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轰一夜，次日清晨，老杨早早起床，把我们宿舍拾掇一通。宿舍里整天价乱七八糟，破衣服、破鞋随处乱扔；从井场拾回来的破铜废铁、废麻绳到处可见；还有一些老工友外出拾破烂，捡回的塑料、纸箱子、医疗垃圾也找空儿就放；一片狼藉。金武没去值班以前，爱打扫清理，他一走，“雷锋同志”不见了。实在脏得够呛，德震就让抓阄，十次傻四得抓住七次，因为纸条上写傻四的名字多，别人就夸傻四时气好，是登基坐天下的先兆。金武往宿舍逛一圈，见傻四打扫时，就抱打不平，说不能抓阄，理应轮流值日，也没人听他的意见。德震、陈松昌、王建桥没扫过地，他仨人是抓阄的主办方，我和马国力也抓不到阄，我俩是投资商，主办方给投资商就这一点儿好处，不过我俩常常帮忙清理一下。r
因脏乱不堪，昨夜又抓阄一次，傻四又没幸免。老杨起来，没先收拾行李，却打扫起卫生来，傻四又激动还惊喜，眯着眼望了望老杨，说：“老杨，谢谢你呀，可惜你要走了。”陈松昌也露露头，说：“四，人家老杨帮你，你不能忘记，要知恩图报。”傻四说：“知道，我当了皇上，决不会忘记老杨。”别的工友都醒了，话就多起来，问傻四如何报答。傻四说：“老杨死了，我赐他衣衾棺椁。”大伙和老杨都笑了。r
老杨刚扫完地，康金武突然跑了进来，脸色发黄，满头是汗，气喘嘘嘘的说：“杨师傅，杨师傅，赶快走吧，汽车来了，在值班室等候。”王建桥说：“奶奶地，不会开了咱民工队上来呀？”金武说：“咱这小道，坑坑洼洼，人家怕不好调头。”老杨赶紧拾掇行李，金武给他叠被子，往塑料带子里装。我和李长震也赶快起来，傻四也起来，嘴里骂着找腰带，不知谁又把他的腰带藏了。r
金武见傻四找腰带，急眼了，骂起来：“以后少给四哥瞎闹，打工不容易，要互相照顾。我操您奶奶，谁把四的腰带藏了，赶快拿出来！”一条腰带砸在傻四身上，没看清是谁扔过来的。老杨呵呵的笑着说：“小康，别值班了，还是回宿舍维持秩序吧。”金武说：“我这值班的活，兔子尾巴长不了。”说着，催促老杨出了门。我和李长震抬着塑料带子，金武拿着别的，傻四也提着水壶铁桶，老杨不比其他工友，他的东西多。r
一行人送老杨上车，半路里，傻四摇晃着脑袋，不停的唱：“走吧，走吧，老杨你要学着自己长大；走吧，走吧，老杨你也要经历苦痛挣扎。”后来，果然听到过这首歌，并且红极一时，若是在傻四之后出现，说不准傻四还是歌词原创哩。r
人本无高低贵贱之分，也没有绝对的聪明和愚傻。当过兵站过岗的，进过公安局受过教养的，倒地哪类是聪明是傻子？歌星唱歌，作家写书，农民种地，乞丐要饭，拿什么标准来衡量聪明和愚傻？人都差不多，只是爱好不同。现实一些“鲤鱼跳龙门”的，从农村走出去了，飞往城市工作，父母仍旧田间劳动，衣锦还乡之后，竟对父老乡亲不理不睬，还装做不认识，见了务农在家“没出息”的同学伙伴，也不说话了，实为真正的傻鸟！小人得志！r
一辆轿车停在值班室门口，我们快到跟前，里边才下来人。司机师傅和老杨搭话：“杨ｘｘ，在这受苦了。”老杨迈着踉跄蹒跚的脚步，过去和那人握手。随从把后车厢打开，我们把行李放进去。老杨被让进车里，从车窗伸出头来，说：“小伙子们，再见，好好干，会有出息的！以后有啥事，到ｘｘ县找我。”挥手告别，我们返回民工队，还诉说着老杨往事，傻四心有余悸，还重复道：“老杨如不要他老婆，给我！给我！”r
工友们正陆续打饭，窗口围着一群人，没有正儿八经排队的，谁拳大胳膊粗，谁就早打饭吃。因为打饭，流血事件也层出不穷。我拿了茶缸子就去排队，前后左右，争先恐后，拥挤不堪，一些老工友，像是习惯于淡泊镇定，偎依在南墙根，窃窃私语，等到不挤时再打饭。武茂友在头里，打完饭，往回拐，我忙说：“茂友，今儿里怪早呀。”武茂友牛眼一瞪，说：“不理你，见利忘义。”r
我忽然惊醒，忘了昨夜约定一起看电影的事了。就忙解释说：“对不起，茂友，昨晚和老杨等人一乱轰，把你给忘了。”他还没理我，脸有怒色，拿馒头的手，冲我狠狠地做了几个动作，看样子，要不是馒头误事，非在我脸上抓个五指山不行，端着茶缸子急匆匆走了。武茂友是刀子嘴豆腐心，麦秸火一阵儿，不管发多大脾气，过后就完。r
干了一天活，晚上我就去找他。每个宿舍都一样，熙熙嚷嚷，吵个不停，在门口就听见二狗子高谈，带着酒醉之声：“日他娘，小日本这家伙，就是变态好战，卑鄙龌龊。”老牛也醉了，附和着说：“就是，没少糟蹋了咱中国人。”武茂友不和酒醉之人搭话，独自半躺床上看书。我悄悄过去，说：“茂友，咱去后边看电视不？”茂友忘了“不理我”，露出笑脸，把书扔一旁，就跟我去了值班室。r
金武值班，不用上井干活，穿戴干净利索，时间一多，看的书就多。除了写字，就背诗，崇拜精忠报国之人。我们还没进屋，就听见他高声朗诵：“祖国沉沦感不禁，闲来海外觅知音。金瓯已缺总须补，为国牺牲敢惜身！”武茂友呵呵进去就说：“小康，又学了首诗呀，背的不孬。”r
金武慌忙打招呼，并找暖壶倒水。突然一惊地说：“霍，告诉你一件事，你不来，我想去前边找你去呢。”我说：“大惊小怪的，啥事呀？”金武又沉静下来，说：“你猜猜谁要来东营啦？”我破口而出：“王春林。”金武摇头，茂友回答说：“准时小鬼子薛明全带他媳妇！”金武还是摇头。我俩把离开民工队的工友回忆一下，作为答案说了出来，金武还说不对。茂友急了说：“碍他娘是谁是谁？不猜了。”金武笑了，拿出一封信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