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武茂友逛游了几天，曾经到我们民工队的老宿舍那块儿。三大排瓦房早已不见踪影，就地拔起了高楼大厦。闭上眼，想着往日的工友如今都各奔东西，忽一阵心痛。二人顺着广利河，直下东南方向，过去市区，来到荒郊野外，找了几处废井场，看看能不能拾点儿废铁，结果也是一无所获。r
在工地干了一个月，伙食太差，清汤淡水没油气儿。回来逛游到胜华市场，看见卖蒸包、羊汤啥的，馋的直流口水。武茂友说：“等我要来工资，好好大吃几顿。”我怀揣着二百块钱哩，马上说：“茂友，咱俩喝羊汤去，不论几碗，一气儿喝饱喝足。”茂友笑着说：“光咱俩多不好看呀，咱还是买点儿东西回去和付敏一块儿吃。”我说：“那样更好，咱仨好生改善改善。”琳琅满目的小吃摊令人眼花缭乱，二人挑挑拣拣，最后意见一致，要了一斤多五香猪头肉和一些小菜就回来了。r
黄昏时分，张付敏从公司回来，一进屋就说：“你俩买啥好吃的了，满屋飘香。”武茂友迫不及待的说：“不用猜，你就能知道是啥，上次咱仨在市场，被啥东西馋坏了？”付敏镇定了，微笑着说：“猪头肉吧。”茂友说：“对！对！对！”付敏虽然年纪小，显得深谙世事，沉默一会儿，说：“花那钱干啥？你们的工资是多么的来之不易呀！”茂友说：“买来了咱就吃，要是我的工资全都要来，能买两头猪。”付敏笑着说：“下不为例，以后少花冤枉钱，你俩在我这儿，保证以后不受罪。”事实上真是如此，在付敏这儿呆了一段日子，好吃好喝，好书好报，应有尽有。胜华酒店跟公司总部大楼毗连，也是公司下属产业，里边山珍海味的确实有。张付敏在公司值班，拿着领导所赐的“尚方宝剑”，可以任意出入胜华酒店，也给我们捎来一些美味佳肴。有时，我和武茂友跟着他逛游一圈，见识一下“上流社会”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的生活。酒店毗邻着的是职工食堂，我在安装队干活时也在那里吃过饭，付敏一般情况下，拿着饭票在这里就餐，我和武茂友也不断地跟着沾光。和食堂一墙之隔的是歌舞厅，里边经常音乐炸响，人声鼎沸。跳舞，对我来说比登天都难，对武茂友来说，是吃饱了撑的，该死的玩意儿。俺俩在门口张望一会儿，就脸红脖子粗，这种福享不了，气的付敏没法。r
话分两头。张付敏拿过来一个果盘，我把猪头肉放进去，武茂友已把筷子攥在手里了，付敏拿过来水果刀，轻轻一切，熟透的肉就分开了，浓香四溢。三人吃着，细细品味着，又互相的笑笑，勾起了许多童年痛苦的回忆，仿佛炫耀着——我们也会拥有幸福！r
正在吃着，忽然推门进来两个人，一个是汪精卫，另一个是“二柄”。我有礼貌的站起来打招呼，武茂友还在坐着；汪精卫过来按着茂友的脑袋，眼瞅着桌面，嘻嘻说：“哈哈，你们小子发啥财啦？舍得吃肉了。”茂友说：“发啥财呀，小霍的钱买的。”付敏摸过来几根筷子递过去说：“你俩也坐下尝尝，味道好极了。”张付敏热情好客，来者不拒，找他来玩的人很多，有时用门庭若市比喻也不虚。我和武茂友经常劝他，人心隔肚皮，交友要慎重。付敏不听那一套，照例要迎八方来客汇四海宾朋。r
“二柄”扭扭捏捏，有些腼腆；汪精卫接过来筷子，夹起一块肉填了嘴里，嘴角流油；咀嚼几下就进了肚，呛着嗓子说：“哎呀，真好吃，真好吃，早没吃肉了。”武茂友用眼斜愣他，咬着牙，面带怒色；那样子像是说汪精卫没脸没皮。“二柄”手里攥着一元钱，冲汪精卫晃悠着说：“哥，你在这玩儿吧，我看电影去哩。”汪精卫说：“省一块吧，待会儿咱在窗前瞅瞅就行了。”“二柄”犹豫一下，把钱又掖进兜里。汪精卫又吃了一块儿肉，说：“我还有正事哩，老板让你俩再过去干几天活；她看见你俩好几回了，知道没回老家。”武茂友说：“没发工资，俺咋回家呀？废话！”“二柄”说：“没回家，你俩怎么不上那边吃饭去？”茂友说：“没活干了，还能吃她的饭呀，端谁饭碗，听谁使唤；哪有白吃的呀？”汪精卫哈哈大笑说：“就是，就是，小武打了恁多年工，是个老油子了，懂得不少。”“二柄”说：“老板也是这样猜思的，说你俩不干活不好意思吃她的饭，过去干点儿活就好意思吃她的饭了。”最后，汪精卫说：“你俩明天早早过去干活，干等着发钱也是干等。”r
硬着头皮又给老板干了十拉天活，光管吃饭，不给工钱；都是零碎杂活，拆墙头拆池子的，却不轻快；整天抡洋镐大铁锤砸水泥地面。我和武茂友只好认命，你不干活，工资怎么要？r
那天太阳很好，我们端着茶缸子，晒着暖暖吃午饭。工地上来了两位老年人。老头瘦骨嶙峋，门牙很大，嘴唇翘翘着，后边跟着一位妇女。武茂友看见了，一笑，对我说：“小霍，你看卖老鼠药的来了！”我说：“你咋知道人家是卖鼠药的？”茂友说：“那老头长得就像个卖老鼠药的。”汪精卫也看见了，冲茂友说：“别瞎说，那是老板家爹娘，俺的老丈人。”说着迎了过去。老板正好在家，叫着爸爸妈妈，一副和颜悦色。r
老板确实有神经病，把她父母快气死了。刚开始不知为什么，见面没多大会儿，就大吵大闹发起脾气来，把她父母推出了小院，把门都顶死了。老头气的直打哆嗦，唉声叹气，埋怨自己不该生出这个女儿；老太太在门外，苦口婆心一个劲数落；老板听得见她妈说话，不时扯高调回几句。老太太教育女儿，说话很有道理，用名人之言，就是劝告女儿要“静坐当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又吵老板，说她不论理，拉拢不住一个人。汪精卫过去这边劝那边说，又把“二柄”喊过去帮忙。我和武茂友装聋作哑不敢劝架，老板之狠，毋庸置疑，万一惹着她，吃不了兜着！最后，闹明白了。老两口是来帮乡亲问问工资的事情。那伙子工友都是老板左邻右舍，回家了没拿到钱，都找老板父母问问，冰天雪地不好熬，没钱连年都过不安生。老两口一听也是，就来到东营市，问问工资的事。这一问，老板没说囫囵话，却气急败坏，说了那些工友们许多毛病。谁干活慢腾啦，谁干活耍滑啦，谁爱喝水啦，谁爱撒尿啦，乱七八糟一堆毛病。又说今年的工人明年一律不用，还是指望着我给她带人来。r
感到老板一点儿不正常，当时就打消了为她带人的念头。我和武茂友这点儿工钱还不知道啥时候到手哩，给她带人不是自投虎口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