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干活，每一天都是煎熬。早上班，晚下班，披星戴月两头摸黑。中午更够呛，头几天还是一个小时的空哩，最近放下饭碗就去干活。不知干多长时间，一点儿规章制度也没有了，几个老工人都乱吵吵。说是每一天都是“头一次发生这事”，每一天都是“破天荒”，每一天都是“新婚式”。对老板的种种刁难，都忍气吞声，敢怒不敢言。r
我被扣除一天工资，当时很不服气，后来又觉得荣幸之至了。当天下午，一位老头竟被老板开除了，原因只是蹲下身子抽了一袋烟。老板强词夺理，牵强附会，胡搅蛮缠，“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又说出一大推理由。老头也急眼了，说是受不了这种窝囊气，早就不想干了。最后，老板给那老头算工钱，除了每天少算五元钱外，又扣去一些讲得出“道理”来的生活费。r
几天后，两个年轻工友的遭遇更惨。老板是东营市广饶县人，所招来的工人都是她同村或是邻村，都还有一些八竿子够得着的亲戚关系。说起老板也是传奇人物，十几岁离家出走，来到东营市里混江湖。凭着几分姿色，也确实天生丽质，长得相当妩媚，结识了一些权力人物，成了包工头。两个年轻工友舟舟和小福都还喊她姑姑，跟着她干了很长时间了。夜里，后边工地上搅拌机的轮胎丢了，正巧舟舟和小福在后边小板房里睡，一下惹了麻烦，被老板痛骂半天，让他俩回家自掏腰包，买新的补上。他俩哭哭啼啼回了家，买来了轮胎（还有车脚），老板嫌孬，又让重买，逼得他俩，脸都紫了。后来，舟舟和小福一分钱也没要上就赌气不干了。r
走了一位老头，两位年轻的，想着老板这回得善待员工了，事实并非如此。每天干着活，老板乱挑毛病，吵吵这个，咋呼那个，有意撵人。我和武茂友死皮赖脸干活，真不想走，头也不抬的一心干活。r
以前早晨六点，又成了五点。抹黑吃几个馒头，老板就来到宿舍。老板不发脾气，都愿意看几眼。面色红润，光滑细腻，再用手轻轻抚一下青丝，实能撩拨人心，令人颤抖。可一发脾气，样子就变了，青面獠牙，厉鬼一个。傻大个，三十多岁，胡子拉碴；还是老板的一个远房表哥，常在老板面前哗众取宠。刚吃完馒头，傻大个就端起茶缸子喝水，被烫的呲牙咧嘴，就扔掉茶缸子，率先走出屋，大喊：“都别喝水啦，快点儿干活走！”老板很高兴，喊几声表哥；汪精卫也高兴，有这种人打先锋，队伍就好带了。气喘病老头说得好，傻大个是他爹娘做梦发癔症时揍得他。r
时值冬季，干活不觉冷，衣服却常被汗水浸透。有时，和武茂友等人抡洋镐倒水泥凝固的地面，猛然用力，直冒火星。晚上加班，紧张的铺设粗电缆线，把衣服拉腾的全是泥。时间长，累得慌，脏都无所谓；大伙就害怕老板发脾气。有时，老板指着工友的鼻子骂，我就觉得自己挣扎在火海里，后脊梁一个劲冒汗。再一个值得庆幸的是，老板不曾当面骂过我和武茂友，却无缘无故的给我俩多派活。自从舟舟和小福走后，老板指示汪精卫派我和武茂友搬出宿舍，晚上到后面工地看了好多天搅拌机。搅拌机旁边有几间板房，破烂不堪，窗户和门都是洞，找不出任何东西遮挡。我和茂友白天照常干活，晚上来这里看搅拌机，一分钱不多给，还痛斥一顿，吓唬一番，丢了任何东西就得赔钱。我和武茂友轮流睡觉，一个上半夜，一个下半夜；有时一晚上都不敢合眼。实在不行，闭目假寐待天亮。有时，晚上还被汪精卫叫过去一个，装两三马车路边石或者水泥。半夜里，气的武茂友破口大骂，说下一辈子喊爹也不托生成人！r
和武茂友看搅拌机，总是提心吊胆。晚上，抽一会儿空，偷跑出来看看张付敏，再碰不到面，就拿起笔来，一气写好几张字，诉一顿衷肠，念一番思念，再骂一顿俺那蛇蝎心肠的老板和摇尾巴狗队长。r
看搅拌机也不能耽误干活，每天天不亮就往宿舍跑。那天，还没跑到宿舍，远远就听见老板大发脾气。我俩跑到屋门口，才听清楚，老板嫌工友们起床慢，说是干活也不给记满工。老板连珠炮似的叫嚣完，傻大个有些委屈，说：“妹妹，妹妹，小红妹妹，我起的可不慢，我睡觉连衣服都不脱。”说着，把破大衣往上一掀，露出肚皮来。气喘病老头也说：“听见你喊，我就起来了，我睡觉也是光脱掉鞋。”汪精卫睡觉爱脱衣服，忙说：“起晚了，就晚吧，今天记八分工。”老板这才悻悻而回。没有我和武茂友说话的份儿，反正干了活不会倒找钱，给半个工也得认命。r
给记八分工，其实比以往晚不多大会儿。汪精卫和老板比比划划派活，我和武茂友、傻大个、气喘病老头分到一块儿。四人拉着地排车，一刻不停地运土、拉灰、送砖，成了一支繁忙的运输队。傻大个撒着欢的跑，时不时的学几声驴叫。r
正干着活，突然出现了一个热闹场面。工地南边紧邻着的一栋楼，有家结婚的。大车小辆，鞭炮齐鸣，人山人海。气喘病老头深吸几口气，对我说：“你说，人生最高兴的事是啥呀？”傻大个抢着说：“娶媳妇最高兴了。”武茂友也点头。老头也会口头流传的“四大高兴”，自己还嘟囔起来：“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傻大个不学驴叫了，跟着老头学话。老头说：“看来咱这一辈子够呛了。”说完，大口喘起来。原来，气喘病老头快六十了，还是“孤家寡人”。傻大个也是“原装精品”。老头问了问武茂友年龄，也笑着说：“看你这个子，这辈子也别想了。”茂友笑着说：“我本来就没想过娶媳妇，我还为计划生育做贡献哩。”傻大个问：“你看我啥时候能娶媳妇？”老头说：“你死的时候，让人给你糊一个。”傻大个高兴了，悄悄的说：“糊一个跟俺小红妹妹那模样的就行。”最后，老头把我高看一眼，劝我好好打工挣钱，兴许能找个媳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