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大胡子向王振刚请了假。活不多时,不请假也没事,不干活就没钱;负责记工的郑师傅心里有数,他每天在大楼内外转悠。r
大胡子跟着鸿运、转运兄弟俩就去了市里;直奔到动物园,来到那个古城墙缺口。转运是个急性子,不由分说就往上爬,鸿运立刻上去托着;二人左右摇摆上不去;还是大胡子加把劲儿,用大手托住转运双脚,按住鸿运肩膀;转运抓住了砖缝,行动缓慢,终于上去了。鸿运体重,大胡子也不怕,让他蹬住自己肩膀,硬挺挺举了上去。大胡子个子大,又有力气,在工地上是铁锤打铜锣——响当当的壮工,在安徽工友伙里,有“鲁智深”的绰号,力气头可想而知。最后,用他自己的话说,不费吹灰之力就窜到城墙上。r
上次,出来动物园门口,我捡到一张票,上边写得清楚,一是凭票而入,二是游园期间随身携带,以备检查。俺仨人不傻,虽然玩得痛快,还是时刻警醒着,看见穿制服模样的人,就躲避,所以,逛游个遍也没碰到有人查票。大胡子三人忽视了这一点,大摇大摆到处蹿腾,尤其转运,光是野驴、野马那块儿就看了数次,高兴地手舞足蹈。最后,过来一位园中工作人员,要查票,鸿运和转运使劲儿掏衣兜,怎么也掏不出来。大胡子知道瞒不过人家,就乞哀告怜,说是建筑队上的民工,又拿鸿运弟兄俩的“弱智”企图掩盖“罪行”。不管大胡子怎么说,人家就是不高抬贵手,坚持按照原则办事。国有国法,园有园规,随便念几条,就把你规个眼蓝!r
听见吵吵,游人过来围观,又有两位工作人员赶到。最后,人家让大胡子说出工地地址,老板姓字名谁。给予每人罚款一百元的处理。看来当今社会的经济制裁渗透到了各个领域,跳个院墙也罚钱。转运一听罚钱,气冲牛斗,抹胳膊挽袖子坚决打工作人员的小舅子,还没抓到人家脸上去,就被一位年轻人员,一技擒拿按倒在地。转运大骂不止,并大声说:“人家山东的仨家伙来玩儿了半天,咋不要紧?偏偏罚俺钱!”大胡子一看,怕他捅出去更麻烦,就说:“转运,别吵吵了,罚钱,算我自己的,我自己拿。”转运不吭声了。最后,鸿运和转运作为人质,把大胡子放了回来;大胡子大步流星回到工地,找到米师傅,把事情说清楚;米师傅给了大胡子三百元钱,大胡子又快跑赎人,他三人回到工地已是晚饭过后了。r
这点儿小事,闹得工地沸沸扬扬,老板也知道了,又让米师傅警告大伙,以后闲玩,千万别去这些收费的地界,什么动物园、植物园、直隶总督署衙门等,再跳墙,就不是罚款这样简单了,弄不巧会坐监狱。几个老工友背后嘀咕:“这辈子哪里都到了,还真没去过监狱里,米师傅又吓唬咱哩!”r
现实就是那么残酷,工友不能随便支钱。转运闹肚子一直不好,腹部隐隐约约疼了十几天,疼的最厉害那阵儿,在地上打滚,心疼的鸿运哇哇直哭。工友都劝鸿运带他到大医院检查检查,鸿运对他兄弟体贴备至,呵护有加;带着就去了,一问钱不够,扭头回来,到小诊所买了点儿药吃,打算发了工资再去大医院做检查。给我们支钱的是一位中年妇女,不到支钱的时候,根本见不着她;民工穷,也长志气,都劝鸿运找王振刚和米师傅张嘴,鸿运不肯。r
一次,在厕所里,我碰到转运。在那里蹲着,手里挽扭着腰带。当年是转运本命年,他在刘守庙会上买了一条红色腰带,也就是一根粗布条,说是辟邪,还能带来他大哥——好运。如今已褪了色,大红变成了粉红,他还爱不释手,解手时,解下来,拿在手里反复观看。我说:“转运,还没换腰带呐?”转运说:“没有,这家伙真结实,俺哥哥都换了三条皮腰带了,我这还是不断。”说着,用大力气,双手使劲扯,像拉弹簧。我想走,转运喊住:“小霍别走,你们那次逛动物园怎么没被逮住呀?”我说:“你得躲着管理人员。”转运笑了:“大胡子那傻家伙也不知道躲,我上哪儿,他跟到哪儿,下一次,我跟着你去。”我说:“我可不去了,再逮住,不得也罚款一百呀!”转运说:“小霍,你说罚一百贵不贵?”我说:“当然贵啦,咱这农民工大老远来给他建设城市,这些地方应该对咱免费参观!”转运笑了:“还是你,小霍,就是认真理。”转运提上裤腰,重新穿上“本命年”红腰带,跟着我出来了,又说:“小霍,大胡子说罚款一百太贵了,他上次摸了人家妇女一下大腿才花十块钱。”我说:“他逗你的,谁家的大腿那么便宜。”转运说:“真的,大胡子还要带俺哥哥去呢,俺哥哥十块钱也不舍得。”我说:“你别信,大胡子闹着玩的。”工友开一下玩笑,说些刺激的话,在宿舍习以为常。我看大胡子说的是假话,他曾经私下告诉过我,自从在南方浪漫邂逅了那位女孩,回家心灰意懒,再也没和其他妇女有过亲密接触。r
有消息说,八月十五前后可能发一次工资,算算天数,已在眉睫,工友的积极性又高涨起来。王振刚安排我冲砖墙,因为用力过猛,右手不慎受伤,鲜血直流,二星见状,从小卖部借来一辆自行车,又借了她十块钱,驮着我到小诊所简单包扎。正巧碰到转运在那里输液,鸿运守在床边儿,用手捂着转运肚子。二星问:“鸿运,给老板要来钱啦?”鸿运说:“没有,这医生挺好,先记账,他认得咱米师傅;米师傅也和他见话了,说尽管看,一分钱少不了。”转运看见俺俩,就说:“少不了他钱,我听见他和米师傅说话了,让发工资的时候,扣出来。”转运接着说:“俺这个月白搭,缺工太多,挣不了钱,俺哥哥也陪着不上班,说是要输一个星期。”二星说:“钱没事,花了再挣,看病要紧,看好病了,也好挣钱呀!”鸿运说:“俺兄弟就是疼得慌钱,忍痛也没少干了活。”他们还得输一瓶,我和二星返回。临来,二星问医生:“大夫,俺工友得的是啥病呀?”医生苦笑说:“也没做个B超,具体啥病我也说不清,就按肚子疼治吧。”r
回来的路上,二星骑车飞快,生气的说:“这世道变了,城里医生光看钱,要是在咱老家,包扎伤口,是不会要钱的;我看给人家转运看病,也是糊弄钱,不知道啥病,你看的啥?”又嘱咐我说:“你也歇两晌吧,手好了再干。”
