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城是江北最繁华的大都市,路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谁也没有注意到,两个人手拉着手冲出胡同口,跑到马路上,在车鸣人沸中穿梭,像是要去到个什么地方,又像是没有什么目的地。r
“我们••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奶奶会怪罪我们的。”赵佩怡上气不接下气的在后面喊着。r
“好了好了,不跑了。”季梓荣停住脚,“看不出来嘛,你挺能跑的。”r
“学校有上体育课。”赵佩怡弯下腰喘着粗气,这才发现自己穿着的是在家里才会穿的绣花蓬裙和小夹袄。“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啊。”r
季梓荣抬头看看,笑了一下:“既然出来了,我们就去看电影吧。”r
赵佩怡一抬头,看见秦隆影剧院几个大字。r
我们就这样,一起穿越大高加索山脉,跨过密西西比河,在世界上最热的地方逗留,在南极以南的地方稍作休息后,回到我们的家园••••••r
如果夜里睡不着,白天真的会更加清醒,早上的时候,赵佩怡和季梓荣有这样的同样的感觉,昨晚看完电影,是门德罗的片子,有关于两个分别的恋人最后重逢的故事,季梓荣忍住不哭,但还是在最后两个人重逢的时候红了眼眶,看旁边的人,已经泣不成声了,散场后,她同他讲,“若是我残了身体,也会躲起来,只要他记住我最美好的一面。”他摇摇头,“这都是编排出来的,不必当真。”虽然这样说,季梓荣心中一震,一位她是手父母唆摆的旧式女孩子,却没想同自己想的一样。r
两个人沿着青石板路回家,先是前后走着,走着走着便走成了并排的,“凌霄花•••”赵佩怡惊奇的叫起来,季梓荣从没有注意过自己家围墙外面竟然开满了凌霄花,“真好看!”r
赵佩怡讶异的看着他:“你竟然不知道家门口开了这样漂亮的花。”r
“平时没怎么注意过。”季梓荣不要意思的笑笑,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这花也不知道是谁种的,开的真好。”r
“喂!你们两个,踩到我的花了•••”两个人一起台头看向围墙,只见立春姨拿着瓢趴在墙头上,“还不快让开!”立春姨不依不饶的,回头看一眼,眼见老太太和季甄菊已经往门口出来,“还不快跑,顶撞家长,家法伺候!”r
季梓荣想起什么一样,拉起赵佩怡就跑,还不忘孩子气的对着立春姨说声谢谢。r
夜晚总归不是孩子的世界,两个人漫无目的的走着,赵佩怡跟在季梓荣身后,走到静安桥的时候,她停住了,无论白天再透底的河水,到了夜晚,都是湛蓝发黑,看上去可怖的,季梓荣见她停住,凑上前也往下看。r
“过了今天,就是我娘的祭日。”赵佩怡冷不丁的说,她还是个孩子,脸上藏不住悲伤。r
“那••那明天差人陪你•••”季梓荣见赵佩怡快哭了,竟然说不出安慰的话来。r
“中天叔说,不让我告诉奶奶这件事情,因为过几天就是奶奶的寿辰,说这样不吉利。”r
“你家,实在猫儿街那里对吧!”季梓荣目光一闪,赵佩怡一脸狐疑的看着他。r
赵家曾经是鼎盛的人家,现在,已经成了故宅了,门匾上赵府二字已经布上了厚厚灰尘,赵佩怡站在自己门外,眼泪吧嗒吧嗒的落了下来。r
“你哭什么啊。”季梓荣扯起衣袖给她擦眼泪,“今晚只能住到你家里了,奶奶在气头上我可不敢回家。”r
两个人进门,屋里已经败落了,季梓荣看着赵佩怡挽起袖子,认真的将桌椅擦干净,找出家里的油灯点在院子里,“我收拾一下屋子里,你先坐坐。”r
季梓荣点点头,踱步环视这个院子,院子不大,但也是小康之家,赵先生曾经是他幼时的启蒙先生,说不上亲近但也算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在他印象中,赵先生就是温良谦让的,一身旧灰的袍子,总是拿着戒尺,虽然是旧式的私塾先生,但从不排除进步和文明。r
“那是我娘种的栀子花。”赵佩怡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见季梓荣盯着墙角的花冢发呆,“这些栀子花,在白天尤其是中午最漂亮了,我娘总是在正午浇水,花上结着小水滴,你知道吗,这些水滴都是被花朵沾染过,都是香的呢。”r
“那等我回来以后,我们中午来看花。”r
“你回来?你••还会回来吗?”赵佩怡看着他r
季梓荣像个大哥哥一样挺起胸脯,“当然了,你就想我不过是出了几日门,不久就会回来了。”r
赵佩怡笑了起来,真正的孩子气的笑,季梓荣松了一口气,他鲜有机会看见她这样肆无忌惮的笑,这样的孩子气,却不知为何,心中竟然像放下了一块大石头。r
天雾蒙蒙的,像是又要下雨了,宛城是滨海的,但需要一段路程,季老太太坐不惯洋车,在家嘱咐了几句就要季甄菊同赵佩怡送送,季甄菊让司机慢些开,之后便不再说话了,倒是两个年轻人,赵佩怡手里攥着父亲留下的一支钢笔,她知道季梓荣是什么都是不缺的,不知道摇送些什么,这支有些磨损微微发旧的钢笔是父亲的遗物,她是将它当作宝贝收藏的,现在想将最宝贝的东西送给他,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开口。r
还是的空气还是清新的,船还没有进港,季梓荣开了站在车门口透透气,奶奶从来都是不许他出洋的,这是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将要脱离着暗沉的古宅,本是一门心思高兴的,但一看到赵佩怡像小扇子一样的睫毛上的水雾,他有泛起些不舍。r
“我们,走走好吗?”季梓荣终于忍不住,对这车里的赵佩怡说,赵佩怡看了一眼季母,下了车。r
季甄菊远远看着,两个人并没有走远,只是交换了些什么东西,赵佩怡回来的时候紧紧的将什么东西攥在怀里,季母一看,不由脱口而出:“是个本子啊,我还以为是什么呢。”r
赵佩怡不做声,只将本子再次紧紧的攥在胸口,这只是极简单的订装的硬面笔记本,用一层红丝绒裹着,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赵佩怡嘴角露出难以察觉的微笑,谁也不知道里面写着的——我们就这样,一起穿越大高加索山脉,跨过密西西比河,在世界上最热的地方逗留,在南极以南的地方稍作休息后,回到我们的家园——昨晚电影她最喜爱的一句话。r
五年后r
宛城市中心最近搞了几次土地竞标,季老太太遣季中天去了几次,本来谈拢了的事情,等季中天将账目明细带回来的时候,季老太太茶不思饭不想的好几天,这几十万的现大洋换一块癞头地,她实在搞不清楚在法兰西的儿子这是在做什么,宛城土地开始竞标的时候,季维利从法兰西来了信,也汇了一笔款子,说是要家里人张罗一块合适的地皮留作后用,还称赞了季梓荣在法兰西学习的很不错,含混着想要他留在自己身边陪着,季老太太一看这个,便给儿子回了信,说什么都要季梓荣回来。r
今年的冬天出奇的暖和,季甄菊负责家里的吃穿,早先做的厚的夹裙是用不上了,趁着赵佩怡周末放假,她找了司机载她们去绸布庄,想要做些现在能穿的上的薄棉夹裙。r
季中天看见小玲推开了东厢房的门,才上前立在门口:“少奶奶,太太在催了!”r
赵佩怡跨出门槛,她比新嫁娘的时候长了五岁,个子比那个时候高些,再清瘦些,皮肤更加白了,眉眼除了深刻些同小时候其实并没什么改变,双瞳剪水,睫毛依旧像把小蒲扇遮住杏眼,显得含情脉脉,她本就是清秀的女孩子,所以看上去比世纪年龄要小一些,她保持着习惯,在家中就会换下西式的学生装,换回宽窄棉裙,早晨起来看这艳阳天,她穿了一身湖蓝色,绣着荼蘼花的高领夹裙,将乌黑的头发挽在后面成髻,只用一枝珊瑚银簪固定住,出门看见季中天等在门口,低下头,轻轻的说了句:“对不起,让娘等急了吧。”r
季中天张罗着让她上车,看着这个进门时还是个孩子,现在已经长成了一个漂亮的姑娘了,不管什么都有些许的变化,只有一点没有变,便是一如既往的安静不善言辞,即使念了教会学校也没变得开朗些,不知道少爷变成了什么样子,季中天暗自笑笑。他们现在若相见,定和孩子时相见不一样了,她一定还不知道,少爷打算定下月的船回国。r
庆祥布庄r
汽车停在门口,赵佩怡先下了车,季甄菊随后下车,她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除了法令纹深了些,也只有仔细才能看见她头上隐约的白发,季老太太自知年纪大了,赵佩怡又是个孩子,家里有些事情也放手给了季甄菊一些做,她倒是做的不令人失望。r
“佩怡,去看喜欢的料子,记得给立春也看看。”r
赵佩怡点头,扶着季甄菊进了布庄,布庄掌柜一见季家太太和少奶奶来了,忙不迭的出来迎着,“您怎么亲自来了,您差人说一声我就去您府上了。”r
“不敢当啊,听说最近魏老板有些贵客要照顾,不好耽误了您。”季甄菊随手翻看着布料。r
“是••是啊,是秦家从东洋回来了,太太少爷的好几个人,有些忙。”r
“他们不是老早就搬走了吗?”季甄菊想了一想,“对了,宛城是他们老家吧,秦隆电影公司不是他们家的?”r
“可不是吗,秦家搬回来了,说是还竞了地要扩张呢。”r
季甄菊不再做声,倒是赵佩怡好奇了起来:“他们不再宛城怎么经营电影公司呢。”r
“少奶奶有所不知啊,他们家在东洋开的电影公司,我们宛城啊只是播放一些他们的电影,秦隆可是在全国都有的呢。”r
赵佩怡点点头,手里拿着一块赭色的绸子看了半天,想说给立春姨做件衣服,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叫她。r
“你不是赵佩怡吗?”赵佩怡一回头,竟是教会学校的同学,应该是搞什么聚会,男男女女的,想是在门口见了她,“早听说你做了五年的少奶奶了,是个童养媳呢,原来是真的啊。”r
“这块布还真富贵呢,小媳妇,适合你。”r
“童养媳不能穿红色的,你看她身上的大裙子,星期一我们又一个封建妇女与新时代女性的对比,你来做封建妇女的代表怎么样啊。”r
一阵尖锐的叫嚣后便是咯咯的笑声,赵佩怡满脸通红,季甄菊只当没有家教的孩子,示意季中天赶他们出去,这一赶激怒了学生,大家七嘴八舌起来,“亏你上新式的学堂。”“真是童养媳,帮着资本家欺负同学。”“真是冥顽不化的代表啊。”r
赵佩怡手一松,手里的布掉到地上,正要去捡,有只大手将布料捡起来。r
“若欺负自己的同学让你们这样开心,你们同那些列强又有什么区别!”来人说,将布料还给赵佩怡。r
“呦,秦少爷来了!”魏老板赔笑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