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东营市回到老家,仿佛从天上掉到地下。家中贫寒,一无所有,乱七八糟,冷冷凄凄。到年关了,父亲也没有置备年货,手头拮据,一年熬到头了,还是舍不得花钱。庄稼收成不是很好,玉米的价格才四五毛钱。种了一辈子地的农民,总盼望着庄稼能大丰收,粮食能涨钱,可是粮食总涨不了钱,就是“多收三五斗”也白搭。庄稼不收年年种,收成好了,粮食价格咱自己说了不算,人家掌握着。当年家里的庄稼更糟糕,我长期在外打工,父亲一人忙活不过来,庄稼都让草吃了,草荒不除,大量减产,除去种子化肥,所剩无几。家里也没有什么可以换钱的牲畜了,父亲年老体迈,就喂着一只羊和几只鸡。r
虚荣心所致,我买了一套西服,回家时还系着领带,恐怕别人知道这次出门又没挣钱。一进门,父亲上下打量一番就笑了,看我穿戴很好,认为挣到了钱。我把实情说了说,父亲就没问钱的事,只是告诉我,康金武头些日子往家来了一趟,说了半天话就走了,死拉硬拽也不吃饭。r
次日,我便独自前往康净庄。走到胡同口,迎面望见大红喜字,(康金武家住在半截死胡同,大门坐北朝南正冲胡同口),就猜到康金武肯定结婚了。我把自行车倚靠门旁,就大喊:“金武,金武!”康金武夫妇正巧在家,一对新人听声出来迎接。嫂子长得很漂亮,中等身材,大眼睛。一见面,康金武就互相介绍。嫂子很会说话,一边往屋里让,一边说:“你就是二红呀,你哥整天念叨你,哪一天也会提起你。”康金武也笑笑说:“真快到了日思夜想,寝食难安的地步了!”嫂子说:“你们这患难工友还真难忘呀。”我说:“金武不是重色轻友之人!”喜得她咯咯直笑。r
坐在崭新的沙发上,嫂子忙着沏茶,康金武就询问我一冬天去了哪里,我如实相告。金武也诉说一顿他的遭遇,跑了几个地方,挣钱寥寥无几,就回了老家。他父母操劳半生,就迫切希望给他把婚事办了,了却一桩心愿。康金武已经到了法定的结婚年龄,在父母的劝告下就结了婚。提起结婚,康金武倒没有流露出高兴的样子,却显得无奈,好像是因为父母的催促,为了尊循父母之命。结了婚,毕竟有了家的温暖,也许再也不用四处流浪打工奔波了,我从内心向他贺喜。金武却叹口气说:“兄弟呀,老话说得好,结婚是好事,生了小孩儿当玩意儿,没吃没喝的是难事呀!”我说:“你这一结婚,就鸿运当头啦,以后肯定发大财过上好日子。”金武说:“唉,结了婚就算彻底埋进庄稼地里了,以后再打工去,就有人牵挂,也会多一份阻挠了。”嫂子听得真切,扯大嗓门说:“以后你该上哪上哪儿,没人拦你,光在家闲着也不是办法,还是出门打工好。”又回头冲我说:“兄弟有好地方去吗?过了年带上你金武哥走!”我说:“走投无路了,没好地方去。”康金武又劝我千万别结婚,趁着年轻,一定攒钱去学门手艺,将来作为谋生的手段,总不能呆在庄稼地里受一辈子穷吧。我深知这个理儿,父辈们劳碌一生也没摆脱贫困,庄稼地里不容易呀,可没有钱,什么也干不成,去学门手艺也是难如登天。r
正在说着话,嫂子在那屋冲金武摆手,欲言又止的样子,金武会意,大声说:“你走你的!俺兄弟不用你陪着,你也不用不好意思,走就行!”我问金武怎么回事,嫂子就过来了,提留着一个包袱,还有一塑料袋子东西,忙说:“兄弟,你俩说话吧,我到娘家去。”我说:“行,嫂子,你去吧。”金武说:“多会儿了,你嫂子买了一些东西要给她娘家送走,碍着你来,不好意思走哩。”嫂子笑了笑就走了。金武笑着说:“刘备不说吗,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我看还是咱俩亲近。”我忙反驳,说:“这可不行,还是两口子亲,如果志同道合,也是兄弟呀。”金武笑着点起了一根烟。金武抽烟不让我,却告诫我不要养成吸烟的习惯。好友的劝告,我记忆犹新,养成良好的习惯,会终身受益。r
康金武亲自动手炒了两个菜,又跑代销点买了瓶酒,又叮嘱我也不能养成喝酒的习惯,但今天除外。兄弟二人说了半天话,喝的晕晕沉沉,夕阳西下我返回,康金武一直送我到家,自己摸着黑拐回去了。r
岁月悄无声息远去,时光淡如云烟流走。迷迷糊糊迎来了二十一世纪的第一个春节,两千年能去哪里?曾困惑我几夜无眠。童年好友吴金华、霍路俭、霍福庆、韩建生等人;还有几个年轻的本家侄子,经常凑到一起商议外出打工之事,有时说着话静坐到天明,却都没有好地方去。儿时的伙伴,从小形影不离,手足情深,长大了却无路可走,为了生计外出打工,感到长大是一种可怕,幸福永远留在童年的梦里。吴金华力大无穷,没有好地方去,还去北京装车,这种活很累,往大车上装垃圾、石子沙子、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和霍路俭瘦弱个小,金华恐怕我俩干不了那活,不希望我们跟着去北京。老家养鸡产业几乎倒闭,霍路俭在家也找不到活了,整天找我来坚决跟着我外出打工走,不管去哪里。我也四下打听,争取能找到一份活干。r
农历正月初四,忽然一辆摩托车停在门口,有个人戴着头盔,大喊我的名字。听声音已分辨不出是谁,我茫然的答应着过去迎接。那人一见我,慌忙摘下头盔,头发很短,脸色很红,像是冻了脸。一看是同学裴振国,山东莘县西江店村人。顿时惊喜万分,往事一下子涌入脑海,分离多年,深情厚谊依旧,二人握着手久久没有说话。r
裴振国玩了一会儿就走了,他当天下午就去北京。他也是四处流浪打工,分别数年的同学也是音讯全无,思来想去就想起了我,过来看看我生活的咋样。他这次去北京是学一技之长,并叮嘱我好好为前途着想,不要盲目出力打工,最好也去学技术。最后,裴振国给我留下了他的地址:北京丰台区东安街头条18号汽修班。说我想好了,可以去找他,如果学好了,肯定大有发展前途。r
因为学技术要花钱,因为没有钱,只有放弃。我只有打工挣钱,身体是我的本钱,出力出汗熬时间就能换来钱,这是我唯一的选择。没几天,我和霍路俭等人去了河北保定市建筑工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