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俭去了新工地,约莫有一段时日;我也跟着抹灰、照白完成几户,又倒腾工具,向新的楼层开战。干包工活很累,工友都互相安慰,苦日子总会过去的。一天中午刚吃过饭,突然雷声滚滚,下了一场暴雨。上班铃声也没响,工友就钻进被窝休息,好不容易熬个雨天,实在太累了,工友不谋而合的呼呼大睡。r
打饭声把我惊醒,睁眼一看,姜正法、周军国、周文春等人已不知去向。崔代力还在睁着眼躺在床上,不知困醒。我高喊:“代力,人都哪去啦?”代力说:“他几个出去玩了,咱也逛逛去吧,吹吹风,看看人。”我说:“行,还是先吃饭再说。”二人匆忙打饭,相邻宿舍的工友已经吃完饭打水喝了,三下五除二,几个馒头进肚,代力催促着我,跑向市里。r
晚风扑面而来,凉爽取代了多日的燥热;乏云低垂而未散尽,时不时落下几滴雨点。大街上车来车往,熙熙攘攘,人流不断;并没有因为下雨静寂寥寥;好像市民与我们一样,都雨后出来散散心。一边走,一边欣赏街道两旁的建筑;老天爷也在凑热闹,前个雨点儿蒸发干了,后个雨点儿才落下来。代力说:“我看这雨就是冲着咱俩下的,不见往人家身上落呀。”说着,手指一位过路美女,示意我看。城市有佳人,清水出芙蓉。咱民工一个,看一眼当啥乎?打了代力一拳,快速前走。南北走向一条小街,上搭篷子,像个市场,挨边儿的平房,小吃部、快餐店一字排开,争相吆喝。虽然吃了饭,来到这里,仍旧饥肠辘辘;饭菜飘香惹人眼,囊中羞涩口水流。就在这一刹那,我的心仿佛被这一丁点儿的现实击碎,当代民工呀,活着真不易。代力拉着我,说:“快走吧,等咱发了工资再来饱餐一顿;这一辈子早哩。”我说:“咱伙房的饭跟人家这差劲了。”二人穿过繁华之地,来到河北大学。r
从东南门进入河北大学,跃入眼帘的是一片翠绿。校内公园,景色迷人,花草树木,穿插得当。几条石板小路蜿蜒其中,亭中有坐凳,我和代力就坐在那里休息。代力说:“咱这辈子可能真完了,搬砖和灰干建筑,能成啥事呀?看人家大学生都是人才。”我笑着说:“咱民工队里也有志向远大的人呀。”代力只是笑,我也笑,心酸和快乐掺杂着笑。民工志大才疏,没文化难成大事;青春大好时光都浪费在了打工途中,覆水难收。r
霓虹灯光交相辉映,夜色朦朦胧胧,我和代力又围绕教学楼转悠一遭,就回工地。二人刚走进大院,就见有两个人急匆匆往外走,嘴里大声说着话。龙门架上,一千瓦的小灯棍儿就是亮,大地洁白如霜。我一下看出了是二俭和二鹏,二人头发蓬松,长极遮眼。代力惊奇的说:“哈哈,你俩怎么跑这边来了?”二鹏说:“来找你们玩会儿,冒雨跑了二十多里地,到宿舍,还不在。”四人大搂大抱,尽情抒发思念之情。又邀请他俩到宿舍说了一会儿话,得知新工地起主体很累人,又遭受阳光暴晒,最主要的是没有零花钱;工长往上边反映了,上边也答应给工人支取点儿钱花,只是一时半会儿还不得闲。俺这边,很多工友也没钱花,晚上睡觉,蚊子咬的实在撑不住;二星往上反映了,上边也答应每人发几十元钱,也是迟迟不见行动。我说:“等我们这边支钱了,过去给您送些花。”二俭说:“没事,我们那边要是先支到手,给你送几十。”又说了一会儿话,崔代峰和崔鹏杰夜校都归来了;夜已很深,二俭和二鹏要抓紧返回去。送出去大门,二人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二星高喊:“路上小心!”二鹏回话:“碰到拦路抢劫的算俺俩幸运!非打他半死!”二俭考虑的周到,临走操起了一米钢筋棍儿,回话说:“放心,都回去吧!俺手里有家伙!”r
送走了二俭、二鹏,回到宿舍,周军国仍旧负责关屋门,周文春拉灭电灯,文春说:“要不是下雨,他俩也不会远路而来;下次见面不知啥时候哩?”军国说:“不慌,不慌,见面的机会不会太久。”周军国说话,慢声慢语,有时上气不接下气,口吃的厉害;但是说过的话像是有先见之明。有次说人家二鹏终非“池中之物”,二鹏果然就显示了过人之处,凭惊人的速记能力,令人不解的破译密码,让我们不用花钱就能打磁卡电话。这次又让他说中了,没几天又和他俩见了一面。r
上班铃声响过,米师傅开了一个会,我们排着队倾听。一轮红日被那大楼挡住,阳光都洒在那堆细沙子上。最后,米师傅选派出十几位代表,前去参加大慈阁小区开工典礼仪式。二星带队,我和闫文报也去了。大慈阁是佛教圣地,亭台楼榭蔚为壮观,里面供奉着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市政府可能是规划其周围大规模的旧城改造,除保留几处古代小院落和几棵古树名木之外,附近夷为平地。我们一路小跑赶到现场,已是人山人海。突然又开过来一辆大客车,窗子打开着,二俭和二鹏探出身子,向我们招手欢呼。二俭下来车,跑过来说:“咱那工地也派人来啦,来了您们几个呀?”文报过来打招呼,二鹏也过来说话。又是欢喜一场,互相诉说工地之事;二俭和二鹏都剪了平头,兜里也装了烟,二俭对我说:“我们工地支钱了,还剩几十,你拿走花吧。”二俭慌忙掏钱,被我阻止,文报呵呵的说:“不用了,俺也支钱了,二红哥也买了蚊帐。”二鹏说:“真事不?别骗俺,把俺的钱拿去先花着行!”我和二星都说了我们支钱之事,他俩才放心。r
奠基仪式十分隆重,我们各队民工站的整整齐齐,各方领导主席台就坐,鞭炮齐鸣,领导剪彩,大红花散落一地。接下来,领导们拿着崭新的铁锨,装模作样的挖上几下,还有摄像的,可能登报展出。剩下的细节,没在意,我们只是说我们的话。二星说:“听说大慈阁工程能干好几年,我们可有饭吃了。”闫文报说:“我也想继续干下去,建筑队里也能学到很多技术。”二俭说:“年关我就结婚了,明年不出门了。”二鹏说:“建筑队里出路不大,干这一年就够了,我要闯荡江湖去。”我还没说打算,一位安徽籍的老工友说:“就是,只要有活我就干下去,俺那边土地瘠薄,一年年的打不了多少粮食,在家熬一年,一分钱没有,真不胜在这打工哩,哪年也落几千。”r
大家只顾说话,不知什么时候就散场了。二俭和二鹏坐车回了他们工地。我和闫文报、二星等人也步行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