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休息,一个人也搬不动磨地机,就追撵二星下来楼。r
四个年轻人站在阴凉处,穿着拖鞋,挽着裤腿,背心上的汗渍清晰可见,有个人肩膀上还搭着一条脏兮兮的毛巾,行李包也破烂不堪。看样子不是从老家来的,应该从别处流浪至此。我们下来楼,先前扛起行李的又放了下来,焦急的等待着什么。二星上去搭话:“您几个哪里的?是不是找活的?”王振刚搭腔了:“是,是,咱这里活也不多了,我打发他们离开,到别的工地问问。”二星没理会王振刚,和那几个人攀谈起来。原来,四人都是我老乡,相距不远,李净庄人氏。为首的李国军,高个,圆脸,杏仁眼炯炯有神;李宝朝,长脸,高个;李万存,不高,肤色黝黑;还一个记得叫李欣,印象不深,后来在保定成立了搬家公司。r
一听是老乡,二星抓紧喊住王振刚,说:“王师傅,他几个是俺一块儿哩,村挨村,留下吧。”王振刚回转身,叼着烟又走过来,说:“还是去别的工地问问吧,上边没有添人的意思,走走!”李国军哀求王振刚把他们留下,说是什么活都会干,什么苦都能受。二星说:“先把他们留下吧,实在不行,调往新工地也行呀。”振刚不听,好像因为二星曾经找臧志强将过他的军,有点儿记仇,说:“添人去人我又不当家,你还是磨地面去,谁叫你俩擅自离开的?快上楼干活去!你瞎掺和啥?”二星不是趋炎附势之人,又好意气用事,冲着王振刚发了火:“振刚,你别太牛了,这几年我给工地带来多少人呀,没有大伙出力,老板工程不得垮台呀!老板和米师傅对我都很客气,你他娘的冲我吹鼻子瞪眼睛的,你算啥东西!”二星越说越激动,直往王振刚脸上凑,我死死拽着他一条胳膊。王振刚见二星发火,也没在意,耷拉着脑袋躲开了。一位安徽籍的老头推着灰车从旁经过,阴阳怪气的说:“留不留的啥要紧的,这活干不干不吃劲,哪里还找不到一碗饭吃,用得着求人呀。”二星回头就骂:“滚你娘的,一边子去老熊!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老头停住脚步,冲二星瞪了瞪眼,二星摸一把铁锨,上去就要拍他,老头快跑几步,拐弯儿不见了。r
二星让我带四人先回宿舍,李国军嫌宿舍太热,四人又搬到一楼大厅,打了地铺,躺下就休息。傍晚,米师傅来了工地,王振刚在办公室汇报情况,我跟着二星也去了。二星说又来了四个老乡,王振刚不愿留,希望米师傅留下他们。米师傅笑呵呵的说:“留下,留下,大慈阁工地一旦开工,还得急需人手。”又对王振刚说:“闫文星带来的人为啥不留,他老乡,个顶个的能出力。”王振刚嘟嘟噜噜也说一堆话,意思是说,见他们四人年轻,来历不明,怕是好逸恶劳之人,不敢当家留下。米师傅也顺水推舟,给振刚一个面子,说是先让他们干几天,以观后效。r
第二天,王振刚就安排了李国军跟着我干活,其余三人另有所派。二人边干活边拉呱,越说越投机,竟然还有亲戚关系。原来李国军的母亲是我家族里的姑姑,虽不同村,却是一家子。二人随以表兄弟相称;****小我一岁,喊我二哥。李国军春天在北京装车了,恰巧和我村吴金华、霍福庆还有我堂侄子在一起。我询问那边的情况,他告知北京打工更不易,道一些琐闻。我问他们为什么又来到了保定,李国军眼泪簌簌地往下落,说:“在北京装车没挣到钱,提起来伤心,真够窝囊的。”四人手里钱紧,听说保定建筑队不坑人,路又近,就来到了这里。****又拉了我堂侄子的一些故事,竟然提起来“夜宿黄城集”的一幕,令我啼笑皆非。我说:“你知道他那个二叔是谁吗?”****说:“不认得,听说很幽默的一个人。”我指了指自己鼻子,说:“就是我。”****吃惊地望着我,说:“是你呀!我还给你拉你的往事哩,真笑话!”二星路过,低声说:“别光说话,抓紧干活,瞅着点儿王振刚;逮住你俩,准挨熊。”李国军问我:“工长很坏吗?”我说:“不坏。”说实话,我认为王师傅很好,从来没批评过我;就是对一些不听支使,干活挑肥拣瘦,拈轻怕重的人,管理严格。r
老乡邵传庆不知啥原因,浑身起了红疙瘩子,尤其后背更严重,大如豆粒,开始化脓。大伙凑凑钱,到小诊所看了看,人家开一些涂抹的药膏,晚上我和姜正法就帮忙。邵传庆光着膀子蹲在地上,我和姜正发轮流涂抹,用一个火柴棍大小的药捻儿,仔仔细细的不放过一个疙瘩,特别费劲,有时弯着腰,满脸流汗。邵传庆很是感动,不知怎么是好了,跑到门口经销部赊了一瓶白酒。经销部是工地负责人的亲戚开的,烟酒糖茶,一应俱全;而且敢于赊账给民工,开工资时直接扣除了,不怕你欠账外逃;就是价格贵了点儿,迫不得已,我们才赊账。r
天气炎热,我们又不胜酒力。和姜正法每人喝了二三两,我就觉得晕晕然,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想家想哭。姜正法也走路不稳了,跌跌撞撞扒着门框吹风。闫文报、闫书俊见状,赶紧过来搀扶。文报说:“正法、正法小心点儿,床上坐会儿吧。”书俊见正法胳膊乱晃悠,就笑着说:“正法,床上躺会儿吧,在门口别飞走了!”周军国还是闹,说:“姜正法,别摔一下子,真的来个就地正法。”姜正法说:“兄弟们别再闹了,我真的没事,清醒得很。”书俊说:“你要真没事,咱到外边跑一圈!”闫书俊年龄小,童真未去,来工地又晚,就爱到市里逛着玩。姜正法说:“去就去,叫上二红。”我也爱逛着玩,虽然晕乎,走路还可以。邵传庆不放心,也跟着去了。r
姜正法仍旧跌跌撞撞,却头前开路跑的最快;文报、书俊紧跟;我和传庆断后。跑到物美商场那块儿,广场灯火辉煌,城里老年人自发组织的还表演节目哩,敲锣打鼓扭秧歌。回来时又碰到了梁发峰,发峰说:“这里真好玩,吃完饭来这里走走不孬。”姜正法说:“咱以后,每天晚上来跑一圈。”梁发峰说:“行,下次咱一块儿来。”一行人说说笑笑回到工地,先看看新来的四位老乡睡着了没有。抹黑进到一楼,听到收音机的响声。姜正法说:“哈,老乡兴致不小哩。”李国军说:“谁呀?还没睡。”一说话就知道是老乡了,攀谈一会儿,又洗耳恭听了一段新闻。李万存也醒了,说:“****最爱听新闻关注国家大事了,夜里没时候睡。”李国军又说了一些打工仔的难处,说是北京的保安曾经打过他们这些装车的,不分青红皂白,上去就打。最不能忍受的还敲诈勒索,穿着制服,成了合法打劫,谁给的权力呀?这是真事,二俭后来就在北京装过车,还无缘无故的挨过打,身穿制服,也不知是保安、治安的,谁打的也说不清,只认得是“官军”衣裳。李国军听新闻,始终没听到有记者报道这类事情,倒知道了许多国家大事。r
李国军口才又好,给我们侃侃而谈,解说了一些时政要闻。姜正法文化深,懂得又多,对李国军说:“知道那些东西啥用,我们还是安心干活最好。‘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哩,知道的多了没好处。”书俊说:“正法,你说的不对,国之兴亡匹夫有责哩。”文报说:“人家正法是大学生,知道的最多,说话咱也听不懂。”梁发峰像是睁不开眼了,说:“你几个瞎咧咧吧,我睡去了,我只知道干活,挣钱,然后当老板。”说完出来一楼,我们也跟着出来了。这时,崔代峰和崔鹏杰才从学校归来,坐在床帮上又拉一通,二星已经睡醒两次了,气的大叫:“你们明天还干活不?快睡去!一群神经病!”r
第二天晚上,大伙想外出;闫书俊、闫文报满宿舍喊梁发峰,就是找不到影儿,有人说吃晚饭时就没见到他。我和二星一个劲笑,俺俩知道梁发峰去了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