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九

　　回到宿舍，维安正靠在窗户梳理头发，阳光渗进那些头发里，很温暖的样子。
　　我想到童话里被巫婆锁在阁楼里有着长长头发的美丽姑娘，夜夜她用她金黄色的头发拯救、抱紧属于她的幸福。如果维安是那个美丽的姑娘，那么我是把她锁起来的巫婆，还是顺着她的头发爬进阁楼的王子？
　　维安一看见我就对我嚷着：“小原要来看我。”
　　“那好啊。”我漫不经心的回应。
　　不喜欢介入维安的感情生活里，即使她像商音那样感情生活千头万绪，我也不会多说一句话。
　　他们说友谊就是自由。我是一个没有原则的人，但是只要自己和周围的人舒服，那就是最好的生活方式。
　　我是个懒散的人，不会试图去改变。
　　维安有些着急地说：“可是我不想见他。”
　　“那你就告诉他不要过来。”
　　“他的脾气那么固执，根本就不听我的话。”
　　我接过梳子，一点一点地把她的头发梳开，如果小原这样，我有什么办法。
　　看见维安的不开心，我竟然没有力气和心情去宽慰。
　　“现在不要想了——对了，今天萧南和我吵架了。”我懒懒的说。
　　维安果然来了兴趣：“你们怎么了？分手了？”
　　“你这孩子怎么就想着这个呢。我和他没有在一起又怎么分手？”仔细打理着她的发丝，带着笑意的回答。
　　“你惨了。他已经自以为是你男朋友了。”维安兴奋得说。
　　“那是他惨了。”维安并不了解萧南，我不想和她解释，只是看见她的兴致来了很高兴。
　　维安咯咯的笑着，突然的转头说：“我不喜欢你和他在一起。”
　　我手中的梳子轻轻一颤，维安皱了一下眉头：“你弄疼我了。”
　　回过神，自嘲的笑笑，看看窗外的阳光还很高，于是攥着维安的头发问：“现在要洗头吗？”
　　维安的头发很长，发梢在腰际晃动，很骄傲的样子，她洗头的时候要我在身边。
　　我把她的头发一点一点地浸入水中，那些发丝缠绕着我的手指。
　　我突然发现，即使它们很长，可是还是那样寂寞。它们缺少抚摸，没有光亮。我很担心有一天它们背叛了维安，纷纷离开或变白。
　　我必须一个人静下来，看看那些月季或柳树。
　　玉兰树的叶子掉落，很沉的砸在地上，我能感觉到大地皮肤轻微的痛。这几天的情绪不好，已经超过了我的控制之内。
　　我了解自己的心理周期，可是而今我一直处于恐慌之中，
　　我没法安静下来。
　　喜欢黄昏和夜，它让我有安全感。只有那个时候我们终于不要再做什么，再想着未来和生活，我们只要闭上眼睛享受这一刻的安定和温暖就可以了。
　　
　　走到学校外面的那条河边，河水沉淀着厚厚的夜色。
　　我坐在河边看那些破碎的灯光，青蛙和蟋蟀的叫声悦耳，让我想到乡下的家里，每到初夏，青蛙和蝉就取代了声音潮湿的布谷鸟，它们整夜的唱着，没有一点疲倦。我躺在书房的床上捧着书入迷的听着，有时会到公鸡开始鸣叫，才沉沉的睡去。
　　“终于找到你了。”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我知道是商音。
　　微微叹了口气，站起来转身看着他：“找我？”
　　“废话，不找你来干嘛?怎么了，好像心情不好。”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回答。
　　“有事吗？”懒得理他，商音像个小孩，永远都长不大的幸福小孩。
　　“维安说你手机关机，不知道你干什么去了，让我找找你。你不会有什么事想不开要投河吧？”突然绽出一个大大的很纯洁的笑容。
　　我看着他的笑脸真想一拳打过去，商音嘴角眼睛都含着笑，耸耸肩，“是不是有想揍我？”
　　如果我那时揍他就好了，可惜我没有，我只是占了他便宜……
　　看着他漂亮的眼睛一言不发，然后紧紧抱住他，像一枚落叶抱着整个秋天一样抱着他，并且开始大哭。
　　这个时候是那样需要一个人让我抱着，支撑着我的泪水。我埋在商音的胸口大声地哭，商音不知所措的僵直着身体。
　　我轻轻地说很快就好了，但是却不知道是告诉谁的。
　　不明白为什么会哭，我好像又看见江远枫走后我经常站在天台上，看大朵大朵的云低低的从我头顶飘过。斜阳越斜时，胸口就越来越疼痛，我捂着它慢慢蹲下，企图按住四溢的痛，以为那样会好受一些。
　　那个时候的我不习惯为自己流泪。不是坚强，不是不会，是不习惯。
　　当父母不在身边，故乡不在身边的日子里，要小小的纵容着自己，关心自己，做一些自己开心的事情。习惯去微笑，习惯远离泪水，习惯将泪水和悲伤联系在一起。
　　把泪都擦在商音的衣服上，然后抬起头微笑着说：“别怕，占你点便宜不要紧吧？”
　　“你没事吧？”商音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一脸无措的问。
　　“只要你不要我对刚才的事负责我就没事。”心情突然好起来了，似乎再没有什么事能让我沮丧。
　　商音深深的看着我，半晌，终于露出招牌式的笑容，“终于找到你了。维安说你手机关机，不知道你干什么去了，让我找找你。看上去你不会有什么事想不开要投河的样子。”
　　“当然不会了，”白了他一眼，“我有这样脆弱吗，回去啦。”
　　“好啊，买冰淇淋给我吃。”
　　“为什么？你又不是女孩子。”
　　“可是你刚才借我的肩膀用了，总要还一个人情吧？”很无赖的口气。
　　“商音！为什么一定要吃冰淇淋？你真的很麻烦啊。”
　　“我为什么不能吃？我要吃！”
　　“关键是，我不想看见你舔来舔去的吃相，感觉很……变态……”
　　
　　已经几天没有和萧南联系了，其实这很正常。只是一开始的恐慌打乱了思想，总觉得好像又是三年未见，大家的生活又变了。
　　我趴在桌子上晒着早晨的太阳，好像说阳光可以治疗忧郁。面前摆着尼采的书，耳边不时地传来维安，曹一一和商音的谈话。
　　下课铃响了，我还在书中没有回过神，突然听见商音很大声的说：“安安，我昨天晚上去找子衿是被人非礼了。要是你们女生遇见这种事该怎么办？”
　　维安摁着手机，头也不抬地说：“还有人非礼你？你不是经常非礼别人吗，报应。”
　　商音听见后一把揽住娇小的维安：“那你信不信……”
　　“我信，来吧。”维安面不改色地说。
　　这招是商音的惯技，学韩剧的男主角的举动，自以为很帅，只要他觉得很没面子时就会这样贴近对方。开始时把维安吓坏了，现在都成家常便饭，熟悉他的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如今只要商音一摆这个动作，维安就会大叫：“来吧，非礼我啊。”商音会更没面子的松开手，摇着头感叹：“现在的人啊……”
　　商音照例摇着头：“现在的孩子们啊……”
　　维安的眼睛从手机上移开，突然放出一道光：“谁啊，那个非礼你的人？”
　　潜意识里感觉到危险，这个女人眼睛放光时……
　　商音胜利的笑笑：“你问我啊？我也没看清。好像比你漂亮噢。”说完还挑衅的瞟了我一眼。
　　我昨天好像给他买冰淇淋了啊！
　　维安最讨厌别人说她不够漂亮，立刻沉下脸：“你故意的，我生气了。”
　　商音总是这样喜欢惹维安发脾气，然后又去哄她，用维安的话说就是很贱很欠揍。
　　“她是谁？”维安一扬脸，恶狠狠的问。
　　商音冲我做个鬼脸：“子衿，你看清楚了吗？”
　　维安立刻很期盼的看着我，我无奈的瞪了一遍幸灾乐祸的商音一眼，点点头，尽量心平气和的说：“不认识的——当然没你漂亮，只是不小心撞上了他。”
　　“真的？”
　　“真的。”
　　维安在我的脸上研究了很长时间后，满意的嗯了一声，很高兴的转头对商音说：“听见没有？”
　　商音故作无奈地说：“她就向着你，我明明……好好，不说了，别打啊。”
　　“你自己的审美观有问题……”维安吼着，接着一本书就砸在商音身上，看来他们之间的战争还要持续几天。
　　我和曹一一摇着头，看书的继续看书，劝架的很快的也会被拉进争吵之中……已经习惯了不是？
　　看着笑着叫着的他们，突然觉得很幸福。这样真好，自己的朋友那样开心，天气那样好，所有自己在乎的都还好好的存在，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满足？
　　
　　维安说我太容易满足，这样会不思进取。我微笑，维安并不比窗外的阳光更了解我。
　　有的时候我挺羡慕商音，他不像萧南那样认真执着，我喜欢他的洒脱。而萧南好像太过沉重，在乎的东西太多，他要努力地留住或争取那些他所在乎的东西。
　　生活着是困难的，生活并能够做出正确的判断更困难，那意味着你无往而不胜，可是我们不会总是胜利，当欲望大于能力时，痛苦就产生了。我常常想，在萧南自信笑容背后，会不会有着很深的痛苦和无奈。
　　并不厌恶痛苦，相反，我喜欢痛苦带来的清醒，也许正因为这样，我才对生活不至于太失望。维安不能理解，所以她经常和自己过不去，我看着心疼，却又没办法劝阻她。她是那样的固执，我没有能力告诉她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我碰见萧南是在学校对面的网吧。
　　当时我正在写博客，而后看见我左边的左边是穿着白色衬衫的萧南。
　　那种距离刚刚好让我有一种幻觉，好像我不曾认识他，他只是我的幻觉，又好像我的记忆始终停留在十五岁的时候，然后我就没有醒过。
　　萧南看见我，对我笑着，他的笑容恍如隔世。
　　好像什么都没有想，我微微扬眉，笑着：“在啊。”
　　我们一起走出网吧。外面的灯光昏黄温馨，萧南的影子很寂寥，而自己脚下的影子，也一样的寂寥。
　　闲散的走着，萧南突然开口：“你知道你的毫不在乎会让你失去很多东西。”
　　长长的吐了口气，很庆幸萧南那天没有看出我的恐慌。记得江远枫也对我说过同样一句话，只不过那次是因为我的钱包和钥匙丢了，我却依旧在继续吃着拉面，和那家拉面馆的老板谈笑自如。
　　事实上，已经失去的东西又何必为它费心？
　　“有的人因为太在乎所以才显露出无所谓的样子，可你不是那种人。”
　　“是吗？”终于淡淡的回应。
　　我真的不觉得，不觉得我毫不在乎。
　　“我有时不喜欢你的自信和无谓。那也是一种习惯，会干扰你的判断。”我继续说着。
　　“会干扰我判断的习惯？你是说我说错了？那你、你属于那种人？”萧南的声音又不稳定的元素，似乎想确定什么。
　　我摇摇头，笑了，“几天不见，你的智商变低了。”
　　“是情商吧？”萧南的笑在眼睛里闪烁，“这几天过得好吗？”
　　“和以前一样，很好。”
　　“和你的朋友都还好吧？”
　　“怎么问这个，当然，还好。”
　　“有的时候你太漫不经心，也太大意，这样你可能应付不来周围的事情。你会掉到一个陷阱里自己却不知道。”
　　“你是想告诉我什么？我身边的朋友会伤害我吗？可是你该知道这些对我而言并不重要。”我慢条斯理的理着衣角，眼里有笑容要溢出来，这是关心我吗，萧南？
　　“那是因为你不在乎他们。可是我在乎自己这些。”
　　“不是，不是。你说的不对。”
　　突然笑不出来了，我声音低弱的回答，有种虚脱的感觉。我想告诉他不对，我在乎身边的人，可是我不能证明我说的话。
　　“你太冷漠了，也许这是因为深爱，可是他们又怎么知道。我不想你这样下去。”
　　“那应该像你一样吗？你想过没有你和我又有什么分别。”我很快从那种力不从心的感觉中走出，又有了以前的力量。
　　萧南闭上了嘴，我也不再说话。
　　“不要到失去的时候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已经走到我的宿舍楼下，沉默已久的萧南终于又开口了：“至少我能保护自己，也会尽力保护自己在乎的东西，而你只能做到第一点。”
　　我大声地笑了起来：“萧南，从开始到现在你都是一个可爱的人。”
　　萧南杨扬眉毛，微微一笑：“你是一个可恶的丫头，自始至终都是。”
　　是吗？我看着萧南的背影，不由得微笑。扬脸看看天空，墨蓝的天宇有一轮新月，这样的天气应该去打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