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师傅传达上级指示,让我们外墙粘贴瓷砖。一句话好说,脱口而出,轻轻松松不费劲儿;真干起来,工程算是浩大(在建筑工地上来说)。上级命令必须施行,而且越快越好,不能延误工期。于是,当天就雷厉风行的分派各项任务。r
先是重立外装架子,即用钢管搭好双排架,为粘砖做准备。又挑选了一批身强力壮的民工干这活。我也被米师傅看重,加入了扎架子的行列。r
闫文星、崔鹏杰、姜正法等也被选中,我们几个人分成一班,大干了一天。这种活又脏又累,锈油满身。许多钢管历经雨季,锈迹斑斑,用肩膀扛,惹的衣服上全是锈尘。姜正法比我大两岁,力气十足,扛了一个上午,就想打退堂鼓,吃午饭时说:“这活我干不了,干着活光想家,抽空儿往家打个电话,听听风声,看看让回家不?”正法在老家是人民教师,是什么原因来建筑队干活,至今也是谜,当初问他不说,只讲一些胡话敷衍了事。莘县公安局人员确实来工地调查过他,周文春和周军国都看到了;调查过后,没了下文。崔鹏杰扛钢管也很卖力,虽然身材魁梧,但年纪轻,晚上又熬夜学习,一边扛一边不停地擦汗。下班后,也是耷拉着脸,无精打采。我扛钢管也能跟上趟,只是两腿出现了严重的静脉曲张,扛完后,腿肚子就酸胀疼痛,赶紧坐到地上,用手狠命揉揉。米师傅让二星带队,领导俺这个班,可把我们苦坏了。二星干活,身先士卒,一会儿不知停息;我们稍微愣一愣,他就咋呼,我们微笑,他就大发脾气,眼似钢铃,气的满脸通红,有的老乡不免有几句埋怨。r
晚上吃罢饭,往床上一趟,累的一动不想动,浑身脏泥,洗澡也没了力气。周文春和周军国、崔代力安排了些轻松活,晚上就特精神。三人往伙房东边水管子旁冲喜一番,光着身子回到宿舍,站到我对面一蹦三跳逗我。我们工地也是清一色的男性,除了一个技术员的儿媳妇曾经在起主体时,开过几天吊盘,不记得有女性来我们工地干过活。那几天,工友情绪空前高涨,上边推灰车的、推砖车的打着口哨高喊:“哎,哎!快升!快降!好!好!稳稳当当的!利利索索的!”为了引起人家注意,或是博得美人一笑,就故意闹着玩儿,你用小石子投我,我用小砖头投你,还故意投偏斜,溅到人家身上。我不喜欢瞎闹,谁用小石子投我,我就摸半头砖回应。人家干了没几天就走了,工友把小车往吊盘上一推,爱升不升爱降不降,反正开吊盘的长着眼睛哩。工地上,不断地来一位妇女卖炒菜,一元钱一勺子,香气扑鼻,买她的菜,能多吃一两个馒头。三伏天里,工友洗澡从不避讳她,一丝不挂站在水管旁,人家从旁经过扭头躲避,一览无余的场面也不大妥。时下秋天来临了,秋雨降至,稀稀疏疏的早已下过几场;洗完澡凉丝丝的,有的工友还是不抓紧穿衣服,好像养成了什么习惯,炫耀什么东西。r
虽然身上很累,一天下来感到腰酸背疼,我们的嘴却累不着,晚上还是吵吵一大会儿。姜正法说:“咱扎架子扛钢管累点儿倒无所谓,实在不行回家不干,也不犯法;就是这活,外墙再粘贴瓷砖真他娘的浪费,要是把这些工钱、料钱用来救助贫困孩子上学,那会使多少失学的少年儿童重返校园啊!”姜正法是老师,他了解农村教育的难处。周军国懂得也不少,在众人劝吵下,找了一条裤子穿上,说:“正法说的很正法,粘砖就是有钱撑的,外装抹灰,刮上仿瓷,都够美观大方的了,非得粘砖揍啥?还不胜把这钱捐献给贫困地区,给茅草屋上添块儿砖加块儿瓦哩,我看共同富裕就是一纸空谈。”闫文报忽然进来,说:“果子又拉国家大事啦,你咋不把工资捐献出去?”周军国说:“我是挣得少,食不果腹的,还得惦记着娶媳妇,使啥捐?我要能挣大钱一定捐献。”周军国最后一句话,工友都赞成,都说以后混好了,当了大老板,都捐钱。二星困得要命,闭着眼大吵:“都现实点儿,安生干咱这活就行,想三想四的,挣大钱当老板,那是咱农民工的本事吗?都别再说话了。”r
寂静了没多大会儿,忽然传过来沉闷的雷声,接着就听见外边啪嗒啪嗒的下雨。r
我们下班打饭时,就见乌云密集,再有一丝燥热,估计可能多少下点儿。崔代峰和崔鹏杰临上学走时,大伙还劝说别去了,万一淋了雨里再感冒;二人不听,坚持风雨无阻。这一下,真的下起了雨。周军国打开屋门看看,说:“真他娘的紧哩,非把二崔淋毁不行!”姜正法估计一下时间,说:“这会儿,他俩放学了,一准在回家的路上。”二星不困了,蹬上裤子下来床,说:“咱去人接接他俩吧,我到办公室找块儿塑料布。”崔代力说:“我去,我知道大概的路。”二星出了门,一会儿就从办公室拿了两把伞,又喊开伙房门,要了一块儿塑料布,二星做事,心急火燎,总是小步快跑。我还没睡,也跟着去了。r
黑云遮天下着雨,外面光线很暗,我们摸索着走出工地,上了大道。街边店铺灯火辉煌,路灯也发挥着它的作用,白光闪耀。路上少有行人,车辆也放慢速度,空气湿漉漉的,地上尚无积水。俺三人加快脚步,边跑边环顾四周,生怕碰对头错过了。我和二星都不知道学校地址。崔代力跟着去了两次,没进门就回来了,知道方向,知道大概路况。记得从哪个银行处拐弯儿,从哪个大酒店门口路过,途中还有几个摆摊子算卦的。r
拐了几条街,崔代力站住了,四下望了望,说:“坏了,没看见拐弯处有银行,我可能迷路了。”二星大吵:“你记准了吗?那家是不是银行?”代力说:“我特意记着的,没错,就是找不到,咱可能走错路了。”气的二星把雨伞扔到地上,光跺脚。我也拿掉伞,忽然发现雨特别小,就说:“看样子雨想停哩,咱往回找找,别走过了。”代力说:“要不咱回家吧,他俩差不多也回去了。”二星只是急眼,责怪代力记不清路。代力说:“别急了,咱快回去吧,别叫老乡惦记。”r
三人一路小跑回到工地,雨也停了。到宿舍一看,他俩没回来;又到隔壁问了问,也没见人影。代力着急了,扒着门不睡觉,周军国说:“睡吧,没事,他俩又不是小孩儿,说不准人家等到雨停再回来呢!”姜正法也说:“大伙都睡吧,没事,那次他俩人不是也回来很晚吗?”我和二星都躺下了,崔代力说不困,就在床上坐着。老天爷真会捉弄人,不一会儿又下了起来,姜正法说:“开门风,闭门雨,这雨不会停。”代峰和二杰放学回来,总往俺屋坐会儿,说会儿话,拉会儿呱。尤其二杰,经常坐在我床上抬杠。这下,黑咕隆咚的夜里又下雨,他俩迟迟不归,大伙都很担心,互相说着安慰人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