个,娘,你看呢?”
孟仁道显然有所犹豫,他转头征求八生婆的意见。
“唉,我老婆子老了,拗不过你们,但我劝你们听我一句话,瞎子李一旦来信,你们才可以放心的动手,到时候你们拥有的就不是一颗价值连城的宝贝,而是…..哈哈哈,我李凤环的后代不知要比他李国强好上几千倍几万倍……”
八生婆突然狂笑起来,但在这诡异的夜里贾一白却听得毛骨悚然,好像从阴曹地府蹿出来的一只恶鬼发现猎物后的一通狂笑。
“娘,什么来信?瞎子李什么时候会来信?他现在在哪里?你怎么知道他会来信?”
孟仁道又是一连串的疑问。
“娘,什么来信什么瞎子李什么宝贝,现在对我来说什么都没有意义,钱财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现在只想要那小子的命!”
李秀莲对八生婆狂想的内容竟然丝毫不感兴趣。
“什么?没有意义?钱财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站着说话不腰疼吗?如果你原来有一大堆财宝,但眼睁睁地都被别人夺了去,你不难受,你不眼红?你不在乎,有人在乎!你现在觉得钱财不重要,那是因为你没有体会过被别人争去财产的痛苦。我告诉你,这世上最重要的就是钱,就是钱,没有钱他李国强能给你的龙哥提供吃穿用度?没有钱他能做起毒品生意?没有钱,我告诉你,没有钱他一文不值,没有钱他屁都不如!”
八生婆突然变得狂躁不安,怒不可遏,嗓门大到已经可以活活叫醒所有沉睡在地下的怨灵。
贾一白猛然明白八生婆的愤怒从何而来,因为他想起以前李小蛟的一句话:所以我爷爷几乎分到了老爷爷所有的家产。没错,就是这样,因为李小蛟的爷爷把上一代遗留下来本应属于五兄妹的财产几乎据为己有。当然,她八生婆肯定没有争夺过他,所以她的愤怒势必要通过打赢财产大战才能够得以完全发泄。
不过,这种财产大战却是通过争夺雪玉来实现,而该死的雪玉竟然又与自己密切相关,贾一白不禁感概自己的身世,为什么偏偏生在孟家?
李秀莲吓得噤若寒蝉,不敢再说一个字。不料八生婆这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声音恢复平静:
“我这辈子不都是为了你们这些后代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我反对老四娶贾凤英,我把你嫁给老六,我不断套取瞎子李的秘密,我一直到现在反对你们杀死那个小子,一切不都是为了你们!”
“娘!”
李秀莲嘤嘤地哭起来。
“好吧,既然你们都等不及,我也一大把岁数,不知哪天嘎嘣死了,以后的事情随你们去吧,我也管不了了。如果你们一定要那小子死,倒也不是不可以,叫琴儿给他送点吃的就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