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伙知道梁发峰走的消息，都满脸不高兴。人非草木，在一块儿大半年，都成了兄弟；忽然离开一人，心酸好几天。工友又都害怕自己说不准哪一天也被猛然间调走，“调你没商量”，没有反驳的余地。r
天气热了，白昼加长，我们的上班时间也延伸到每天十二个小时。建筑队里没有自由，只有忍受；没有道理，只有服从；没有时间，只有活干。天气再热，中午吃饭休息只给一个小时的空儿。午饭后，来不及脱鞋，就往床上一歪，稍微一会儿，上班铃声骤然响起，抓紧揉揉眼跑出来。技工师傅也在工地吃午饭，怕回家耽误事；端着茶缸子，拿着馒头走进新楼里吃，吃完打开水，然后坐在地上，倚靠墙壁眯缝一会儿，热水渐凉，匆匆喝下，铃声就响。因为新楼里凉快，我和周文春等人有时也去那儿吃饭。r
生活会把一个活泼开朗的人变的麻木不仁。有爱说爱笑的工友，只要连续干几天重活；傍晚下班，憋气不吭，简单吃点儿，倒头就睡；还有的独自一人跑外边打电话，后有人见他在大马路上傻坐，半夜才归。这几天，周文春、周军国、姜正法和崔代力几个人，安排的活轻松些或是别的原因歇班，晚上就累不着，往市里溜达一遭，回到宿舍还玩儿倒立、玩儿杂技。r
每天十二个小时的煎熬，我却愿意干。也许一个人放弃了曾经的理想，并不痛苦；没有了奋斗目标，心灵才是一种真正的解脱。矛盾是常有的，半夜翻个身，我爱说句“别无选择”。伙食还是老样子，喝米汤看不见米粒，老咸菜丝齁咸，馒头碱面很大。很多工友咽喉肿疼，二星大方，从经销部赊来几斤白糖，谁喝水就抓一把。工友的关怀是坚持下来的力量，朋友的安慰是一剂良药，我发誓一定好好干，干到年关再回家。r
要给单调的生活增添点儿色彩，就是晚上到大街上逛逛。大街两边，有的商店饭店门口放一台电视，令路人观看；我们农民工坐地一片，老板分文不收。办公室也搬来一台电视，经常出毛病，里边又热，蚊叮虫咬，我们只有端碗吃饭时瞅上一会儿。白天干活，晚上能看一会儿电视，日子就这样慢慢打发着。r
又是几天，王振刚亲自带队到工地以外的锅炉房去干活，把我和周文春、周军国、李国军还有一些安徽的工友派了去。大院里，一大堆从工地撤下来的木板、木头桩子，横七竖八地放在一起；我们的任务就是把它们身上的钉子拔出来，次活名曰“锅炉房拔钉子”。这活不好干，早晚还好点儿，大半时间挨着暴晒。艳阳高照，火星四射，太阳就在我们头顶上转悠，汗水直流，用毛巾擦不及。李国军和周军国就把毛巾洗了，顶到头上；安徽工友有人掐一个植物的大叶片系在头发上，我和周文春还是“原始状态”，文春说：“只要晒不死就不生法！”两天下来，我们的脸上、胳膊上就起了泡皮；李国军建议把木头搬到树荫处再拔钉子，王振刚不干，他自己在荫凉处监视着。一会儿不停歇，王振刚还嫌我们拔的少，叽叽咕咕批评这个批评那个，说费得工多了，他也不好往上边交代。最后说我的工资高，要起带头作用，把我拔出的钉子作为标准，再称称其他人的，若是少了就扣分，不给满工。这一下，我成了“标尺”，拔的快吧，怕工友跟不上；慢了吧，准会挨批，左右为难。李国军说：“二哥，你大胆拔就行，俺跟不上，明天就不干了！”周军国说：“我也想歇班哩，别管我，要扣分随他的便！”周文春说：“没事，我一定能撵上，要是超过你了，那得让王振刚加分！”安徽的陈满意和陈卫东等人都是十七八岁，力气不全，低声警告我：“二红，千万别拔快，别做汉奸，要跟咱兄弟们站到一块儿！你要拔的快了，赶明儿，俺真不来了。”我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王振刚休息一会儿就来我身后站一会儿。芒刺在背，既受劳累，又受压力。r
锅炉房拔钉子的活还没干完，李国军和王振刚吵了一架。王振刚虽是工长，话语迟钝，光拿开除吓唬人，李国军豁出去了，连珠炮般说王振刚：“就这点儿小鸡子活，你也独揽大权，不能商量着办，拿的钱不多，管的事不少！给俺壮工面前跟人似的，见了老板和米师傅，头就往裤裆里扎！山不转总有水转的时候，保定要闹灾荒，你上俺山东要饭，我也把你老小子撵出来！”气的王振刚推搡了他几下，照着头上撕扯下一绺头发，我赶紧拉住。周军国说：“王师傅，你别太过分了，你还敢打人呀！”李国军捂着头皮骂了几声，冲上来要还手，被周文春抱住了。我两边说好话，两边劝解，最后王振刚把李国军撵回工地，立即不用。李国军赌气回了工地，以后就没再去；装作肚子疼，歇了一天半，就在工地被米师傅另派了活。周文春和周军国故意把锅炉房里的一个水管子弄坏，被王振刚一顿吵；“苦肉计”真管用，二人歇了一下午，次日也留在了工地。陈卫东和陈满意坚决不去拔钉子，找到米师傅诉苦，米师傅给他俩换了活，并警告：“下不为例！”最后，只有我和安徽的几位老工友坚持到底。r
干了十来天，彻底结束了锅炉房拔钉子的活，整个人变了样，黑如炭头。闫书俊找来一面镜子，拉着我照照。周军国庆幸他提前溜走，说：“锅炉房那活真难干，狗揍得太阳晒死人，亏得我没再干，你们看二哥成啥人了？谁要想吃老咸菜疙瘩就来二红脸上撕扯一块儿！”周军国喊了好几声，工友乱笑。二星说：“果子你别咋呼了，别说你不干，你要干下去，王振刚还不喜要你哩。”周文春说：“要不是果子出那馊主意，俺俩也得干到底，以后要学学三十六计。”姜正法就让周文春买本《孙子兵法》看看，看了以后，保准成孙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