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远枫不知道,我要的,是他安安静静的存在。和维安一样。
其他的,都可以不重要。
我记得在高中时,到了秋天或冬天,我常常爬到学校对面的山坡上,那儿有很多坟墓,小镇上的居民把去世的亲友都葬在这座小山上。
几乎每天中午我都会去那里,在坟墓前拨开气味芬芳的野草,艰难的辨认着墓碑上的那些字迹。在墓碑和墓碑中间被阳光晒得温暖的野草上躺下,用书遮住脸,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除了鸟声,没有人在这个时候打搅我。有时候晚自习后也去,山间的月亮很小,冷而寒。祺祺是不敢在这个时候去找我的,可是江远枫会在那些解脱的人们之间穿梭,直到看见坐在山顶上的我。
春天夏天喜欢去河边,看那河水清澈,水草柔美。江远枫还是会找到我,沿着河岸往前走,路过牛犊和牧童就可以看见发呆的我。
那时候我并不孤单,有许多朋友和爱,也很开朗活泼,只是不喜欢太过热闹。热闹过后的冷清总让我想到深情的黛玉,她怕的是聚后的分散,热闹后的冷清。古人倒是阔朗,说什么悲欢聚散一杯酒,南北东西万里程,又说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什么莫愁天下无知己,天下何人不识君?其实哪有那么潇洒,更多的还是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我的那些遥远的梦已经从那条河水的上游匆匆流逝,而今,我再也不能听见黄昏中的那声呼唤。
也许这样已经很好了,我会知道倾斜的枝桠是因为风,而雪下面是杂乱的脚印。
走的时候广州在下雨,这里晚上看不见星星。
爸爸明天中午回深圳,我们又要相隔千里万里。
回到学校已经是下午,萧南还在上海。
商音来接我,一眼就可以看见人群中的他穿着白色的衬衫,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光芒,感觉很温暖,溶入血液的温暖。
他正拿着手机接电话,目光却一直在出站的人群中搜索。很远就看见我,迎了上来。
商音一边对着我伸出胳膊,一边对着电话吼着:“接到啦,你就别那样啰嗦了好么!好好,就回来,二十分钟。”
挂上电话,他拉着我出去拦了辆的车,把我塞进去。
对司机说了地址后转过脸打量着我,看着我简单的行李,又恢复懒洋洋的神态:“都说不接你了,又没有行李要我帮忙拿……要不是维安那样磨人,哼哼!不过,几天不见,我是想你了,还是眼睛有毛病了,怎么看你变成美女了。”
“你想我了。”我看他长手长脚的不知道怎么放才好,不由地笑着说。
“我?呵呵,倒是维安想你要想疯了,刚才一路上打了五个电话,我就不懂她话费不要钱啊。”
我挑挑眉毛,没有出声。
和商音在一起总是爱捉弄他,谁让他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家伙呢?只要是女孩子,对他的免疫力都会很低。
不过相比他的美色,我更喜欢他的直率和信义,有这样一个朋友,可以为自己省去很多麻烦。不知道商音知道我这个想法后会不会骂我一顿,可是我就是这样的人,不会要求朋友给我带来多少好处,也不需要在我困难时怎样的帮助我,只要他可以不给他自己添麻烦就好。商音就属于不会给自己找麻烦的人,和他在一起会很舒服。
而且很快乐,肆无忌惮的快乐。
“你这样发呆是不是在想男人?”商音终于摆好他的手脚,看见我望着他的衬衫发呆,冷不防的问。
“怎么形容你今天的衣着品位呢?你想转型吗?”
商音可爱的脸上的笑容越发深了,他就是一个很欠揍的人,你越骂他他就越开心。
“不觉得我这样很帅吗?”
“白色不适合你。”神情不动的继续打击他。
“为……为什么?”商音的自尊心开始一点点地破碎。
“因为……商音大叔,你已经过了那个纯情的年代。”看着商音一脸失败的样子,我忍着笑指出。
“你……”
“维安在做什么呢?她怎么让你来接我?”迅速转移话题。
“做菜。”
“做……菜?”我有点想晕的感觉,她连味精和盐都分不清,“你怎么不阻止她?”
“她要做什么我能阻止吗?你别一脸痛苦的样子,人家为了你学了一周的厨艺,怎么说也会做醋熘白菜,也把酱油和醋分清了。”商音撇撇嘴说。
“很感动,可是我总觉得不能因为感动就虐待自己的胃吧。”实话实说。
“我都吃七天的白菜炒肉丝了,你以为我好受啊。我比她还盼着你回来……拯救我的食欲。真佩服曹一一,他就能眉头不皱的把那什么黑乎乎的东西都吃完。”
“你能和他比吗?他是……”
“他是因为爱情是吧?”商音接口说。
“可惜有的事情并不是自己希望就可以做到。”突然有些黯然。
“维安是不会喜欢曹一一这种人的。我不是说曹一一不好,而是他们不适合。”商音这个小孩子今天好像是长大了。
“不喜欢并不代表不会在一起,喜欢也并不一定要在一起。你想过她还会回到原先的地方吗?小原的身边。”
“她如果像你多好,就不用那样不知所措了。”
我看了一眼商音,想说的话终于忍住:“维安因为像她自己所以才更珍贵。但是我不喜欢现在的她,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这样下去很不好。”
“我们怎么帮她呢?”
我摇头,有的事情是帮不上的,连自己都无能为力的事,别人又如何能帮忙?
“这一周又换了几个女孩子?”我不想再说维安的事,于是又换个话题问。
“有维安天天缠着我,那有女孩敢来找我?”商音无奈的说。
“你没有崩溃真是奇迹。”我嘲讽的笑着。
“你信不信我揍你,怎么我就那样色情狂吗?几天不见,还没见你长大,怎么说话的。”好耳熟的话。
“拜托你能不能怜香惜玉点。”我揉着肩头抱怨。
“还香还玉,你以为你真的是女人啊。你顶多就一比低级动物稍微高等一点的动物,我顶多是虐待动物。”
我摆摆手,和他能说什么呢。
“简直一大猩猩。”我转头看着窗外低声咕哝着。
“喂,你说什么?”
“你真的很帅。”转过头,很真诚的微笑……
最不愿意的事还是到来了。
刚从车上下来就听见维安的声音:“子衿,你可把我想坏了,呜呜……怎么这样憔悴……咦,你的行李呢?就这个?……”
还没来得及站稳,维安连同她的声音一起撞过来,我急忙伸手接住。
维安满手是油的拉着我回去,她的头发里油烟味飘进我的鼻子,有点酸。很久没见她了吧,气色不是很好,皮肤粗糙,还有黑眼圈,看上去没有休息好……
维安的白菜勉强被我塞进胃了,我想它们一定也觉得很委屈,这样被不负责任的吞进肚子。幸好有曹一一在,帮我们解决了大半盘菜。
我看着商音还没有恢复过来的样子,边收着碗筷边说:“其实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忍一忍就行了。”
维安凑过来问:“在说什么?”
我和商音相视一笑,商音回答:“她说做人要坚强,没有什么困难不能度过。”
这是真理。
维安上课时不坐我的前面了,她粘着我,每次都和我坐一起,我看书时她就发着呆,绕着自己的发梢。
我偶尔抬头看看她,摸摸她的脸,看她笑。
我能感到指间的疼痛和维安皮肤的饥渴。但是却无能为力。
我的头发在那段时间疯长。
我还是不许它超过脖子两寸,太长我懒得打理它们,太短又会觉得它们寂寞。
头发已经被我剪的都没有萧南的头发长了,终于有一天萧南忍不住了,他端详着我的头发,微笑地说:“能不能留起来,像以前一样?”
“你喜欢以前我的样子?”心里是奇怪的感觉。
“其实都好,只是这样像个男孩。”
“你是说你喜欢特别女孩的女孩?像维安那样的。”好像有些多嘴的问了一句。
“不是,我只是想看一看留长发的你。”
我看着萧南的微微上扬的嘴角,也笑了:“这是你的请求吗?”
“不是?呵,我是不会轻易为一个人改变的。”仿佛自言自语,看着无语的萧南,又补充了一句:“这,是我的习惯。”
“我知道。”萧南微微低下头,眼睛里有着我陌生却想接近的光芒。
无法从他的脸上看见失望和喜悦。我不知道萧南一直是想念着那个年少的我还是喜欢现在的我。
我已经不想活在过去,也不想别人用过去的眼光看着我,就像江远枫那样固执的认为我还是那个喜欢睡在荒草之间看月亮的女孩。
“其实我是多希望你还是三年前的你,无所畏惧而坦率。”萧南叹着气,我不知道他想说什么,所以就一直沉默,听他继续说下去:“有一个人喜欢你很久了,他叫江远枫,就是那天打电话的对愁眠,他在广州是吧?”
我静静的看着他:“是的,你怎么知道?”
“高中我们的朋友很多,我不想问他们关于你的事,我想等到你亲自对我说。你不说,我就不问。你应该了解我。我只是想知道你去广州是因为他吗?”萧南依旧微笑着问,好像他在替别人说话一样。
“我说不是你信吗?”
“为什么不信?其实这和我无关是不是。”萧南温和的笑着,语气没有一丝的波动。
我看着他沉静的脸,突然不知道怎么回答。一种熟悉的恐慌涌上心头。就像小时候看见喂养两年的小松鼠好好的闭上眼睛就再不睁开了一样,像拼命的往一条快死的鱼嘴里灌着水,希望它还能游到那块石头的底下看看它的伴侣和孩子……
这是一种害怕失去的恐慌。
我握紧拳头,闭上嘴唇,不再说一个字。
萧南没有感受到我的恐慌吗?或许是我不愿让他看见我惊慌失措的样子。
我只是握紧拳头,一言不发,直到分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